书城历史强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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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生命

从二世纪末以来,“死之可畏”与“生之艰难”两者构成了长此以后,暗淡人生的灰色交响曲。

相比永恒的时间和历史,生命太短暂了。自然给予人类的“生”是那么偶然,而给予的“死”却是那么必然。这是个体生命最大的不平。《列子杨朱》篇所言:“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熟念哉!”愤愤不平而至于恣意逞快,亦即如此。死是对个体意志的最大违背,它中断了生活,中断了梦想,夺走了人费尽心机得来的一切,还中断了生活中无限的可能性。这种“死之可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绝对无法补救的缺憾,且还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因为人不得不离开所熟识的一切,所留恋所热爱的一切,去那陌生的不知道有什么等待着他的无何有之乡。冰冷黑暗的地下墓穴使得人天然的对这无何有之乡产生不寒而栗的可怕想象。

至于“生之艰难”,则痛苦的原因在于外在世界的不完美,甚至黑暗残忍,这种现实苦难——包括直接影响生命存在的各种暴力,总是容易让人产生厌世倾向。很明显,当生命的存在只是体验现实的苦难而不能保有自身的尊严,或者,只能恐惧的等待不期而至的暴力来结束生命的时候,生命本身既已无可留恋。生命不能以生命自身的生物性存在为目的,不能以生命自身的安全为唯一关注对象,即便是动物,其生命的存在也还赋有传递物种繁衍后代的使命。“生命必须对象化——也就是说,生命必须找到实现生命价值的渠道。然后把自己体现在对象——诸如事功、名声、成就——上。”鲍鹏山说。这是生命自身的“欲望”,也是它不能剥夺的权利,一旦这种权力被剥夺,弱小的生命就会匍匐而堕落,而那些强大的生命则会感受到无法忍受的痛苦。

张心陶并不清楚自己的生命到底是弱小的,还是强大的。她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她曾以为自己幸运的在这个世界获得了“生”,却又不幸的失去了原初的“生”的意义。

当她终于迫使自己去站在原地,静静的看待那道处于她和她的师傅在这一世的鸿沟时,她才开始去对那些以前从来没有思索过的东西展开探知。特殊的人生经历,看过的帝王将相的白骨与贩夫走卒的没有任何差别,这让她对那些吸引凡人的功名利禄没有了兴趣;丧失灵根,无法修炼的现实,又让她无法再次寻觅那些得道升仙,天地同寿的真言。

因此,与其说,她是站在原地痛苦,倒不如说她是站在原地彳亍。踟蹰着是否要与那个熟悉的修真界做个了结。

踟蹰的结果是故作轻快的离开,离开那个熟悉的过往。她的胆子不算大,还不敢死,只能在凡人的世界里寻求新的意义。

而就这样放弃了可能是生命中唯一一个与修真界有牵连的机会,任性的走出那条深巷的结果,则是坐在晃晃悠悠的囚车上,裹了裹身上不算厚实的布衣,以抵御透过囚车的栅栏穿过来的刺骨寒风。

古代的世界,对女性并不算友好,甚至可以说是残酷。张心陶好没来得及把那张撕碎了的身份证明粘好,找到一个能活下去的工作,就被当作乞丐轰上了囚车。北地这两年的战事忽地紧了,边境需要大量的民夫、罪囚、赘婿、逃奴修筑防御工事。

她一边被驱赶着,一边在那个破包袱里去翻那张身份证明,那上面有写明了,“他”是一名从京城途径这里办事的大家族仆役。这是夫人临走前对她的馈赠。

她挣扎着,过了好一会,才在拥挤的人群中,从包袱中摸出那几片碎纸颤抖的攥住,压着嗓子,用中性化的腔调喊着:“等等!你们抓错人了,我是...”

看见远处驱赶着人的衙役往这里看了一眼,张心陶的心中一喜,正欲说完,就被一个高大的男子撞过了侧肩。手头的碎纸里,也有一张没抓牢,飘了出去。

她来不及去看撞她的人的模样,没有任何犹豫的向着那片碎纸飘落的方向扑过去。

碎纸被路过匆促行走的路人踩了一脚,张心陶赶紧捡起来,好在上面的字迹还能辨识。

心里稍稍送了一口气,她刚准备站起身,手上却多了一条鞭痕,吃痛之下,手上的碎纸再次落在地上。

“干什么呢?瞎跑什么!”一个衙役暴躁的声音在张心陶耳畔爆炸般的想起来,但她却恍若未闻,低头慌乱的捡着地面上的碎纸片。

“一片...两片...三片,还剩最后一片,那片上有我的名字...”她在心里默数着,正准备将那最后一片捡起来,却发现一只皮靴踩在了上面。

“这是什么玩意儿!一张破纸就追着到处跑。让你赶紧进车,别给我在这捡这东西。”

“这是我的身份证明!”张心陶抬起头,对着衙役大声喊道。

“什么东西?你一个乞丐还有身份证明了?”面前身材高大的衙役撇撇嘴,不屑一顾。

“我不是乞丐,我从京城来的,有要事在身,你不能抓我。不信你看那上面写的。”

衙役愣了下,迟疑了一下,抬起脚,将脚底下的纸片捡起来,擦擦上面的灰尘,低头读了起来。

可望着衙役的动作,张心陶的心却逐渐的凉了下来。

这个衙役,看的认真,但拿的却是反的。

他根本就不识字。

张心陶刚想说话,却陡然看见衙役环视了一下周围,见没有什么同行看向这里,就眼里闪过一丝厉色,猛地将手中的纸片撕得粉碎,直到没有一个字能分辨出来时,才将那碎纸往天空中一抛。

“别想蒙我!就你这个样子,还能会是有要事在身的?”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将面前的这个乞丐模样的人抬起来扔进了囚车。

见那个人摔在地上,用力了两次想坐起来,都被周围人挤倒后,才呼出一口气,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走掉了。

“妈的,有要事在身,还被我抽了一鞭子,如果到时候真的不是什么乞丐,来找我麻烦我可兜不住,干脆送到边疆让他自生自灭得了。好在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