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强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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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白馍

张心陶竭力从摔落推挤的一阵阵眩晕感恢复过来时,那个身材高大的衙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的那个小包袱也不知在纷乱的人群里被裹挟去了哪里。

没有工夫流泪,她对于这样的痛苦已经快要习惯了。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蜷缩好,小心的靠在了囚车的一角。

囚车外忙忙碌碌的衙役,在更高一级的官吏的指挥之下来回走动,一遍遍的挑拣,用最简单的体型为依据,将囚车里的人们分为三六九等后,再重新分配囚车。张心陶觉得他们根本不是在划分人,而是在完成一场精细化的放牧。此刻,坐在囚车里的人,不过是一头头养在畜栏里待宰的公猪而已。

生命如同草芥,无论在哪一个时代,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战乱世间,翻开历史,只能看见那些苍白的以千记、以万记的死亡统计数字时,张心陶并没法切实的感受到那是一种什么样子的状态。

反倒是在一个拥挤的都是活人的囚车上,她却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边关苦寒,漫天的冰雪洒下,即使是有灵力修为的修真者,也不愿意在外界多待,何况是衣服都塞不满棉絮的普通人。此去边关,死者十之八九已是必然之事。

在那些人的眼睛里,张心陶看见了恐惧、空洞、却几乎看不见任何光芒的闪烁。

囚车晃悠悠的被拉出城,除了衙役骂骂咧咧的赶车声,突然出现的随行军士的冷哼声,木头摩擦产生的吱呀声以外,张心陶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

一阵冷风倏忽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辈子,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吗?”

张心陶的眼帘垂的更深了,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半假寐的状态。甚至不止是她,囚车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在这一刻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后,便低下头,进入了缄默。

这是人身体本能的行为,也是当他们作为生物的生存性开始受到挑战时,目前为止唯一能做的事情。

时间,也便在这寒风和寂静行走的车队中逐渐过去了。

一天,两天,张心陶再次有稍微清醒一点的意识时,周围的场景已经截然不同了。城池、乡村和夯土大路,变成了树林、山野和四五丈宽的山间行路。

车队进山了。

因为有些囚车里已经出现了病死或者饿死的人,所以为了保证囚车里的人数均等,张心陶被从一个囚车拎出来,扔进了另一个囚车。

负责押送的人员也不知何时完全变成了束甲的军士,每日的食物配给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一个白馍而已。

每人一个白馍,自然是不够吃的。如果没有那些军士的管束,囚车里头的人恐怕就已经因为争夺食物而死伤殆尽了。

“军爷,行行好吧,我要饿死了。”一个胖胖的军士路过,张心陶所在的囚车里就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军士的衣角。

“滚开。”军士没有理会,这样的要求他每天都会遇到很多,冷冷的回了一句后,便要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那只抓住他衣角的手突然迸发出一阵大力气,就这样揪的死死地。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加惨烈的哭号。

“我真的要饿死了。我真的要饿死了。”

“少跟我说这些,你们这群家伙,只要吃饱了,就想着怎么逃跑。”军士白胖的脸冷了下来,语气隐隐发寒,一只手也按在了腰间的横刀上。

只是,那拽住他衣角的人大抵是太饥饿了,对军士语气的变化恍若未闻,企图用更加悲惨的哀求来获取同情、表表达忠心:“那都是那些杀千刀的罪犯干的事情,我就是一个乞丐,怎么会...啊!我的手指!”

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人抓住军士衣角的几根手指被横刀瞬间切断。

“食物配给,该多少就是多少,别做这些无谓的事情。”军士将刀尖的鲜血抹去,缓缓收起刀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被切断手指的人还在惨叫,只不过惨叫的声音越来越小,当他的血流干,在囚车的木栅栏上凝固起来的时候,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囚车里的其他人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后,便继续低下头,闭上了眼睛。他们的精力太少了,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来为一个陌生人悲伤。

只有张心陶一个人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不远处。

就在刚才,就在那军士被拽住衣角,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乞丐身上时,还有一只手不知不觉的从囚车的侧面伸了出来,在那军士的腰间晃过了一下时,一个白色的影子已经落入了那人的怀里。

“馍!”她的眼睛热了一下,头舍不得低下来。

她的状态比起那个还有力气拽军士的乞丐还要差上三分,胃皱缩在了一起,一遍遍的痛苦刺痛着她的神经。

食物,她需要食物。不论这个食物是怎么得来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有人在盯着自己,那个身影回过头来,望向囚车里的其他人。

张心陶赶紧避过了视线。只是眼睛余光最后一刻看到的东西,让她忽地顿在了那里。

好亮的光芒。

不过,这光芒并非是那个懵懂的侍女心儿那样纯净洁白,反倒是多了很多阴戾的黑色混杂其中。

“这个人...好奇怪。不过,不管怎样,也只好试试了。”

她的心里想着,身体开始一点点小心的挪动,向着那个人靠了过去。

近了,近了。

张心陶用力的伸出手,将手按在了那人身侧稍微鼓起来的位置。

而这个动作也终于惊动了那个人,他没有做可能招来祸患的大喊,只是同样将手放在了张心陶的手上,想将她的手掰开。

“不行,不行,不行!”张心陶在心里呐喊着,爆发出了更大的力气,手依旧倔强的按在了那个位置。

紧接着,又是一番僵持,猛烈的用力,让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但即便如此,她仍旧咬紧了牙,硬生生地在这几次角力中撑了下来。

那人或许是也没有了力气,又用力了三五次后,力量终于弱了下去。

“他要放弃了吗?”张心陶在心里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