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心陶不愿承认的是，在那双手的力气逐渐弱下去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负罪感。一股放在平时很正常，但放在当下却很古怪的负罪感。
“那是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拿到的。”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荡着。
“你太脆弱了，没有人比你更需要食物。”另一个声音则显得更加霸道，从胃中传来，刺激着她的脑神经。
深吸了一口气，再向着那个人投过去一个于事无补的愧疚眼神后，张心陶终于准备将那个白馍据为己有。
只是，她刚刚来得及稍微对抗下内心的愧疚感时，一阵刺痛骤然从手腕处传来，手指也随之在一瞬间丧失了力量。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到她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收回了戳中她手腕的手，并飞速地用另一只手将白馍转移了位置，一个她够不到的位置。
“是我自作多情了。”不止是庆幸还是失落，她心里叹息一声，方才抬起的眼帘也再一次垂了下来，目光瞥向了囚车外山脊处升起的冰冷新月。
她没有继续试图去抢那个馍，在他已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又不能产生太大的动静，惊动囚车里其他饥饿的人，张心陶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胜算。
“嗯？”一阵奇异的触动忽而从身后传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腰际有了一丝温热，一个软软的东西被悄悄地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张心陶诧异的回过头，看见的是一张看不见任何微笑的脸庞。不过，那双眼睛却尤为引人注目。她记得，之前这双眼睛里，她还能看见黑白色的光芒互相挤压。而现在，只能看见那纯粹的白色光芒。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喃喃着，不知是因为那块突如其来地白馍，还是因为那莫名的光彩变化。
“赶紧吃了，趁着没有人发现。”面前的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将耳朵凑到她的耳畔，轻声的说道。
张心陶的身体抖了抖，飞快地将手中的馍吃下去。
再次抬起头来时，她的眼窝有些湿润，但很快被她抑制了住。
她流不起泪了。
又是一阵山风吹来，飕飕的在囚车里打了个旋儿。
只是，这一次，她好像不是那么冷了。
一直萦绕在囚车中的腥臭之气，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淡了些......
当张心陶想起之前吃的太急，忘记留上一半给男子时，时间已经到了夜晚。
新月已高悬在天空中，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却不能给这片绝地上的生灵带来丝毫的温暖。反倒是冷风毫不留情的一遍遍刮过囚车，刮过树林中的落叶发出萧索的簌簌声响，似是要将人的灵魂一点点的从肉体里抽离。
“那个...谢谢...对不起...我一下子把白馍全吃了...”张心陶小心的靠到了男子边上，低着头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只是，男子却迟迟没有回应，他就像是一座几乎一动不动的雕像一样盘膝坐在那里。
张心陶忍不住抬起头，却看着他的目光正落在不远处一群围绕着一小盆篝火，大着胆子违反军令吃酒的军士身上，手则覆在囚车栅栏的一根粗糙的木头上，眼中那白色的光芒也不知何时收敛了起来，只有一团淡淡的黑气在眼眶中流转。
“这是要...”张心陶的内心里隐隐觉得古怪。男子的手藏得很好，刚好利用身躯挡住了周围人的视线，即使是张心陶也看不清他那时不时动作一下的手底下到底有什么。但从他眼中的黑气流转中，恐怕过会儿会有异变发生。
张心陶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解开了。
他要夜逃。
一个倒在她面前、喉头止不住的喷涌着腥黑色鲜血的士兵就是最好的明证。
从醉醺醺的走到囚车附近，被男子乞求食物的声音引导面前，用言语激怒的失去理智，再到被男子借助晦暗的光线忽然暴起，用偷偷处理好的尖锐木刺刺穿喉咙，最后冷静的握住火把，搜出那军士身上的军刀劈开囚车锁头，这一遍动作行云流水，全然不似一个从未干过这样事情的人能够做到的。
“这是一个...杀人犯？”张心陶心里一紧，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这...似乎是个死亡路上的一个不错的变数？”
如果她一路被押送到边关，在修筑各种防御外敌的工事中倒在雪地里成为一具失去温度的冰冷尸体，倒不如在这个时候尝试一下另一条路。虽然这是一个脸上看不见微笑、杀人从容地的像是一种习惯的人，但相比张心陶见过的那些会慷慨激昂的进行“正义演讲”的人来说，一个在如此饥饿的条件下，会愿意给她一块白馍的人，即使再有什么别的目的，张心陶也认了。
随着“咔嚓”一声，男子靠住背后的栏杆，对着那个劈过的受力薄弱处狠命的蹬了一脚，囚车被打开了一个口子。
借着力道，他顺势滚出了囚车，托住李大国摇摇欲坠的尸体。
这边的响声同时也惊动了囚车里另外几个刚刚入睡的人和篝火旁的几个士兵。
“嘿！那边什么事，怎么还没搞定？”一个士兵对着这边喊了一声。
借着不明朗的月光和黯淡的火光，张心陶看见男子熟练的托住死去军士的身子，背着几人抬了抬手，就继续埋着身子靠在囚车上了。
“哎，算了，那痞子怕不是和那贱民聊起来了。”几个士兵收回了目光：“我们之前扯到哪儿了...”
看着那几个士兵收回了注意力，男子才从死去军士的背后缓缓的时候了手，将他靠在了囚车边上，仿佛是正靠着囚车打盹或者呕吐的样子。
看着男子深吸一口气，收好军刀和火把，准备转身离开时，张心陶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拽了下男子的衣服下摆。
男子回过头，张心陶正准备说话，却见男子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向前走去。
“这个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