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强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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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夜葬

从街角巷口走过的黄三,在看到陆与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心里的答案。从捡了支竹棍掰成两段,制作出锋利的茬口,绕到巷子后,翻身上墙。到从墙上跳下来,一竿捅穿大汉喉咙,再掐住瘦子的脖颈,令其窒息而死。黄三的内心都毫无波澜,唯一的感觉只是尽管两世为人都离不开杀戮,第一世时已经以为自己的血凉透了,好在第二世发现自己血液里还有热起来的可能。

这是好是坏,黄三不知道,也无意思考。

目前,他所关心的是,这个少年说出的话。就像是对他的话的复制一般,少年的话与他的话内容上无甚区别。然而,当以黄三的力量与少年对比时,却发现,这时的少年说出的话有着一种奇异的勇气和张力,让黄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而看到黄三点头,原本忐忑不安的陆与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留恋的看了一眼背篓后,陆与的眼神变得坚定,对着黄三道:“请随我来。”

随即,他便窜进了巷子里。黄三紧随而上。

少年虽然瘦弱,跑步速度却并不慢,加上对这里巷子胡同的地形甚是熟悉,只是一盏茶的工夫,就已经带着黄三到了一个深深的巷子里。

巷子很僻静,逼仄而寂寥,鲜有人迹。巷口还有一个上锁了的小门,仅有半人高,这覆满青苔的门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黄三跟着少年走到了门前。

在身上仔细摸索了一下,少年从里衣里摸出一个钥匙,插在门锁上开了门,待到黄三走进去后,又探出头来四下张望后发现没有人发现,才赶紧关上了门,再用一个大铁锁反锁上。

干完这些,陆与才舒了一口气。下一刻又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走进了里屋,黄三则正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并未立刻跟进去。

进门后,黄三站的地方是个小院子,一个非常非常小的院子,仅仅一两平米大小,加上周围房屋林立,恐怕只有一两个时辰能接收到阳光。

此时的夕阳已从天边隐没,一轮新月初生,不过今日天阴,黄昏时产生的云雾遮掩下,星月都几乎消去了轮廓,在云层中似现非现。

一时间,黄三竟有些失神,尽管周围的环境比起千年后,变化极大。但这片天空,这轮月亮,千年前的人和千年后的人所看到的,却如此相似。千年的时间,天空下发生了太多事,而天空却像一个冷漠的看客一样,从未曾变过。

这时,耳畔一道隐隐约约,强自压抑下来的哽咽声则打断了黄三的状态。

待到他猫着腰走进屋里,穿过狭小的门厅,循着声音步入卧房时,陆与已经擦干眼泪,红着眼睛,蜷缩在了墙角。

在他身旁的床榻上,一个不到五六岁、裹着薄被的女童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女童的嘴角,似乎还残存着些药汤的痕迹,一碗饮下了一半的药汤则放在床头,只是她恐怕是再也没有力量咽下去了。

轻轻的抚平女童因为痛苦而睁大的眼睛,小心的为她揩掉嘴角的药汤。或许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背对着黄三的陆与,温柔的望着女童的苍白的脸颊。将她逐渐失去温度的小手握在手中,嘴角低声的喃喃着:“我妹妹她只是太累了,煎熬了这么久,该好好睡一觉了。好好的,睡一觉...”

黄三沉默的看着,天生孤儿的他,上一世从未曾感受过亲情。甚至在上一世,他从来就没有渴望过亲情,也从未曾高看过亲情。这个东西像个强制的纽带一样,将一群道本不同的人连在了一块,只是当他们想要分开的时候,注定会将血肉扯烂,亲情越浓,撕扯时留下的伤口就越触目惊心。事实上,他的众多委托人中,从来不乏儿子委托暗杀父亲,为了继承财产的例子的。

而这一世,他却有幸体会到了一种类似亲情的东西。黄三不敢说那是爱,这个词汇因为被滥用太多,而失去了它全部的本来意义。简单地说,黄三对她的情感,大概是一种保护欲和默契感,或许还掺杂了些莫名的责任感。

黄三不知道,当自己失去张心陶时,会不会还能够做到像陆与这样,对着人把所有的情绪都往心里藏,把身上所剩无多的坚强都放到脸上。

可能,活着的意义都找不到了吧?

陆与的背并不宽厚,却刚好能够背起妹妹。就像以前他用那个还没有被踩烂的背篓,背着还没有重病成这样的妹妹去山上采药玩耍一样。

侧过头,他对背后的妹妹,就像她还活着一样,轻声的说着:“之前我们一直是去城北的山上采药的,你还说没去过城南呢。后来你听说妈妈就在城南,就一直闹着想去,今天哥哥就带你去城南,怎么样?”

城南,是灵昌县乱葬岗所在的位置,也曾埋葬过陆与和妹妹的母亲。

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他就这样,缓缓地走到黄三面前,微微的鞠了一躬:“我带着妹妹出去一趟,夜里回来...”陆与顿了顿,继续道:“以及,谢谢你让我能够看到她的最后一眼,也能够让她在去世前还有亲人在身边。”

说罢,看着沉默中慢慢点头的黄三,陆与背着妹妹,走出了卧房,走过前厅,向着院子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院门时,天空猛然传来一声炸雷,天空中的云彩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黑暗阴翳。阴云带着压城之势和浓重的雨水,遮住了夜空,星月也已不见踪迹。

陆与却笑出了声,他那曾向温饱低下的头颅抬起来,曾被生活压弯的脊梁挺直了。

向前一步,没有斗笠,没有油伞。在黄三的视线里,这个瘦弱少年的身影忽地变得高大起来,他就这样走进了雷声滚滚的世界,倾盆大雨骤然瓢泼而下,落在灵昌这个平凡却不凡的县城。

于是,当街上的人们都在奔跑中躲避着雨点时,有一个身影,正毫无防御的,一步步向着前方走着。

每一步,都像一座推不倒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