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很工整，白褐色的信笺上，蜡封完好。自然是出自叶方远的手笔无疑了。
两年来，黄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叶方远寄来的信件。内容大多很简略，基本上只有寥寥几句，字体娟秀的写着诸如“近几日有某某车队经过，截留多少资财，是否放人通过”的话。
由于黄三带领的官匪集团，本质上是为了灵昌城服务。因此，叶方远寄来的信件中基本上一直指示的是截留大部分资财但不杀人的命令。
然而，这一次信的内容似乎有所不同了。
挑开蜡封，将信纸抽到刚刚好的位置，黄三一行行的读过去。
“想必你也知道了，依靠这些年你输送到灵昌的资财，加上灵昌本身的进项，灵昌城的工程业已竣工。而安禄山拖了两年也反了，叶某在此祝贺你的官匪生涯即将结束...”信写到这里，似乎断了一部分，中间留出了一小段空白。为了看到下面的内容，黄三将信向上抽了抽，继续看着。
“今天，将会有一批人从北方来，经过这一带，他们会有不少人，有数十侍卫随行...”
接下来的几个字被加重了书写力度，娟秀的笔锋变得陡然凌乱。
“我需要你杀光他们。”
读至此处，黄三心中一动，眼睛瞟向后面的内容。
“劫获的资财则无需再输送灵昌，便当做你们几人的散伙费了。恕叶某无法解释为何需要杀掉这批人，一个不留。但干完这一票，我会找到足够的替死鬼，帮将你手下的所有人从官衙的搜捕名单中除名。同时，她也会在那里等着你。”
信中的“她”是谁，黄三自然知道，这是支撑着他在此两年的动力。
而信中那句“会找到足够的替死鬼，将你手下的所有人从官衙的搜捕名单中除名”，意味的内容，同样昭然若揭。
于是，当黄三当着众人，一字一顿的念完信，念完这句话时，能看到他们的眼睛亮了，齐豹眼中的光芒尤甚。
这句话，意味着，自由。
多么新鲜的词，尽管会被打入死牢的，都是刀口舔血的家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渴望安定从容的生活。犯法后的日子里，他们四处流窜，惶惶不可终日。夜宿野店时，也不敢熟睡。这两年来，虽然逐渐摆脱了那样的感觉，但深山中的生活同样艰难，形同野人。
从第一蓬鲜血溅起来时，齐豹的脑中就一直绷着一根弦。他需要逃，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只有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时，他才有可能不被发现。可是，全天下哪有这样的容身之地？即使逃入深山，不问外物，可周围的环境总会让人恐惧，丛林时时刻刻都对身处其中的生灵虎视眈眈。只要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带走他们的性命。
但是，现在不同了。若有替死鬼代替自己顶替了这些罪名，自己便成了形式上的“死人”，实际上的“自由人”。他可以随意周游，也可以通过劳动获得收入，不会担心被人发现。
简言之，就是作为一个全新的人，没有瑕疵过去的人活下去，安稳的度过后半辈子。
这将会是一场为了自由的杀戮，用别人的死亡换自己的自由。
接到信这一天，众人磨拳擦掌，刀锋磨得锃亮。不过，直至黄昏已过，星辰漫天，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晚上，黄三几乎一夜未眠，尽管他知道这并不利于接下来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但一睁眼看到星空，就会想到那个牵着她的手在密林中奔跑的场景。
失眠，是他上一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尽管相处的时间很短暂，记忆不多，却让他反复回味，甘之如饴。
转眼已是天明。
清晨时分，随着前方山头值守的放哨山匪回报，黄三带着众人来到了丛林山路一侧隐蔽了起来。山路的另一侧，则是一个断口分明的山崖，深不见底。
这是黄三选出来的抛尸之所。
不久，笃笃的马蹄声便已经可以遥遥听到了。
黄三向远处眺望过去，打量着这支队伍的轮廓。
队伍虽不算庞大，但也不小。前头有四名轻甲侍卫，腰佩短刀开路。其后跟随着数辆车架，其中一辆尤为显眼。装饰华丽，方正宽大不说，周围的十几个侍卫都在这车架近旁行走，暗中形成了拱卫的阵势。不用猜也知道，这车架之中的人恐怕非富即贵。
为求车架平稳，整个队伍走的并不快，从出现在视野里，到走进黄三等人的包围圈，大概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在黄三身旁屏息凝神的齐豹，也在这时望向了在树后冷眼端详的黄三。
“三...二...”黄三谨慎的估测着距离，缓缓地在心中默默倒数着。
对方人数多，侍卫同样训练有素，不是平常黄三等人劫掠的等闲之辈。加上这一次黄三并非谋财，而是行的害命之举。所以只要一出手，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而现在黄三等人唯一的优势就是敌明我暗，想成功就靠一手偷袭，因此需要仔细考量。
直到感觉到队伍走到了他们出手的最佳位置时，黄三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手向上一扬。
随着黄三的手势上扬，早就急不可耐的众匪立刻大声咆哮着冲了下来。
在那领头的开道侍卫眼中，就听到耳后猛然有喧嚣的吼声响起。回头看去时，就见得左侧山崖草丛中窜出近十名肌肉粗壮的山匪，举着银亮的大刀，对着扈从砍去。不少反应不及的扈从还没有来得及从刀鞘中拔出刀来，就身首异处，血溅三尺。
他急忙勒住座下被吼声惊到的马匹，掉过头来，大喊：“速速停手，随行车辆中有大量钱财，我等愿全部交出，以求平安...”
不过，话尚未说完，他就不得不猛然拔刀在胸前一横。
紧接着，齐豹全力施为的一刀就震的他手臂发麻。
“嘿嘿，杀光你们，钱自然就是我们的了。”一招没有成功，齐豹并没有给那领头侍卫反应时间，狞笑着又是一刀劈来。
“简直不可理喻。”侍卫心中咒骂一声，靠着在马上的优势，挡下齐豹的劈砍。但眼角余光撇到车架近旁，不由得眼皮一跳，急急喊道：“不要纠缠，摆好阵势，护卫夫人。”
听到领头侍卫的声音传来，剩余还活着的扈从也反应了过来。与山匪且战且退，向着中心车架靠拢过去，就要把那车架围护起来。而偷袭的山匪力气已尽，加上都是穿着布衣，并未着甲。不少人已经身上遍布刀口，眼中升起惧意。
眼看着就要击溃山匪，正在和齐豹缠斗的领头侍卫心中一喜。
只是，就在这时，一道提刀身影出现在了扈从身侧。像闪电一样飞速的游走着，每一次转身，都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扈从侍卫捂着喷血的脖子倒下，瞳孔涣散。
黄三出手了，狠辣果决。
而因为看见这一幕，瞬间失神的领头侍卫也一个不注意，让齐豹的刀刃横在了脖颈处。刃口冰凉的触感直接让他放弃了反抗。只是眼中还带着不甘和怨恨，紧盯着冷笑着的齐豹。
随着黄三的加入，战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经结束。
他提着滴血的长刀，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中，缓步走向正中央的车架。那车架中的人一直以来就沉默着，没有言语。
“对不住了。”黄三轻声对着车架帘幕后朦朦胧胧的的人影说了一句，举起了长刀。
然而，下一刻，他的耳畔却响起了一声惊讶清澈，但极其熟悉的声音。
“黄三？”
尘土溅起，黄三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