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过往行人惊奇的目光中，一个邋遢乞丐和他们口中的“苏菩萨”并排倚着墙，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所以，你什么时候来的长安？”黄三道。
“一年前吧，你离开之后，光是收一波麦子，就累得我老腰疼。这才知道那些所谓的隐士躬耕都是扯犊子，我一个糟老头子，甭想一个人种下那么一片地。”老者咧开嘴，自我调侃的说着，那个之前用的“老朽”自称，现在也不用了，说话变成了“我呀我的”的语调：“于是啊，我就扔了那片地，做回了我的老本行。一路游医，混口饭吃。”
他顿了顿，继续道：“结果后来北方那个叫安禄山的杂胡可劲折腾，搞得我在河北那一带都不敢呆了。然后就一路往西往南走，跟着一波波的难民，到一个城市就开个诊脉铺子，也好填个肚子。就这样到了长安，现在，我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了。”
“看周围人对你的称呼，你的游医生活过的倒是不错？”
老者摇摇头，自嘲了一句：“嗨，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只不过刚好混饭吃的职业是医生罢了。”他撇着眼睛，似笑非笑的问道：“现在你醒了，打算去哪？”
“...不知道...不过...”听此，黄三沉默的思索了一会儿，并未想到什么去处。但下一刻，他还是回答道：“你似乎有想让我去的地方。”
老者笑笑：“不错，两年多不见，你的情商的确高了不少...”没有去看黄三的表情，老者继续幽幽说道：“马嵬驿，怎么样？”
从听到“情商”一词的那一刻，黄三便觉得突兀，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因为这个词语本就不该出现在古代。而当听到“马嵬驿”一词时，一道炸雷猛然在黄三脑中炸开。
他历史知识尽管寥寥无几，但也能告诉他一件事：天宝十五载五月，潼关未破，唐玄宗自然还无需离京逃入蜀地。那么，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马嵬驿兵变根本还没有发生！那场兵变来的极其突然，想要提前预料绝对难如登天。可是却被老者轻松淡定的说了出来。
就算黄三有多笃信，也不会相信这老者能够凭着目前的形势，预料到几个月后发生在马嵬驿的事情。
加上之前那个诡异的情商两字，那么，老者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咦，看来我猜对了。”感受到黄三的反应和情绪变化，老者只是微微颔首：“想不到我快要作古时，竟然又有幸遇到了一个穿越者。”
黄三深吸了一口气，从之前的惊讶中缓缓恢复过来。听到老者的话，下意识地问道：“又？”
“是呀，像你这种不想在历史上扇动翅膀的蝴蝶不好找，要不是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我能从你的说话方式中看到现代的影子，估计你的身份我还真难以知道呢。”老者道：“但那些因为穿越而有所动作的人却很容易被发现的。”
“比如？”
“比如，前些日子，我路过灵昌时，发现那里的主簿能敏锐的感觉到安禄山的动作，提早进行了加固城防的工事。”
“那又如何，古人未尝不可看出安禄山的反意。”
“诚然，有些古人的感官相当敏锐。”老者说着，忽地话锋一转：“那再加上陆羽茶经里的煮茶之法，也在这个做灵昌的县城提前问世了呢？”
陆羽，唐代茶圣，第一个将多种佐料制作的茶汤说做“沟间废水”的人，也是清水煮茶的首倡者。纵使黄三不喝茶，却不妨碍他听说这个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仅凭茶一道，竟精研至被世人封神的程度。至于黄三唯一不知的，便是此人的生卒年月罢了。
现在被老者一点，才意识到奇怪之处。霎时间，黄三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过，往事已经过去，相比探索笼罩在叶方远身上的迷雾，黄三有更加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她呢，是吗？”
老者知道黄三问的是什么，不过沉吟了良久后，还是经不住摇了摇头。
“不是吗？”黄三惨笑了一声，却感觉不出自己是悲是喜。
“不，只是我不知道。”老者回道：“她比你的一言一行都谨慎多了，我看不清。”
黄三沉默，内心却有一丝丝莫名的庆幸。
远处天边的浮云晃晃悠悠，像是街上酩酊大醉的酒客。
“也罢，不说这个了。穿越者这个身份对于我，也没什么用处。讲讲马嵬驿的事儿吧。”黄三道。
老者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听说，有一条往北的要道通过灵昌北部丛林。但那里，盘踞着一伙奇怪的悍匪，不劫百姓，只劫向北方运送物资的队伍，曾一度让一些安禄山的重要物资没有运到...”
“嗯。是我干的。”
看到黄三点头，老者这才了然的笑笑，继续道：“我早年曾遇一个人，于我有恩，只是他地位超然，让我一直无从报答。现在我已老矣，便请你替我救一人，也算是我的暗中报答了罢。”
“救谁？”
老者眼睛微眯，轻声道：“杨玉环。”
听到“马嵬坡”和“救人”时，黄三便有了冥冥的猜测，现在不过是验证而已。因此也没有什么好吃惊的，只是继续道：“我需要一些‘道具’。”
“会有的，我自然会帮你准备好。”
黄三抬眼讽刺的笑笑：“看来，你的医德并不能配上百姓给你的‘苏菩萨’的称谓。“
“我只是个混饭吃的医生而已，和屠夫一样，手上都拿着刀。我只不过是更擅长拆东墙补西墙罢了。”老者不置可否的回道。
“救下来后呢？”
“后来...”老者顿住了，闭目沉吟着，许久才睁开眼睛：“救下后就随她吧。这个女人只有面对玄宗的时候，才会显得很柔弱...”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时语噎，停了好久，才继续说着。
“很遗憾，安史之乱八年，玄宗刚刚活到了安史之乱平复后的，就驾崩了。马嵬驿事发的是兵变，想要送到蜀中可能性不大了。如果你不知道送她去哪里，就带她去...”老者俯首，在黄三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声音几不可闻。
“那里吗？”黄三点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