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黑暗中醒来,熟悉的疲惫就像被子一样压在我的身上。
曾几何时,我就是在与它搏斗,直到彻底绝望,自我放弃,自我阉割。
“醒了?”霜微笑着站在我旁边,手里拿着一杯牛奶,“看来,还要好久,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霜拉开了被子,一道道鲜血淋漓的裂纹嚣张的密布在我的身上。
这就是我曾经受过的伤,它们从不曾离开过我,只是麻木的我无视了它们。
“这是好事。”我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比起连源头都看不到,在绝望的迷茫的徒劳无益的挣扎里被击倒,死在敌人的刀下,那是一名战士的荣誉。
“说实话,像你这么决绝的,我还真没见过。”霜只是简单的用浴袍裹住身子,她一坐下,雪白的大腿就全部暴露无遗了。
“来魂界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意识到自身的枷锁和束缚,但大家都不会太在意,大部分人都觉得,做人,活得开心就好了嘛,管那么多干嘛?”
“可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对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灵魂是不会欺骗人的,这也是魂界自由的基础——不管是喜好和厌恶都会第一时间表达出来,报仇不隔夜。
“你很善良,很温暖,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这也是我们愿意接触你的原因,罗老头可不会随随便便就带人会营地;”
“但除此之外,你身上的绝望也是惊人的可怕。”
一般来说,人死了,一切的过往就已经一笔勾销了,再复生,以前的对错恩怨就像是电影一样,还记得,但不会有太大的感触。
“可你的绝望是如影随形的,深入灵魂的,就像,绝望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一样。”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因为情绪,只是记忆和激素的相互作用的结果,而不是理性和感性的行为效果。
每一个在魂界重生的人,有人理性,有人感性,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会有情绪出现。
他们会感到温暖幸福,但不会开心兴奋的大笑,他们会低落黯淡,但不会悲伤难受的放声大哭。
是笑是哭,只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的主动行为,不会有什么情不自禁的流泪。
绝望,本该是被隔绝在地球的东西。
但我却硬生生的把它带了过来。
就像一个饱经战乱,受过创伤的战士,那些扎进他身体的炮弹的碎片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了。
我和绝望斗争了这么多年,绝望也早就和我融为一体了。
但异物终究只是异物,或许在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办法解决身上的绝望,但在魂界,我的身体会自然而然的把它们给吐出来。
只要有一个机会,但这个吐的结果有点吓人。
“说实话,你差点就走了。”霜简直无语了。
她不是没见过清理灵魂杂质的人,甚至可以说,这个每一个魂界居民都必须经历的一步。
可人家都是一点点慢慢析出,哪有和我这样,哗啦啦的就全部拔了出来。
真的只差一点,我就死了。
又或者说,我其实已经死了。
“让那个失控的人格和绝望同归于尽,或许是一件好事。”我温和的看着她,眼睛里带着力量。
老子说大道,佛教说成佛,禅宗说觉悟,西方也有超验的说法。
这些东西,好像只是快乐的另一个说法,程度再重,顶多就是精神海洛因。
没有什么玄之又玄的,都只是激素灌注带来的错觉罢了。
但其实上,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觉悟带来的是晶莹剔透,是真正的无限,而快乐,只是脱离苦海的庆幸——可惜只有这部分,能被普通人感知到。
我有过探索未知的极致快感,就像火山爆发一样,疯狂的裹挟着我,让我恨不得向全世界公布我的发现。
这是聪明带来的成就,是观念和激素混合的烈酒。
但觉悟完全不一样,觉悟是静的,也是净的。
好像一瞬间,浮躁的世界就沉寂下来了,无形的目光向无限远的地方蔓延开来。
事物的本质,或者说知识就这么坦然的显露在我面前,只要我愿意,我就能拿到。
但这并不意味着全知全能,这也是绝大部分人的错觉和误解。
就像人类社会里的知识都印在书里,但你知道掌握的只有小小一部分。
觉悟者也是一样,世界就在向他敞开了大门,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智慧是需要耕耘的,只有不断发掘,才能得到。
只是说,觉悟者在探索未知的时候,看的会比一般人清楚,不会在原地兜兜转转。
普通人探索未知,就像是元始村村民进入迷雾森林。
兜兜转转,老是在绕圆圈。
所以马克思说要螺旋前进——因为人类的步伐就是一个圆,只要出去了,就会走回原点,但聪明的人就会调整起点的方向,这样一来,就算是画圆,也能得到和前一个圆不一样的东西。
但这是很少见的情况,因为人类不喜欢留标记,做记号,所以他们只会觉得似曾相识,却不会改变自己的方向。
所以说人类不会在历史里得到任何的教训。
那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的国度就是如此的,几千年里,他们都只是围着一个圆转来转去,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
现在,那个新的圆好像又要走到终点了,如果不做改变,那历史又要进入换皮期了——跟那些换皮游戏一样,只是换个人,换件衣服,其他的都没有变化。
人类其实是很敏锐的,虽然他们迷茫,但却能够把握自己的状态。
所以不管是哪个社会都热衷于建立循环,不管是哪里的人都愿意为换皮游戏掏钱。
他们知道自己的现状,却无力突破,也不想突破。
就像哲学进步那样——绝大部分的哲学对立不是因为非此即彼,而是他们找不到办法把这些看似相对的观念融合在一起。
这种无力感落到每个人头上,就会变成一句话——就这样算了吧,算了吧。
反正也还活着呢。
这其实没什么,但可气的是,这句话不是他们对自己说的,而是对别人说的,对那些试图逾越的人说的。
你说你不给我抄底就算了,不再下面给我接着就算了,你现在来劝阻,还打着朋友的旗号,朋友可不是互相拘束,那是监狱里的犯人。
可还是有人冲出去了,扎入黑暗里,探索未知。
但还有一些人,一把推开那些苦口婆心的家伙,而后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就像我进迷雾森林那样——我手里有指南针呢,我怕什么?
觉悟者就是手握指南针的人,他们开了上帝视角,可以自由自在的在迷雾里畅游。
这样的人,要不为社会不容,要不就成为神棍——其实也是被社会不容。
除此之外,再无去路。
幸好,我死了,在魂界,没有所谓的大众会来举报我,会有什么正义的铁锤一把锤死我。
我可以大摇大摆的在任何地方耕耘,只要我愿意。
当然,在那之前,我得先治好自己的伤。
我的力量正在慢慢回归,为了融入社会,我花了两年半的时间压迫自己,残害自己,我打断了自己的手,什么都摸不了,打断了自己的腿,哪里都去不了,戳瞎了自己的眼,什么都看不了。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思维破碎混乱,寸步难行。
最重要的是,我把觉悟的内核给丢了。
但他已经回归了,从布满荆棘的茫茫荒野里,疲惫的沉睡在我的灵魂深处。
只是一点点外泄的气息,就已经让我伤痕累累的身体开始好转了。
霜摸着我的头,胸前袒露出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