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清粥草头咂咂鱼:江南野味的民间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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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那些酸甜酸甜的桑果子

十六那些酸甜酸甜的桑果子

在我常常散步的江边,自由而散漫地生长着很多杂树,最多的要数野桑。野桑乌青的叶只有小儿的手掌大,很繁茂,看得出生命力极强。事实也正如此,野桑的种子落地生根,加上鸟儿积极广泛地传播,所以在公园里、小区的绿地中、马路的绿化带间,甚至缺水少土的石头缝里,到处能见野桑的小苗,园林工人稍一疏忽没来得及拔除,三两月工夫就蹿到半人高。

青弋江与长江交汇处南岸的那处外滩荒地上,人迹难至,原有两棵高出防洪墙的野桑树。谷雨过后,枝头青嫩的小桑果子便一天天膨大起来。我像一个充满童心又十分嘴馋的孩子,几乎每天都要察看它们一次。看着它们渐渐变了颜色,有一颗两颗泛红了,但肯定还有别人也在暗中觊觎,鸟雀们也觑上了这些果子。果然,那些果子红一颗便少一颗,仿佛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一直到那两棵树最后被人砍去为止,我也没弄清到底是谁享受了那些果子。其实我从没有产生过要品尝那些果子的念头,因为它们即使长到快成熟时,也是那么瘦小,而且很脏,满是灰尘……要是它们生在乡下,断不会是那般模样了。

桑果子的学名叫桑葚,一个桑果子由很多粒桑子簇拥一起组成。桑子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每粒桑子外都包着厚厚的肉。桑果子刚长成时是青绿色的,然后慢慢浸成淡红、粉红、大红、深红、浅紫,熟透了就呈深紫色。如果它们被鸟雀吃下肚子,鸟雀只能消化桑子外包着的果肉,而坚硬的种子在鸟儿的胃肠里旅行了一遭,最后成为粪便拉在飞过的地方,熬过了夏天、秋天和冬天,待来年春天气候转暖,雨水调匀时,这些种子就会发芽从土中钻出来,新一代生命至此诞生。一些植物就是这样利用果子的美味,吸引鸟类帮助自己传播繁衍后代。

在我的家乡,杂树总是那么多,但我们对楝树、油树、檀树都不感兴趣,我们只在意桑树。那些桑树,不管有主还是无主,从来没有人去照管,都是自个儿冬枯春荣。哪家少一根锹柄,缺一条扁担料,可随意砍下一根枝儿或锯一截树干。我们在意桑树,也只是在意桑树枝上结满桑果子那一段时光,那些日子里,许多孩子的双手和一张嘴都是乌紫乌紫的,身上的衣裳也给染出一块一块的紫斑。

酸甜酸甜的桑果子,真的是上天给孩子们的恩赐。每年四月底五月初,地里的瓜蔓上才开出细碎的小黄花,桃子杏子也只藏在浓密的枝叶间还不好意思露脸时,宅边地头的桑树却吸引了孩子们的目光。于是,天天到田间地头东瞧瞧、西蹿蹿,看有没有早熟的桑果子。没长熟的太酸,吃了酸得直打哆嗦。按老人的话,熟得太透也不好,因为太熟的被虫子啃过蚂蚁爬过,甚至还有蛇舔过,有时上面就淋了灰白的鸟粪,吃下肚子肯定要坏事的。可是我们才不信这些,哪有放过紫红水灵的桑果子不吃的道理?而那怀了小孩叫“害伢”的小媳妇才不管熟没熟,越酸越要吃。

五月的江南,田里的小麦和油菜子已经成熟,一大片一大片倾伏在初夏明媚刺眼的阳光下,风里都酿着醇香。河渠里流水淙淙,布谷鸟在云端里啼鸣着,仿佛在催促着人们抓紧收割。这段日子,学校照例要放一个星期左右的农忙假,以便帮助大人抢收午季作物。但对我们而言,田里的事并不能帮上多少,倒是最关心那些也在忙着成熟的桑果子。来到先前早就探寻好的树下抬头仰望,果然不负我们的众望,好多桑果子熟了……红中带紫,紫中泛红,透着桑的清香与蜜的醇甜。有的桑果子上,还挂着早晨的珠露,晶莹闪亮,像一颗颗璀璨的紫宝石。我们努力压下舌底泛出的津液,迫不及待扳下枝丫或是爬到树上,拣那些最惹眼的摘下,尽情地往嘴里送。有时不须动手,只将嘴伸过去就能衔住一颗,运气好碰到一颗特别酸甜的,就会高兴得大喊大叫。这些桑果子,粒大、色浓、味甜、汁水多,用舌头一抿,就会有紫黑色的甜浆顺着嘴角流出来。我们摘一个吃一个,连蒂都不除掉就丢进嘴里,真是幸福死了。

熟透了的桑果子不能用竹竿打,打下来掉在地上就碎了。但是,当树枝太细太高,或是顶梢头的熟透的果子实在多得让人眼馋,我们就抓住树枝一气猛摇,噼里啪啦像下雨一样,枝头的桑果子掉一地……你就拣最好的吃吧。有人说桑果子上火,吃多了会淌鼻血,可在我们身上从来未发生过。

如今,麻雀变凤凰,当年俯仰皆是一文不值的桑果子,眼下成了贵族水果,用精致的小盒子装了摆在超市里出售。水果摊上也有,问过一回,价格贵得要死。一小盒里只装进二三两,折算下来,每斤价格要三四十元。这一身价不仅让周边的油桃、枇杷等传统水果相形见绌,也让一些进口水果黯然失色。

前一段时日,从上海回来路过苏州,见公路上拉着大幅广告:“你想采桑果子吃吗?请到苏州西山来——”我想那西山一定是旅游胜地,桑果子成了一种旅游产品,供各路游客周末休闲享受。但是,那些观光者如何采摘……像我们当年那样吊在树上,顺手在枝上一捋,手里就是满满的一把,然后,拣最乌黑的往嘴里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