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他笔锋一转,转人男婚女嫁:然乃求吉士,问良媒,初六礼以盈止,复百两而爱来,既纳征于两姓,聘交礼于同杯。于是青春之夜,红炜之下,冠缕之际,花须将卸。思心净默,有殊鹦鹉之言,柔情暗通,是念凤凰之卦。
接着,此赋以大量文字描写新婚性生活、夫妻日常性活动,以至细致地描写春、夏、秋、冬四时夫妻性生活的区别和特点。有些文字尚雅,有些文字则露且俗,还用了一些当时的俗语如“含你”、“醋气”、“姐姐”、“哥哥”等。如形容新婚之夜的性生活“乃出朱雀,揽红挥,抬素足,抚玉臀。女握男茎,而女心;武;武;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又如描写夫妻日常性活动“乃于明窗之下,白昼迁延,裙挥尽脱,花锢皆弃,且抚拍以抱坐,渐曹顿而放眠…”此赋最后还以较多篇幅描写了帝王性活动、私通、淫姆、同性恋等。
为什么自行间要写《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对此,他写过一篇序或前言: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本存利资莫甚乎,衣食既足莫远乎,欢娱至精,极乎夫妇之道,合乎男女之情,情所知莫甚交接,其余官爵功名,实人情之衰也。夫造构已为群伦之肇,造化之端,天地交接而覆载均,男女交接而阴阳顺,故仲尼称婚姻之大,诗人着盘斯之篇,考本寻根不离也。遂想男女之志,形貌如娃之类,缘情立仪,因象取意,隐伪变机,无不尽有,难字异名,并随音注,始自童稚之岁,丰乎人事之终,虽则猥谈,理标佳境,具人之所乐,莫乐如此,所以名《大乐赋》。至于但俗音号,辄无隐讳焉,唯迎笑于一时,惟雅素。
总的看来,《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对于我们研究唐代的性文化有以下意义:
第一,白行简是唐代一个普通的文士,不是什么医家、房中术家,所以他的性兴趣、性知识、性观念具有更广泛的社会代表性。他在前言中所强调的男女交接的重要,可能代表了当时相当多数人的观念;他“唯迎笑于一时”的游戏笔墨可能代表了当时相当一部分文士的兴趣;这个赋中许多有关房中术的话语,如“行九浅而一深,待十候而方毕”等等,只能是房中术在唐代广泛流行的反映。
第二,对一些性心理反映的描写有一定深度。如描写鲸夫思偶之情:
有菜花貌,每恳交欢,睹马上之玉颜,常思匹祸,羡委禽于庭弊,愿掷呆于春陌。念刚肠之欲断,往往颠狂;觉精神之散飞,看看瘦癖。是即寝食俱废,行止无操,梦中独见,暗处相招,信息稠于百度,顾阿希于一朝。想美质,念纤腰,有时暗合,魄散魂销。
又如描写达到性高潮时的男女性反应:
纵嗅嗅之声,每闻气促;举摇摇之足,时觉香风。然更纵枕上之淫,用房中之术,行九浅而一深,待十候而方毕,既态情而乍疾乍徐,亦下顾而看出看入。女乃色变声颤,钗垂暑乱,漫眼而横波入鬓,梳低而半月临肩。男亦弥茫两自,摊垂四肢,精透子宫之内,津流丹穴之池。
这一段描写比古人所谓“欲仙欲死“具体得多,和现代性科学关于性反应的描述也比较近似。
第三,描写了当时社会生活中的一些性现象,如私通、“饥不择食”、“僧尼对情欲难舍以及某些人的“龙阳之癖”等等。例如描写私通幽会的一段:
候其深夜天长,闲庭月满,潜来偷窃,焉知畏惮?实此夜之危危,重当时之恒恒。狗也不吠,乃深隐而无声;女也不惊,或仰眠而露隔。于时入户兢兢,款款。临床精在阳峰之上,滴滴如流;指刺阴缝之间,嗷嗷似暖。莫不心~》,意惶惶,轻抬素足,纵揭裤裆。抚拍胸前,虑转身如睡觉;摩拳腿上,恐神骇而惊忙。定知处所,安盖相当。未嫁者失声如惊起;已嫁者佯睡而不妨;有婿者诈填而受敌;不同者违拒而改常。或有得便而不绝,或有因此而受殃,斯皆花色之问难,岂人事之可量?或有留事而遇,不施床铺,或墙畔草边,乱花深处,只恐人知,乌论礼度;或铺裙而借草,或伏地而倚柱,心惊胆飞,精神恐惧,当匆忙速之一回,胜安床之百度。
这一段描写得很生动、形象、深刻,据此不仅可知作者观察生活眼光之锐利,也可以据此推断出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这类现象还是比较多见的。
第四,对帝王的纵欲,抱一定程度的揭露与批评态度。
赋云:
若乃皇帝下南面,归西殿,漾服引前,香风后扇,妓女娇迎,宫官拜见,新声欲奏梨园之乐,来庭菱角,初尝上林之珍。入贡于是,阉童严卫,女奴进膳,昭仪起歌,捷好侍宴,成贵妃于梦龙,幸皇后于飞燕。然乃启莺帐而选银环,登龙媒而御花颜,浸眼星转,羞眉月弯,侍女前扶后助,娇容左倚右攀,献素臀之宛宛,内玉茎而闲闲。三刺两抽,纵武皇之情欲;上迎下接,散天子之莞鬓。乘羊车于宫里,插竹枝于户前。然乃夜御之时,则九女一朝,月满之数,则正后两宵,此乃典修之法,在女史彤管所标。今则南内西宫,三千其数,逞容者俱来,争宠者相妒。好夫万人之躯,奉此一人之故?瑾呼!在室未婚,殊乡异客,是事乖违,时多屈厄,宿旅馆而鲸情不寐,处闺房而同心有隔。
这一段文字虽有些客观描绘宫闹生活,但最后说出“知夫万人之躯,奉此一人之故”的话,同时与社会上旷男怨女相联系,是有一定进步意义的。
清人叶德辉在《双梅景闺丛书》中刊载《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后作后记说:
右赋出自敦煌县鸣沙山石室,确是唐人文字,而原抄地脱甚多,无别本可据以校改,又末一段文字亦未完,读之令人快快不乐也。作者白行筒,为自居易兄弟,事载《唐书.(白)居易传》。赋中采用当时俗语,如“含你”、“醋气”、“姐姐哥哥”等字,至今尚有流传,亦足见千馀年来风俗语言之大同固未有所改变也。至注引《洞玄子》、《素女经》,皆唐以前古书,余已于《医心方》中辑出,校刻行世,于此益证两书之异出同原,信非后人所能伪造;而在唐、宋时,此等房中书流传士大夫之。之文,殊不足怪,使道学家见之,必以为诲淫之书.将拉杂烧之,惟恐其不绝于世矣。此类书终以古籍之故,吾辈见之,即当为之刊传;以视杨升庵伪造之《杂事秘辛》袁随园假托之《控鹤监记》不诚有猪龙之别耶?
这段记述,对我们今天的研究也是很有启发的。
第八节传奇小说中的性爱
文学艺术的繁荣发展是社会经济繁荣发展的一个必然结果。唐代文学艺术的繁荣发展表现在许多方面,传奇小说的形成与发展是其重要方面之一。
一、性文化的一朵奇商
在唐代以前,中国的小说创作基本上还处于萌芽状态,到了唐代,中国小说才逐渐发育成形,具有了比较完备的艺术形式和比较广阔的社会生活内容。它逐渐改变了六朝以前中国小说长期流连在神怪世界里的现象,而靠近了现实生活,无论在结构、语言、情节以至人物塑造等方面都有不少新的开拓和创造,而表现为情致宛曲、文采华茂的创作特色。
宋人洪迈称唐代小说与诗歌并为“一代之奇”,这是有道理的。
唐代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造成城市经济的繁荣,随着社会关系的日趋复杂和广大群众对文化娱乐的需要,有力地推动了传奇小说的发展。随着社会经济的繁荣而变得复杂起来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矛盾,也向文学日益提出许多新的任务和新的思想主题,因此,形式的束缚较小、能够广阔地反映生活的小说文学就适应着这样的需要而发达起来。唐代的传奇小说,正是多方面地反映着当时的生活面貌和各种社会问题,其中性爱的内容占有很大比重,它歌颂坚贞的爱情,反映妓女的不幸遭遇,赞扬女子大胆地冲破封建礼教的樊篱而追求幸福,谴责玩弄女子的负心汉等等。这方面的唐代传奇小说是唐代性文化的一朵奇酶,它是中国性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
鲁迅曾给唐代传奇小说作过两段极为精辟而概括的论述。他说:
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胡应麟(《笔丛》三十六)云“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外地,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其云“作意”,云“幻设“者,则即意识之创造矣。此类文字,当时或为丛集,或为单篇,大率篇幅曼长,记叙委曲,时亦近于侍谐,故论者每管其卑下,贬之曰“传奇”,以别于韩(愈)柳(宗元)辈之高文。顾世间则甚风行,文人往往有作……实唐代特绝之作也。
他又说:
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其间虽亦或托讽喻以好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
从鲁迅以上两段论述中可以看到:第一,传奇小说是从传统文学,特别是从志怪小说的基础上发展演进而成的。第二,传奇小说是文人“意识之创造”,“究在文采与意想”,第三,传奇小说在艺术形式方面有了极大的改进,不仅“叙述宛转,文辞华艳”,而且“篇幅曼长”,意想丰富。以上就是唐代传奇小说“特异“与“特绝”的原因。
从唐代传奇小说的内容看,大部分优秀作品反映了当时的市民思想意识,对于当时社会生活中存在的种种矛盾,也敢于明白而公开的揭露。由于传奇小说的作者大部分是出身于中下层的知识分子,比较接近民众,所以对社会上许多矛盾的症结比较容易看得清楚。他们写知识分子,写奴隶、妓女和一些受压迫的女性,并对这些被压迫者寄予很大的同情。由这些主要人物所构成的许多故事,大都具有肯定婚姻自主,强调爱情专一,正面鼓吹人性解放与享受性欢乐的主题,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社会现实,并寄托了广大民众的美好理想与追求。
在唐代以性爱为主题的传奇小说中有一些描写恋爱与艳遇。如裴侧的《裴航》,通过描写人和神仙恋爱的故事表明了人们幻.想脱离尘世、成仙得道,也渴望获得恋爱自由、过幸福生活的向往。孟柴的《崔护》描写了男女一见钟情,相互爱恋,精诚相感,女的终于死而复生,两人终于成为佳偶的故事,其中“人面挑花“这一典故,后世常加以引用。至于张莺的《游仙窟》,是用第一人称的手法,自叙奉使河源,途经神仙窟,投宿某宅,受到女主人十娘五嫂的柔情款待,宿一宵而去。这篇小说题为“游仙”,实际上写的是艳遇式的风流浪漫生活,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色情描写,作品格调就偏于庸俗低下了。
二、歌颂纯真的爱情
在唐代,两性关系较之后世虽然开明得多,但总的来说,封建礼教已日益束缚着人们的恋爱和婚姻自由,所以在许多传奇小说中都描写了人们尤其是女子对恋爱、婚姻自由的追求和坚决抗争,留下了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例如:
《无双传》,薛调作。这是一篇反映男女要求婚姻自由的作品。王仙客和元双相爱,可是在那兵荒马乱之世,二人失散了,他们相互等待、寻觅,爱情坚贞不移,最后在义士古押街的帮助下,终于达到了白头借老的目的。明人陆采曾据此篇作(明珠记》传奇。
《离魂记》,陈玄格作。王宙和倩娘相爱,可是倩娘的父母却把她许配给别人,王宙伤心离去,船将行,忽见倩娘徒行眈足而至,对王宙器着说“君厚意如此,寝梦相感。今将夺我此志,又知君深情不易,思将杀身奉报,是以亡命来奔。”他们做了夫妻,五年内生二子,后来才发现倩娘久病在床,并没有离家,因为过于思念王宙,所以魂魄来奔,以后他们过了幸福美满的一生。”倩女离魂”是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元人郑德辉作《述青琐倩女离魂》杂剧,就是据此而编写的。倩女私奔的行为,实质上是对封建包办婚姻的反抗,作者把私奔与魂魄连在一起,在虚幻之中予人以现实的感觉,就更加感人了。
《柳毅传》,李朝威作。故事的主人公柳毅是个正直的知识分子,他看到被夫家虐待得苦恼而憔悴的龙女在道畔牧羊,基于义愤,代龙女传书,伸张了正义,和龙女从仅仅是同情到以后结为夫妻,产生爱情,故事十分优美生动,富于浪漫主义色彩。龙女对受到夫家种种虐待所提出的控拆,正是封建社会里妇女们普遍的遭遇。她性情虽然善良,但也不甘于任人摆布,力图挣脱这残酷的伽锁,一旦遇到自己所爱的人,就热情地向往,追求自己的终身幸福,这又表达了受压迫的妇女们共同的内心感情。由于这个故事具有深刻意义而又富于戏剧性,一向脸炙人00后来元人尚仲贤的《洞庭湖柳毅传书》、李好古《沙门岛张生煮海》、明人黄说中的《龙萧记》、清人李渔的《屋中楼》等杂剧、传奇,以及现代《龙女牧羊》、《张羽煮海》等剧,都是从《柳毅传》脱胎演变而来,可见其影响之久远。
《飞烟传》,皇甫枚作。飞烟是一个叫武公业的官僚的爱妾,有绝色,有文才,爱上了邻居一个大户人家的子弟赵象,二人私通了一年,以后被武公业发现,把她“缚之大柱,鞭楚血流”。飞烟不说什么,但云“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深夜,公业怠而假寐。飞烟呼其所爱女仆曰:与我一杯水。水至,饮尽而绝。”
小说描写了封建官僚地主家姆妾的性烦恼,飞烟给赵象的信中写“下妾不幸,垂暑而孤。中间为媒灼所欺,遂匹合于琐类。每至清风明月,移玉柱以增怀;秋帐冬红,泛金徽而寄恨。”这充分表明了“笼中金丝鸟”的怨恨。飞烟为了争取婚姻自由,和所爱的人相会,大胆地冲破了封建礼教的樊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