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有个四川老表在20世纪70年代去北京出差,住一小招待所,开灯不亮,细看乃钨丝烧断了,于是呼来服务员说道:“同志电灯泡粗了。”服务员不解用手一比作粗状:“怎么会粗?”“斜(xié)(熄)啦。”“没斜啊”服务员头一偏。立知川普不能表达即用四川话说道:“不亮啰”。服务员即明白了。
还有说一四川人出差北京,在一家服装城看中一件衣服,就对营业员说:“小姐麻烦你把这件衣服给我告(试)一哈。”弄得营业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四川“方言”的外形特征是高声雄辩和火爆热烈,它们的物质代表就是火锅与茶馆。没有火锅与茶馆,也就没有四川“方言”活生生的物证。这就为四川人的懒散、闲适、饶舌提供了极好的条件。茶馆为这种闲适的神侃,提供了一个现实的场所:它是四川人、四川“方言”的特殊时空。
4.龙门阵
四川人和北京人,大概是中国最爱说话的两个族群。有人说,只要是干活溜嗖、说话噎人、背书不打奔儿、一坐下来就神聊海哨胡抡的,一准是北京人。至于那些既爱吃又爱说,说不耽误吃,吃不耽误说,走到哪儿就吃到哪儿说到哪儿的,则多半是四川人。反正不管北京人也好,四川人也好,都是一天不说话就没法过日子的“话篓子”。
北京人和四川人虽然都爱说,但说什么和怎么说,不大一样吧!怎么个不一样,大体上是北京人侃,四川人摆,北京人说大话,四川人说闲话。
侃,主要有三个意思:刚直、和悦、戏弄。所谓“侃侃而谈”,就有刚直、和悦的意思;而所谓“调侃”,则有戏弄的意思。这三种意思,在北京人所谓“侃大山”中都有,即理直气壮、从容不迫和滑稽幽默。事实上,只有那些满腹经纶、口若悬河而又风趣俏皮者,才有资格当“侃爷”;也只有那些高屋建领、滔滔不绝而又妙趣横生笑料迭出者,才有资格叫“侃山”。这其实也正是北京这座城市的性质所使然。北京是京城,是首都,北京的市民,也就差不多是半个政治家。政治家嘛,一要眼界高,居高临下;二要城府深,沉得住气;三要口才好,能言善辩。居高临下,便理直气壮;沉得住气,便从容不迫;能言善辩,自然风趣幽默。有此气势、涵养和水平,当然连山也“侃”得倒,所以“侃大山”又叫“砍大山”。可以这么说,愚公移山,靠的是锄头;侃爷移山,靠的就是舌头。
显然,砍大山也好,侃大山也好,要紧的是一个“大”字,也就是要说“大话”。“话”怎样才能“大”当然首先必须“话题”大,而最大的话题又莫过于政治。实际上,北京人所谓“侃大山”,便多半围绕着政治这个中心来进行,只不过态度也多半有些调侃罢了,比如“十亿人民九亿侃,还有一亿在发展”之类的“段子”,便最能体现“侃大山”的特征。
而四川人的说话,不是说,也不是侃,而是摆。摆,也就是“铺开来说”的意思。一“摆”这个字,原本就有铺排陈列之意。比如摆摊、摆席、摆谱、摆阔、摆架子、摆擂台,都非铺陈排比不可。蜀人司马相如和扬雄,便是铺陈排比的老手。他们的作品,叫做“赋”。赋这种文体,后来不行时了,但它的精神,却为四川人所继承,并在“龙门阵”这种民间形式中得到了发扬光大。
龙门阵就是四川市民的“赋”。据说,它得名于唐朝薛仁贵东征时所摆的阵势。明清以来,四川各地的民间艺人多爱摆谈薛某人的这一故事,而且摆得和薛仁贵的阵势一样曲折离奇、变幻莫测。久而久之,“龙门阵”便成了一个专有名词,专门用来指那些变幻多端、复杂曲折、波澜壮阔、趣味无穷的摆谈。
显然,龙门阵不同于一般聊天、侃山、吹牛的地方,就在于它和“赋一样,必须极尽铺陈、排比、夸张、联想之能事。但作为市民的“赋”,则还要闹热、麻辣、绘声绘色、有滋有味,而且还得没完没即便普普通通的一件小事,也要添油加醋,摆得七弯八拐。这样的“作品”,当然不好随便在诸如出租车之类的地方向乘客们“发表”。至少是,短短那么一点时间,是摆不完的;而摆不完,则不如不摆。
龙门阵的内容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既有远古八荒满含秘闻逸事古香古色的老龙门阵,也有近在眼前出自身边顶现代顶鲜活的新龙门阵;有乡土情浓地方色重如同叶子烟吧哒出来的土龙门阵,也有光怪陆离神奇万般充满咖啡味的洋龙门阵;有正经八百意味深沉庄重严肃的素龙门阵,也有嬉皮笑脸怪话连篇带点黄色的荤龙门阵(林文询《成都人》)。”
你还真得佩服四川人摆龙门阵时的丰富联想能力和生动的民间语言,说地下的草芥,他可以把天上的星云摘下来揉到一块;谈起他家屋头的猫儿下了崽崽,他居然将玉皇大帝的麒麟御骑也给请下凡来凑兴。谈古他能扯到今,说今他能扯到古,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溶为一炉,妙语连珠,妙趣横生,多姿多彩多滋味,这就是四川人摆龙门阵的妙处。
但是,对于四川人来说,摆“龙门阵”最理想的场所还是茶馆。龙门阵之所以必须到茶馆里去摆,则因为只有在茶馆里,顶尖高手们才有用武之地,听讲的人也才能真正一饱耳福。茶馆日夜开放,茶客多半有闲,时间不成问题,此为“得天时”;茶馆环境宽松,氛围随意,设备舒适,可站可坐可躺,时时茶水伺候,摆者不累,听者不乏,此为“得地利”;茶客多为龙门阵之“发烧友”,目标一致,兴趣相同,摆者有心,听者有意,一呼百应,气氛热烈,此为“得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得,龙门阵自然百战百胜,越摆越火。
总之,摆龙门阵,非得上茶馆不可。只有茶馆,才是四川人的讲坛。只有在那里,爱说会说的四川人才如鱼得水,能够充分地展示自己的“口才”,把“龙门阵”摆得威武雄壮,有声有色。
5.麻辣烫
麻辣烫又叫“小火锅”,或叫“串串香”。“串串香”最早出现在二十世纪80年代中期的成都。那时重庆火锅刚进入成都餐饮市场不久,一些城镇待业人员为了生计,就在一些热闹的场所如商场、影剧院、录像厅等附近摆摊经营“串串香”。
当时的“串串香”非常简单,经营者只需准备一个小蜂窝煤炉,炉子上放着一口铝锅,锅里装着自制的“麻辣烫”汤料,旁边还放着一张小桌子或一张小方凳,上面放着一个托盘,盘子里装着一些用竹签穿起来的“串串香”原料,原料旁边还放着一个装有盐、干辣椒面、花椒面和味精的圆盘。
当有顾客光顾时,经营“串串香”的摊主就拿起已用竹签穿好的原料,直接放入锅里的汤料中烫熟,随后再在圆盘里蘸上辣椒面、花椒面等递给顾客,让顾客拿着边走边吃。这就是最初的“串串香”。
其实,这种吃法是“火锅”的衍生物,它不同于火锅之处就在于,火锅一定要坐在大厅里,规规矩矩地煮着菜吃,而“麻辣烫”就不一定有这么严格的要求,它可以在街边或是路边小店,一张小桌子,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大热天的话,男士们还可以脱了上衣,甩开膀子吃,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雅观。菜早就是串好的,一毛钱一串,价格贵点的,也就是两毛钱。所以对于那些只是想过下嘴瘾的人来说,这种方法是最为经济实惠了。
不曾身临其境,难怪品不出其中的妙趣。你看那明光程亮的圆盆腾腾冒着白烟热气,红鲜鲜一锅料汤内,翻涌着各色菜肴美味,鱼片雪白,青笋碧翠,粉丝银亮,土豆金黄,香菇浮漾其间,香气四溢一堂。在四川任何一个弯弯曲曲的集镇、高低不平的小城和繁华的都市,无论是炎热的夏季还是哈气成冰的冬天,外来人往往会看见令他们惊讶的一幕:无论是在街沿上、在临时搭建的小食品铺里,还是在纯文学经典般的豪华餐厅中,总会有一大群人围着一张桌子,桌子中心是一口大小正好合乎用场的铁锅,如果细心观察,就会发现锅下有着欢腾的细细火苗,正在向通常所说的“炉火纯青”之势发展。锅内已是沸腾的汤汁,汤汁表面随汁液左翻右转、闪转腾挪的是一种小小的,近乎微雕的一种叫做朝天椒的红色东西,与它娇柔的外表极不相称的辛辣异常,被四川人崇奉若神明,却让初来乍到、不知内情的外省人叫苦不迭。
说起来四川人吃“麻辣烫”吃上了瘾吃成了风也还是近十来年的事。其源盖出于乡间,冬日天寒,一家人围炉而坐,煮一锅杂菜热腾腾吃了暖胃暖身驱寒发汗。北方的涮羊肉或湖南的汤锅也有些类似,但菜类品种较单调,远不能跟“麻辣烫”相比。这风习原来在重庆最盛,山城火锅亦最有名气,但如今一到好吃会吃的四川人手里,变得更加意兴盎然。
走在四川的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一家一家的火锅店和“串串香”店林立期间。但是,“串串香”店显然生意更为红火。究其原委,恐怕又是四川人天性之使然,他们生性好快乐好热闹,天生一张巧嘴,又爱吃又爱说,“麻辣烫”这玩芝儿恰好能同时满足这些需求。“串串香”店铺一般都是矮桌子、矮板凳,而且桌子板凳多数漆成红色,颇有点幼童办“姑姑筵”的味道。应该说,正是这些“讲究”增加了吃“串串香”的热烈气氛,加上“串串香”每种原料都穿成小串,人们吃“串串香”,比起吃火锅来自然可以选择更多的品种。因此,“串串香”这种小火锅形式一直都很受人们的欢迎。一锅滚烫,任你边吃边说,热热闹闹,快快活活,不论阴晴风雨,春夏秋冬,都可以让你舒舒服服欢度良宵。
6.冷啖杯
“冷啖杯”是四川一个专有名词,狭义是指夏天暑热之时,很多店专营凉拌菜。各色凉拌菜种类齐全,有荤有素,琳琅满目地摆满了门面,看的人可以随便挑选猪尾巴、猪耳朵、豆腐干、凉拌茄子、黄瓜等,应有尽有。而广义则包括喝扎啤,烧烤和田螺大虾在内。夏天总是没什么胃口去吃大餐的,尤其是晚上,不想吃主食类。所以总是找些凉拌菜,卤菜,或者是烧烤什么的吃,有点浓浓的口味,然后感觉香香的。不过,最好还是那种吃起来很费事的物什,再来一瓶啤酒,能在嘻嘻哈哈的裹腹中,避过滔滔热浪,漫漫无眠之夜。
冷啖杯跟大排档有点类似。“排档”是个来自广东的词汇,指敞开式的简易大众就餐场所。吃冷啖杯要的就是地势宽阔,因此地点一般选在邻靠河边的地方。据说可以一边吹河风,一边看夜景,一边品美味。河边的堤岸一般都会打着红红绿绿的灯,映衬这着湍急的河水,显得格外美丽。岸上爆炒的油锅不时地翻起一大团浓烈的火焰,烽烟四起。一边是夏夜的清凉与冰洁的河水,一边是火爆的宵夜与狂热的语言,还有一拨拨的艺人盘桓在其间。左边的小提琴刚拉了《梁祝》,右边的萨克斯又在吹《回家》,而且这些艺人们都还自带音箱,动静比一般的都大。
吃冷啖杯绝对是需要一种境界的,那些在白日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晚上就会奔着冷啖杯去。这种平民的简易的大众就餐场所,简单而亲切,拥有冷啖杯情怀的他们坐在那里很惬意、很舒适,他们自称为很有平民意识。不光他们,还有开着宝马、奔驰的老板,有喜欢谈理想的大学生,有拖着疲惫身躯的的士司机,有下夜班的工人,三教九流,大雅大俗,形成非常生动的人生百态图。四川人对饮食的消费,越来越理智了,体面的东西点到即止,实际的东西细水长流。到了这里,人无分贵贱,大家都是一个身份——食客,谈笑风生地品尝店家的出品,聊着聊着几瓶啤酒就没了。
炒龙虾,是四川人夏夜的最爱。也是在吃冷啖杯的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主菜。善于烹饪四川人极尽所能,把小小的龙虾做得是色香味俱全。鱼香味、麻辣味,微辣,中辣,剧辣,根据口味,任君选择。顷刻间,活蹦乱跳的小龙虾就成了眼前的美食,它一上场,就开始直接刺激你舌头上的敏感地带。剥了两颗猩红油亮的龙虾后,顺便吮吸一下汁液,灌一大口扎啤。此时,味觉器官才逐渐从口中扩张开来,到达全身。
炒田螺也是必备的。样子不甚讨人喜欢的田螺佐以大葱、独蒜、泡辣椒、花椒,瞬间如一位曲线分明的女人般曼妙。用牙签挑食着其中的肉体,形式与内容完美地结合起来,与炒龙虾唱和着、押韵着。
煮毛豆、卤豆干,再配清炒的红苕叶子与炝炒的藕丁。冷热荤素兼备,各种菜肴任意搭配,都合理得浑若天成,怎么看都好看,怎么吃都好吃。
就着酒兴,嗓子的感觉也特别宽畅。于是,你可以叫来艺人,点一曲臧天朔的《朋友》,然后全桌的人跟他一起吼上去。即使再腼腆的人,这时也能吼得上去。其实,在这种情形下你无法不大气起来。四川人仿佛陡然高亢火爆如北方人,赤膊裹袖,猜拳行令,吆五喝六。
夏夜何处?冷啖杯里正飘香,人们以一种满足食欲的方式消解漫漫长夜。在这里,你可以坐在路边看不远处的滨江,也可以走进房间和知己详谈,更可以坐在后面的小巷领略街市风情。吃得有滋有味,价平味正,你当然还要来!只要有人吃就不会打烊,只有冷啖杯可以守候你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