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声音低低说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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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只是小村的匆匆过客

没有去过我们村的人,都说那地方挺穷,果真在村里走一走,会感觉这不是穷,而是朴素,一直走了数千年的朴素。其实,在我的童年里,却简直匪夷所思地把它称为最堂皇最尊贵的殿堂。

真的,现在,我不想回忆童年,一条瓷实的土路,一排高耸的白杨,一湾葱绿的河滩,都和妈妈密切相关。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小村,很想它。

街角旁已经很老的老人,他们浑浊的视力已经很难辨清我是谁家的孩子了,门前年轻媳妇看护的雀跃的孩童,我的眼睛也认不得是谁家的了,新批的宅基地堆着桔红色的砖,三三两两陌生的面孔说着我不清楚的一些人和事。这个小村表面上眼看与我将要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啊,不,曾经它是我们最恢弘最尊贵的殿堂。

记得那眼水井吗?家里的两只水桶永远与它纠缠不休,妈妈,我是从您挑着水的摇晃里,才看清了您腰身的单薄与柔弱,这种疲惫的摇晃永远是家里的重要事件。那一年冬,路就要结冰,您想,一定要给家里储备些水,一趟又一趟地挑,洗了被单,洗海带。您没有在意风刀子一样的在空中穿穿梭梭,没有在意邻家的婶婶早已围在温热的灶前取暖,您只是在井与家之间晃动您的单薄与柔弱,只是要赶在天寒地冻之前,安排好这一家的老和小,您做着这些事,心无旁鹜。您想,小村不是看得很清楚吗?小村永远都不会漠视一个朴素妇人对艰苦日子的承担!

还记得圈里的那头猪吗?那时,我还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处,但我从您给它喂麦麸的精心里看出了它的宝贵,从您不畏酷暑为它割草的负累里看到了它的重要,它哼哼唧唧的,像最会撒娇的一个孩子。一天午后,有两个人不管它的嘶叫,把它五花大绑带走了。给您数了几张钱,您装好,默默地进小厨屋,蒸一锅晚饭上的馍。我看不出您是因为猪要被杀而伤心,还是因为卖了钱而欣慰,只觉得一时间,院子里空落落的,说真的,我喜欢这种简单安宁的空落。可是,很快,您又抱回一头小猪,妈妈啊,生活就是这样接连不断地延续?就像我们的小村,永远都难以看清它生命的尽头吗?

但是,妈,这一切,的确永远地结束了,水井被黄土填得平平的,只有几株蒿草,有风的时候,莫名地晃动,没风的时候,寂寥地垂首,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在向天空大地做着什么表演。院里做猪圈的地方,已整齐地种了几垄韭菜,几盆草花,一年四季,葱绿诱人,把曾经的痕迹遮掩得严严实实。

我简直觉得如今的小村真是生硬得让我难以靠近,曾经暖暖的炊烟、香甜的黄昏和无猜的伙伴,都已了无踪影。

并且,妈,您也不在了,您也突然地不在了,和您一样的那些老人也都不在了,这要求小村承受多大的悲凉和潦倒!让那眼井和那些猪该怎样的凄惶?

小村隐忍了所有的苦难。

但是妈妈,您是不是早就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走在新修的路上,我几乎拾掇不起任何感情,小村啊,你不会说话,可你记得那么善良那么勤恳的一个妇人吗?记得那些个摇摇晃晃的岁月吗?你卑微粗鄙,却收藏了那么美的一段人生,承载着那么重那么重的悲喜!

你曾经是我们的小村!我和妈妈是你骄傲的主人,但是啊,如今我们却像一个忧伤的匆匆过客,这以后,小村将要发生的一切,几乎和我们再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