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湘西系列作品集第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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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悲壮跳崖(7)

比起流浪逃亡的日子,能安定下来并有份事做,有碗饭吃,刘大福已心满意足。所以,这时他对杨百万充满着好感。杨百万不仅没惩罚他,还收留了他,他怎能不感激哩。但是,时间一长,他才发觉,自己已掉在了杨百万设下的陷阱之中。当他起早摸黑,辛辛苦苦做满了三年活,——这三年中除了放牛之外,他还兼做了挖地、种田、插秧、割谷等许多繁杂的劳务工,他期望杨百万能履行当初的诺言,给他支付一笔工钱之时,杨百万却徒然变了脸。

“什么,你在我这儿吃住了三年,我没给你算伙食帐,你还想要三年的工钱?这可没门!”杨百万几乎一口就拒绝了他。

“当年你是这么答允我的呀,你说等我干满三年,就给我一笔工钱。”刘大福提醒他道。

你这小子,我叫你别做梦了吧,当初你偷我家的猪食,我没惩罚你,还让你白吃白喝了三年,现在你还要什么工钱?你给我滚吧!我不要你干了!”

“不干就不干,你别诬我当小偷。你把工钱给我,我马上就走!”刘大福也气愤地道。

“来人啦!”杨百万忽然厉声叫道:“给我把这小子教训一下赶出去!”

立刻,几位五大三粗的家丁跑过来,一阵拳打脚踢,直把刘大福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将他赶出了门外刘大福到这一刻才领悟到什么叫“翻脸无情!”

自此后,刘大福在秀山一带又开始了漂泊,在打零工中他结识了刘家寨的寨民刘二宝,俩人义气相投,不久成了贴心朋友。后来刘二宝帮他在刘家寨盖了一间茅棚居住,刘大福从此就在刘家寨落了户。

十多天前,青龙屯的杨百万在灾荒之年仍指使十多个团丁到刘家寨催逼交租。其时刘大福和刘二宝因灾荒缺粮,一起上山挖葛不在家,刘二宝的母亲央求几个团丁减免交租,说受旱灾粮食无收,家里早已断粮,团丁们不仅不听,还凶神恶熬,将其母打了几马鞭。刘大福与刘二宝回来,听说此事怒火填膺。两人商议,便决定乘灾荒无粮,串联寨民们共同起事,去攻打青龙屯,抢杨百万家的粮食。寨民们知道后都表示赞成,并商定了攻打青龙屯的日期。起事的头一天,刘二宝又提议去松桃大寨联络石柳邓,请他来帮忙攻打杨百万。刘大福遂同意他去请石柳邓。当日天黑之时,刘二宝带着石柳邓一行终于如期到了刘家寨。刘大福迎上前道:“石大哥,可把你接来了!”

刘二宝介绍道:“这就我们的起事头儿刘大福”。

石柳邓看了看刘大福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刘大福哈哈笑道:“不错,石大哥还有印象。我原是苟补寨石满宜的儿子,原叫石老根,八年前我们寨子被清军屠杀,我侥幸逃跑出来,后来到鸭堡寨吴拢登家里见过你。”

石柳邓点头道:“是啰,是啰!你后来不闻了音讯,怎么名字也改了?”

刘大福道:“我怕受官府追查株连,就把名字改了,才流落到秀山青龙屯来。”

刘二宝也吃惊地道:“原来你不姓刘,我今天也才听你说真名。”

刘大福又道:“我这也是没法,为了不露风声,只好改了名字。”

石乜妹这时插话道:“刘大福这名字也不错呀!”

刘大福转眼一看,见这苗妹穿着绣花青衣,手执一把大刀,腿上裹着绑腿,显得英姿秀美,不禁心里一动,接着嘿嘿笑道:“你这妹子夸我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石乜妹,是我的侄女。”石柳邓道。

“好哇,乜妹子你也来帮我打仗?”刘大福眼神热切地又道。

“怎么,你不欢迎?”石乜妹反问。

“那里话,我是怕女子去打仗有危险。”

石柳邓道:“乜妹子不同一般女子,她的武功好,是自愿要来打仗的。”

刘大福道:“那就好,咱们进屋去谈吧。”

大家遂进寨内院子坐下休息了一会。石柳邓一面喝茶,一面又与刘大福商谈道:“你是怎么想到要起事打青龙屯的?”

刘大福道:“咱们寨子和我们全家都被清军斩杀了,这血海深仇一直记在我心头呀!今年的旱灾这么严重,青龙屯的杨千总还在逼债勒索,我和他早已势不两立,这次就想把他老窝端掉,然后乘机举义造反!”

石柳邓道:“好,你有志气!我一定支持你到底!现在你把杨百万院子的情况说说看。”

刘大福道:“杨百万家有三十多个家丁,通霄都有人值守。他家四周都有院墙,只有东西两个大门能够进去。一到傍晚,大门就关了。”

“从院墙能翻过去吗?”

“那院墙有一人多高,里面各个楼房前有灯照射,翻院墙容易被发觉。”

“院墙四周有没有树?”石柳邓又问。

“有一棵大榕树,在北面院墙后。”

“行,等到夜深人静,我爬上树观察一下咱们再决定怎么攻。”

如此商议好,大家便在房内吃了饭,开始作袭击准备。

青龙屯杨家大院内。一个家丁走进杨百万的房子禀报道:“老爷,今日我没见到刘二宝,不知他朝何处去了!”

“你要密切注意刘二宝和刘大福几个穷小子,看他们说些什么怪话,是不是在煽动人闹事!”

“我注意了,刘大福和寨里一帮穷困户常在一起议论,好象牢骚很多。”

“他们说些什么?”

“我听他们说,现在穷的穷渴水,富的富滴油。镰刀挂上壁,家里没饭吃。只有吃大户去才能有活路!”

“哼,那些穷小子想狗急跳墙了,你们要加强防范,小心他们来攻我们的大院。”

“老爷放心吧,我们夜里会轮班值守。”

“千万不可大意,我这几天右眼有些跳,莫非是祸事征兆?”

“不会吧,我们小心就是!”

杨百万还是不放心。天色黑下后,他提着一盏马灯,亲自到院中巡查了一遍,一再叮嘱众家丁,保持警惕,直到布置周全才回房休息。

半夜过后,万赖俱寂,人们渐渐都入了梦乡。刘大福、石柳邓带着各自的队伍迅速来到青龙屯,暗中将杨家大院进行了包围。

石柳邓先爬上北墙外的那棵大榕树。进行了一番观察。其时,但见杨家院内灯火通明,大院中二十四个阁楼有虎形灯一百六十盏,灯旁左右各有火枪手守卫。石柳邓轻轻跳下树来,与大福二宝商量道:“要打大院,先得把那些灯火射灭。我看可选十二个弓箭手,每人射灭两盏灯,然后大家再翻墙进攻。”刘大福点头道:“选弓箭手容易,就这么办吧!”

二人随即选了乜妹、刘二宝等十二位弓箭手。这些弓箭手有的爬上树去,有的伏上围墙,各自对准选定的目标一齐动手,只听“嗖——嗖!”一阵箭声响起,院内虎形灯全被射灭了。

大院内的家丁此时都惊慌成一片,二十多枝火枪开始交叉射击。石柳邓一声令下:“上!”数十位持大刀和斧头的勇士爬上高墙,然后扯着绳索跳下院去。这些勇士先干掉了守大门的家丁,再用斧头砍开门锁,两扇大门被打开了。数百农民持着火把和刀棍,顿时蜂涌般冲进院内。“杀啊!”随着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喊叫,守院的家丁们惊慌失措,一个个扔掉火枪,口里叫着“饶命!”向农民缴枪投降了。杨百万这时慌忙爬起来,向后院逃跑,刚到墙边,便被石柳邓和刘大福带人截住。

“大福,求你饶我一命吧!”杨百万伏地哀求。

“杨百万,你也有今天,你作恶多端,罪有应得!送你见鬼去吧!”刘大福说着,大刀一挥,杨百万的头就掉在了地上。

杨家大院很快被攻下。这时,天色也大亮了,石柳邓和刘大福又下令砸开仓库大门,将杨府的粮食和财宝全部搬出,然后一一分给了农民。

分完粮食,石柳邓对刘大福道:“杨百万这次已被杀死,官府必定不会罢休。你们要作好对付准备啊!”

“没什么,大不了去当山大王!官府若派兵来围剿,我们就和他们斗!”刘大福坚定地说。

“好,你有这准备就行,我们要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你打算朝哪去?”刘大福问。

“我暂时不回大塘,我想去鸭堡寨和黄瓜寨找吴陇登和石三保他们去,咱们干脆发动苗民来次大起义!”

“太好啦!现在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咱们只有拉起队伍与官府大干一场才有出路。你到风凰和永绥去联络苗民起义,我们一道起事,力量就大多啦!”

“记住,这事暂时还要保密,不要声张,待我在那边联络好了,咱们再一起动手大干!”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石柳邓与刘大福拉了拉手,两人就各带队伍分开了。

当日中午时分,石柳邓带着20余人队伍来到一座山垭前,路旁丛林中忽然跳出数十人来,为首一位戴青丝帕的苗民大汉手执两把明晃晃大刀大喝道:“过路的,快拿买路钱来!”

石柳邓一惊道:“壮士贵姓尊名,为何带人在此剪径?”

那大汉嘿嘿笑道:“本好汉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我乃双刀石代葛,绰号‘石神刀’也,你问怎的?”

石柳邓又道:“好汉既称神刀,功夫必有过人之处。不过,靠剪径行劫算不了好汉,敢去反抗官府才是真正本事!”

那大汉道:“谁说我不敢反官府?我与官府就是誓不两立。”

石柳邓道:“你即敢反抗官府,那咱就是同路人了。”

大汉又道:“你是谁?”

“他是咱们大寨的石柳邓寨长”,石乜妹在旁说道。

“啊,你就是石柳邓大哥哥?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大哥的大名如雷贯耳,在贵州我只崇敬你一人,我早就想投奔你来哩,不期今日在此遇着!”那大汉说罢,将刀收了,又纳头跪道:“大歌请受我一拜!”

石柳邓忙扶起他道:“好汉请起!你即瞧得起我这大哥,就跟我一起去干,怎样?”

“太好了,我就是愿投到你的门下!”石代葛说罢,便将自己的经历又述说了一遍。

原来,这石代葛是贵州踏车人,家有妻子吴氏和两儿两女。这年夏秋,一场旱灾使其全家断了粮食。夫妇俩带着孩子外出乞讨逃荒,有一日到一熊财主宅门外,熊财主家的一条恶狗跑出来咬伤了其小儿子,石代葛挥棍将狗打死了。熊财主威逼石代葛赔偿打狗钱。石代葛气愤不过,夜里用刀砍了熊财主,然后把妻儿送回老家丈人家里,自己躲上山,从此拉队上了山。因他平日风闻石柳邓是个行侠仗义济贫行善的好汉,所以早有心投奔到石柳邓的门下。

石柳邓听罢石代葛的叙说,当下表示愿意收纳石代葛一同起事,同时告诉了他攻打青龙屯的消息。石代葛听后十分高兴,他率队投奔到了石柳邓部下。两人接着一同焚香盟誓,又认了结拜兄弟,从此石代葛便成了石柳邓的一员得力干将。

6寨长大串联

乾隆五十九年腊月二十四,腊尔山中的鸭堡寨正逢赶集日。大清早,来自四面八方的山民们,背负或肩挑着各种货物就到了墟场上。吃过早饭不久,小镇已挤得水泄不通。

五十余岁的黄瓜寨寨长石三保,这日上午也到了鸭堡寨来赶集。他的妻子吴老妹,是鸭堡寨寨长吴陇登的堂侄女。早两日,吴老妹到娘家走亲,这时还未回。石三保打算在赶集后,接妻子一同回黄瓜寨。

在集市的一个拐角处,石三保忽然发觉了石柳邓。

“喂,石柳邓,什么风把你也吹到了这里?”石三保高兴地招呼道。

“啊,是三保兄,西边祥云起,御风到此地。我这番来正要找你哩!”石柳邓喜出望外道:“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去。”

“好,咱们到小吃店坐一坐吧!”

两人遂进一酒店坐下,石三保让店家来了两碗面条,两人一面吃一面相互聊着。

石柳邓道:“咱们兄弟多日不见,也不知你近段可好?”

“好个屁!”石三保道:“今年一场旱灾,咱寨里许多人没有饭吃。苗民日子过不得,忍在肚里口难说。那些客家(外来人)乘机逼租放高利贷,不少苗家的田地被卖,官府委派的巡检、把总们,个个凶狠如虎狼,苗民们的土地被他们勒索强占,眼看都没有活路了!许多苗民找到我,要我出头起事,反抗官府,我就想找几个寨长,准备商议一下哩!你来了正好,咱俩先合计合计。”

石柳邓点点头:“你这里的情况和我们那边差不多。我是早就起事了。”

“怎么,你们已经动了手?”

“是呀,前两日我们刚刚到秀山青龙屯攻打了杨百万的大院,将千总杨百万杀死了!那里的起事首领叫刘大福,是他请我去帮忙打青龙屯的。我带了二十多人去助战。这次打青龙屯已经得手,但官府绝不会罢休。我想咱们既然已经反了,就要多联络苗民共同起事,所以我就只身到了这里,也正想和你们联系哩!”

“那太好了!”石三保道:“待会儿咱们去找吴陇登,一起好好商量一下。”

“行!”

两人如此说着,很快风卷残云般将面条吃完了。石三保付完账,二人便径直朝吴陇登家走去。

近一段来,因为旱灾受损,吴拢登家中的收入也减了许多。寨中的苗民由于缺衣少吃,也常有人来找他借钱借粮,并不断发泄对官府的不满情绪。吴拢登在苟补寨之案平息后,曾经一度谋求想当栗林汛的外委、把总一职,但是驻镇筸的总兵和辰沅靖道没有允准,而是派了汉人李芝萼充当巡检任了把总。为此他对官府也有了深深的怨恨。现在,石三保和石柳邓来到他的家中,两人说起要发动苗民起义之事,吴拢登一拍即合。他对二人道:“几年前官府在苟补寨办案,杀了那么多苗民,这个仇一直没报,现在应当是报的时候了。我赞成咱们尽快起事。”

“具体怎么办,大家商量一下吧!”石三保又道。

“我负责把附近十几个寨子的人都发动起来。特别是苏麻寨的吴天半,对官府仇恨深,他早就想起事,我可以马上去邀他。”吴拢登表态道。

石柳邓道:“现在很快要过年了。我看大家可分头邀集一些寨长,过完年再聚会一次,那时再商议具体的起事日子,你们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