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现代情诗的古典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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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中国现代情诗的双向诗源背景(5)

另一位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在《灿烂的星》中写道:“呵,不,——我只愿坚定不移地/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上,/永远感到它舒缓地降落、升起;/而醒来,心里充满甜蜜的激荡,/不断,不断听着她细腻的呼吸,/就这样活着,——或昏迷地死去。”近距离地描述了美人酥胸让诗人感受到的强烈心灵震动和沉迷,甚至愿意在爱的享受中死去,以达永恒。

19世纪俄罗斯诗人普希金的代表作《致凯恩》:“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在绝望的忧愁的折磨中,/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影。许多年代过去了,/狂暴的激情驱散了往日的梦想,/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还有你那天仙似的面影。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我的岁月就那样静静地消逝,/没有神性,没有灵感,/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如今灵魂已开始觉醒:/于是在我面前又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我的心在狂喜地跳跃,/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有了神性,有了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这首情诗写1825年再遇凯恩时激起的情感波涛,早在六年前初见凯恩,诗人就为她的超群美貌所折服。再度与心仪之人重逢,普希金感到往日干涸的一切沐浴到美人的神辉,得以重生。

“有了神性,有了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歌咏了爱恋的巨大力量,抒情深至,动人心怀。该诗享誉世界诗坛,被视作情诗的“卓绝典范”。

19世纪法国象征派诗人魏尔伦《说真的,我几乎害怕》:“请原谅我这样直率,/告诉你,我心惊胆颤,/想到你的一笑一言/今后我就是律令/你的一举手一句话/或者一眨眼就足以/使我整个人要放弃/最美妙绝伦的幻想。”表达了对少女玛蒂尔德的恋情,并且有些忐忑不安,谨慎对待女友的任何言行暗示。

西方“女性崇拜”的传统,深刻影响了情诗的创作和整体风格,趋向直接表白爱慕,与中国传统诗词含蓄的言情风格大相径庭。

二 轻快直率、热烈奔放的格调

1.活泼艳丽的意象

由于西方女性没有经受中国传统女性地位低下的三从四德的规训,生存状态天然自由,所以精神面貌上显出活泼奔放甚至野性娇蛮,在情诗中与之相关的意象,也有活泼艳丽的外向特征。

《圣经·雅歌》:“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百合花有粉红、淡紫、白、黄、橙黄等色,花形大而舒展,十分醒目,以明艳的百合花比喻自己的恋人美貌出众。

18世纪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一朵红红的玫瑰》:“啊,我的爱人像朵红红的玫瑰/六月里迎风初开;/我的爱人像支甜甜的曲子,/奏得合拍又和谐。”在西方,红玫瑰是爱情的象征,六月里的玫瑰更是娇艳烂漫,透着火辣辣的热情与活力;甜蜜歌曲则写出爱人的欢快、爱情的和谐。

18世纪后期到19世纪中叶,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的《露西》:“她沐了三年阵雨和阳光”,“世界上没比她更可爱的花”,“一朵半隐半现的紫罗兰/开在长青苔的石旁。”“像幼鹿那样的欢闹/那样在山上或草上奔跑。”她“散发在空中的芬芳馥郁,没知觉的万物宁静无语”。紫罗兰,一束束紫色的小花,另有紫红、粉、白等色,花朵非常美丽,与玫瑰一样,在西方被视为“爱情花”。据希腊神话,司爱和美的女神维纳斯因爱人远行,依依惜别,分手时她止不住掉下泪来,泪珠滴在地上,第二年便发芽长枝开出一朵朵又美又香的花,这就是紫罗兰花,从此紫罗兰带着维纳斯爱神的寓意便成为多情的化身。

以紫罗兰喻情人,足见她的多情美丽。再拟之“幼鹿”,神传出露西的活泼可爱,天真童稚,似乎世界万物都在感受她的清纯气息。其他诗人笔下也常以“小鹿”来写美人,也许这一意象恰切吻合了西方姑娘的性情,如拜伦《雅典女郎》中“小鹿般迷人的眼睛”,沃勒《咏腰带》:“这是我天堂的最外一圈,是圈住那可爱小鹿的围栏;我的爱和希望、欢乐和苦痛,都在这圈子里团团地活动。”所以西方女孩总体呈露开朗、多动的形象。

19世纪英国诗人济慈《无情的妖女》:“骑士啊,是什么苦恼你/独自沮丧地游荡?/湖中的芦苇已经枯了,/也没有鸟儿歌唱!”“我在草坪上遇见了/一个妖女,美似天仙/她轻捷、长发,而眼里/野性的光芒闪闪。”“她带我到了她的山洞,/又是落泪,又是悲叹,/我在那儿四次吻着/她野性的、野性的眼。”

诗人一再强调让他神魂颠倒的“野性”的眼睛,也许在英姿飒爽的骑士文化中孕育的审美视点,“妖女”“野性”的眼睛才能有火焰般的媚惑力量。

19世纪德国诗人海涅的《抒情的插曲》第10首:“荷花心惊胆战/害怕烈日光辉,/低垂粉颈入梦/等待夜幕低垂。/她的情郎月亮/倾泻清光唤她,/花儿亲热地冲他/揭去脸上的轻纱。/荷花盛开怒放/默默仰望高处,/她哭得直颤香气四溢/因为爱情和相思之苦。”诗中“荷花”带有情欲象征,向情郎“盛开怒放”,因为相思而“哭得直颤”,情绪起伏、外露。中国古典诗词常用“荷花”意象,是“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雅洁象征,意态宁远。由同一意象,更明晰反映了中西诗风的相异。

2.轻快直率、热烈奔放的言情风貌

以下论析19世纪中期之前,西方情诗的整体风格。而19世纪中期以后,西方现代主义诗潮迭起,法国象征派、法国后期象征派、英美意象派、英美现代派等诗人的作品,整体上已趋向朦胧表达,诗歌的言情特征有了改变。这些现代主义质素,对中国二三十年代的象征派、现代派,40年代的九叶派,以及50年代后的台湾、香港、澳门的现代主义诗歌都有强大影响,这些将在下文结合中国现代情诗的发展具体论析。

19世纪中期之前,西方情诗基本呈现轻快直率、热烈奔放的格调。与中国诗词多用暗喻、隐语不同,西方情诗惯用明喻。“我的爱心直像是夹带着雷电的色雷斯北风”,“好似山风摇撼一棵橡树,爱情摇撼我的心”,这些古希腊情诗中携带电闪雷鸣的语句,显示了民族气质的强悍方面。

《圣经·雅歌》中的男女爱情,表现得轻快、愉悦:“起来吧,亲爱的,/我的美人,跟我一起走吧!/你看,冬天过去了;/雨季已经过了。/郊外百花盛开;/鸟儿唱歌的时候到了,/在田野间已可听到斑鸠的声音。/无花果开始成熟了;/葡萄树也开花放香。/起来吧,亲爱的,/我的美人,跟我一起走吧。”

在春光如画中,恋人尽情游赏,心态安逸无虑。

18世纪中叶到19世纪初的德国诗人歌德说:“爱情的散步就是天国的跳舞。”这句诗经典地形容了徜徉爱河的幸福心境。《良夜》:“如今我离开这间小屋,/我的恋人曾在此栖身,/我轻移着悄悄的脚步,/通过荒凉阴暗的森林。/月光透过橡树和灌木,/西风通告她的驾到,/桦树对她鞠躬拜伏,/撒出最甘美的香料……”月光斑驳的橡树和灌木林中,诗人热切期待他的情人翩然到来。笔墨轻捷流动。《五月之歌》:“哦,爱啊,爱啊,/灿烂如金,/像早晨的云/漂浮山顶,啊,姑娘,/我多爱你!/你眼光炯炯,你多爱我!/像云雀喜爱太空高唱,/像朝花喜爱/天香芬芳……”男女情爱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意象轻灵飘动,色泽、音声纷繁,欣悦之情四溢,深富浪漫气息。

《无休止的爱》等均有此风。

19世纪德国海涅的《诗歌集》是一部以爱情诗为主的诗集,以诗人不幸的爱情生活为基础。其中《梦中幻影》第五篇,当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和别人结婚时,诗人写道:“我那疯狂的热血为何奔腾不已?/我的心为何在狂焰中熊熊燃烧?/我的热血沸腾汹涌激荡,/凶猛烈焰把我的心烧烤。”这样水深火热、灼烧毁灭地激烈表白内心痛苦,在中国诗人笔下绝少出现,不是痛苦程度有减,而是因为民族性情、诗歌传现看重内敛、含蓄。海涅《还乡曲》第六十首:“我那深藏不露的心爱着你,/它爱你为你裂成碎片;/我的心破碎颤抖鲜血直流,/而这一切你全然不见。”鲜血迸流、触目惊心,此类比喻集中呈现出西方情诗直率表达的写作习惯。

19世纪匈牙利诗人裴多菲《我愿意是急流》:“我愿意是急流,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我愿意是废墟,在峻峭的山岩上,/这静默的毁灭/并不使我懊丧……/只要我的爱人/是青青的常春藤,/沿着我的荒凉的额,/亲密地攀援上升。”“我愿意是云朵,是灰色的破旗,/在广漠的空中,/懒懒地飘来荡去,/只要我的爱人/是珊瑚似的夕阳,/傍着我苍白的脸,/显出鲜艳的辉煌。”阳刚中的温柔,中国情诗向来缺少这样的丈夫气概。诗中有欧洲的骑士遗风,以深沉有力的男性毅力,支撑起对爱人呵护的一方天空。这首诗在50年代及70年代末、80年代风靡中国,应该是其中的阳刚气质撼动人心。

19世纪英国女诗人勃朗宁夫人写给罗伯特·勃朗宁的情诗《我是怎样地爱你》:“爱你,以昔日的剧痛和童年的忠诚,/爱你,以眼泪、笑声及全部的生命。/要是没有你,我的心就失去了圣贤,/要是没有你,我的心就失去了激情。/假如上帝愿意,请为我作主和见证:/在我死后,我必将爱你更深,更深!”热烈的爱情誓言,并把恋情延展到天堂。西方女诗人的情诗也普遍具有直诉性。

19世纪英国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生日》:“我的心像只鸣啼的小鸟/在柔润的枝条上住着巢/我的心像棵苹果树/累累的硕果压弯了腰/我的心像个虹彩的贝壳/在平静的海上轻轻荡漾/我的心比这些还更欢/因为我的爱情已经来到。”诗风轻盈、欢快,情感甜美、澄澈,给人以翠鸟啼柳、清波耀金的审美感受。

20世纪苏联诗人叶赛宁《浑黑的夜晚》:“丘陵上白桦像蜡烛,/月亮的羽翼银子般晶莹。/可爱的心肝儿,走出来吧,/来听听这琴手的歌声!我们漫步,弹拨着六弦琴,/让我揭去蒙在你头上的纱巾。/凝视着姑娘美丽的面孔,/使我如此丢魄失魂。向着暗淡的楼顶,沿着绿色的树林,/踏过盛开白芷花柔软的草坪,/我把你带到坡下,/直到出现罂粟花般的黎明。”动情的幽会,画面感极强,色彩带上了月夜的神秘、黎明的绚丽,音乐悠扬浪漫,美人披纱迷蒙,流的节奏中深具情节,历历如在目前。

3.性爱描写的野性粗犷

17世纪英国“玄学派”诗人安德鲁·马维尔《致羞涩的姑娘》:“让我们趁此可能的时机戏耍吧,/像一对食肉的猛兽一样嬉狎,/与其受时间慢吞吞地咀嚼而枯凋,/不如把我们的时间立刻吞掉。/让我们把全身的气力,/把所有我们的甜蜜爱情糅成一球,/通过粗暴的厮打让我们的欢乐,/从生活的两扇铁门中间扯过。”玄学派诗人往往突出及时享乐,过去十四行诗中高不可攀的圣洁美人形象,在他们情诗中被还原为实实在在的女人。该诗即渴望野性蛮力的性欲释放,称之为“食肉的猛兽一样嬉狎”、“粗暴的厮打”,带有某种原始浑厚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