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治水史诗(上)
7953600000023

第23章 黄淮卷(22)

黄河三角洲是黄河入海前走过的最后一片陆地。大河在中、上游行走,多借深壑涧沟地势落差,到了入海口,地势落差渐小,加上海水的推托,大河携带的泥沙必然卸于口门。河口通畅,泥沙利于下泄,上游自然不可能决溢。但河口如何才能保持通畅呢?保持通畅与卸载泥沙是一对尖锐的矛盾,泥沙堆积得多了,水流自然不通畅,不通畅达到一定程度,大河就会自行改道,选择一条更适合入海的流路。几千年来,黄河在入海口就是这样在自我选择和自我否定的过程中滚滚向前。关于治河,历史上大都限于三角洲顶点【即扇形三角洲的“扇柄”】利津宁海以上的河段。黄河在宁海以下,北起套尔河口,南至淄脉沟口的扇状平原上,基本处于自由摆动状态。由于开垦的需要,又因为建国后河口地区经济发展速度加快,原黄河自由摆动的顶点已经大大影响经济和建设的步伐。黄河摆动顶点下移,已经势在必行。近年来,在人力的干预下,黄河摆动顶点已经移至垦利渔洼附近。顶点与入海口的距离缩短了,黄河决溢后受灾的面积减少了,但给决口处造成灾害的强烈程度却会更大。因此,治河再也不只是顶点以上的事了。

说到治河,我们首先会想到大禹。大禹治河的故事口口相传了几千年,其治河的真实性却让后人疑虑丛生,但大禹治水的故事却留下了一条具体而切实的治河方略:“疏川导滞”。这个让历代治河者推崇的原则,是大禹在总结其父鲧“围堵障水”失败后创造的。后人王景、贾鲁等人都有借鉴。潘季驯的“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更是发展了大禹的治河思想。1855年后的20多年里,黄河口多用民埝御水,民埝低矮短小,决溢之事年年发生。

早期的河口基本没有得到治理,大势要看黄河的脸色,在小处做些修补,有时连修补也懒得做。这种情况源于河口的现状:河口当时到处是荒滩,无人开垦,无人耕种,个别赶河人用不着别人操心安危,他们非常熟悉河性,知道何时可进,何时该撤,他们像鱼一样在黄河的怀抱里穿梭。随着海岸线的东去,陆地呈现了越来越迷人的前景,65%的植被很容易吸引人的目光,即使官方不倡导,来自民间的热情也会让这块处女地热得发烫。人们进入河口的步伐超过了大河的预期,她还没做好迎接的准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就已经在她的身边安家了。这些比大河还性急的人,还没挖好居住的屋子,就把犁铧插进了大河的腹地。也许大河的愿望不仅是造地,它还要造林这或许是她对黄土高原的深深的记忆,是心中的渴望。现在,大片大片的树木都被砍倒了,大河的杰作被剪得七零八落,刚刚孕育的土地被开膛破肚。这让母亲河无比哀伤。

她又一次愤怒地决口了。

1947年堵复花园口,黄河重回山东故道。黄河到入海口后竟分汊进入甜水沟、神仙沟、宋春荣沟。后来宋春荣沟几乎不过水,河水全部由甜水沟和神仙沟入海。两条入海河道在一个叫“小口子”的地方慢慢靠近,最近处不足百米,且两河有一定的水位落差。这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如果挖一条引河,将甜水沟的水引入神仙沟,分隔大、小“孤岛”的甜水沟将干涸,而两岛自然就会连为一体,这对防洪和生产都带来极大便利。河口人迅速出手,将两河相连,实现了第一次人为改道。人为改道后,神仙沟不负众望,河道的冲刷力度加强,一时间,河口的防洪松了一口气。

人为改道没能给入海口带来长久太平,几年后,河水冲刷河道能力逐渐消失,河道抬升,入海口淤塞越来越重,由此使入海口以上的一些小汊河沟也有了严重的淤积,“罗家屋子”以下的小汊河又生新汊,主流从新汊河入海,水位自然上升,这年冬天,无法避免的凌汛暴发了,人们只好在“罗家屋子”破堤分洪,此后,黄河改由刁口河入海。

刁口河道又能维持多久呢?刁口河之后,大河将选择哪条河入海?这是河口人必须思考的问题。“小口子”改道的事实摆在面前,经验和教训同样不容忽视,河口人要好好总结一下了。他们看到了自己治河的力量,但拿这力量跟大河比仍然显得微不足道。大河只要打一声喷嚏,人们就得心惊肉跳。只有让大河安稳了,大家的日子才能好过。

改道刁口河不是人们深思熟虑的结果,它是匆忙中做出的选择。很久以前,刁口河曾是大河的一条流路,行河几年后被大河放弃了。现在看来这条河道仍然不理想。“罗家屋子”以下地形开阔,地势较高,植被茂密,水流散漫;再往前,又有一处胶泥土层高坎,难以冲刷下切河道,由此使入海口门没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河槽,泥沙极易堆积。没过几年,此河道就开始出汊摆动,河道两边、河心等地形成了不少小高地,河床高于地面一两米,小水几乎无法通过。河口泥沙淤积,水位自然上升,河口水位上升不仅影响入海口,其能量可以涉及百公里外的利津河段,更别说近处的油田了。大河不满意这条河道了,河口人更不满意这条河道。

能否找到人河都能接受的河道?大河在反复改道九次之后,最终与人们达成了妥协,由清水沟入海。

从截流处到入海口,清水沟有27公里。要想让大河安全通过这27公里水路并不难,难的是让她持久地由此通行。时下河堤不够高大,堤防显然不符合过洪标准,必须重修或加固堤坝,保证百年不遇的洪峰流量可以通过。为此,河口人计划着清水沟改道的流程:先开挖引河,再修防洪堤。

这是一项复杂而浩大的工程,需要修建的堤坝几十公里,开挖的土方多得吓人,仅大河截流所需软料和石料就几万立方米。不仅如此,还要清理清水沟十几公里的原始柳林。这可是费时费力的工作,原始柳林虽然不高,但枝蔓发达,这自然会影响洪流入海。一般树木砍伐即可,但这里的柳树却不吃这一套。砍了头还有尾,除了尾还有根,只要有机会,柳芽就会从砍过的树桩上生出来。对植物怀有深厚情感的河口人,不得不痛下狠手,把柳林斩尽杀绝。他们用剥皮、掩埋、焚烧等手段,让河道的柳林彻底绝迹。

1969年春,人们正兴冲冲地准备大河截流,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清水沟附近发现高质量油田,截流工程只好拖下来。七八年后,终于在“罗家屋子”实施截流并获得成功,滔滔黄河水终于流进了清水沟。流进清水沟的河水当然不可能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清澈,几年来依然泥沙参半,浊浪滚滚。

了解黄河尾闾自然摆动规律的人都清楚,清水沟流路也不会行河太久,而清水沟之后必然向北寻找入海出口。但稳定的清水沟流路,已经让三角洲地区社会经济全面发展,许多设计和规划都基于这条稳定了33年的河道而展开。尤其是胜利油田的存在,更不允许黄河北迁。为使清水沟流路长期稳定,必须重视对流路行水以来的现状研究。

研究发现,有三个因素决定黄河入海口的形势:一是水,一是沙,一是海。历史上早就有“大水出好河”的说法,这就是说,大水可以冲刷出一个好的河道,好的河道自然有较深的河槽。“大水”的愿望不易实现,但每年黄河口总有一个或几个时段有大水流过,它可以使河道下切,同时将淤积在河道的泥沙带走。这就要求把大小水分流,“小水”另选入海路线。分流之后,还需要观察入海口海域的泥沙堆积情况,如果泥沙不能及时在入海口海域散开,就要采取人工挖沙疏散的办法,使入海口保持相对低位的状态。这样有可能保持入海口有足够的泄洪排沙能力,达到稳定清水沟流路的目的。在随后的几年里,河务部门与东营市针对清水沟流路存在的问题对症下药,采取挖沙清淤等一系列有力措施,使这条入海流路保持至今。

清水沟行河已经33年,与改道之初相比,河口地区已经有了难以想象的变化。一座石油城东营在这里诞生,它不但要牢牢地占住这块风水宝地,还将成为东方最后一个大河三角洲的后起之秀。

险工

“险工”,不是危险的工种,也不是危险的工人。“险工”是黄河独有的一种防护工程。我们在宽阔的河道里,在溜直的大堤上找不到“险工”,“险工”大都建于大河拐弯处,建在狭窄的河道上。

在黄河下游筑堤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险工”紧随其后,同样也有2000多年的历史了。入海口的“险工”历史则短得多,它是1855年后陆续修建的。

“险工”之所以叫“险工”,就是因为工程建在危险的事故多发之地。事实上,多处“险工”都发生过大事故。可以历数黄河在下游入海口的每次决口,那实在是一个可怕的数字。仅1855年至1938年,入海口就有34个年份决溢,每个决溢年份少则一两次,多则五六次,甚至十几次。一次大的决溢,往往会有多个决口点,决口给海口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可想而知。修建“险工”,已成必然。

几乎每段“险工”上都有悲惨的故事。“险工”凝聚着河口人的血和泪。“险工”这个词在黄河人那里从不敢轻易提起,这个词就是河口人伤口上结的痂,讲一遍伤口都会疼。但你要想知道“险工”,他们首先就会给你讲起王庄“险工”。

王庄“险工”号称“黄河下游第一险”,它处于黄河拐弯处,大河在这里几乎拐了个直角弯。长长的王庄“险工”,从远处看并无多少异常,走近了才看见那些依次镶嵌在大堤上的石垛、石坝。石垛、石坝的形状各异,有雁翅形,有鱼鳞形,有磨盘形,也有月牙形。洪流来袭时,伸向河心的石垛就像一扇扇门板,又像一只只巨型船桨,把冲向大堤的水顺势拨入河心,这既减少了河水冲刷弯坝,又增加了河心的流速,对河道下切极有好处。不过,大水并不情愿被石垛摆布,总想挣脱石垛的巨手,拼命扑向河堤,这就有了石垛前后的窝形环道,它把从石垛上分流过来的水再次减速。减速的水流对大堤就没什么损害了。遇大水,峰头就会没命地冲撞“险工”,石垛和石坝便把洪流揽在怀里,像一个母亲安抚孩子一样,让暴怒的水头尽量折回河心。站在大堤上,我们看到大水冲撞石垛后产生的漩涡,感到脚下的大堤似乎在颤抖。经过石垛、石坝安抚的大河,似乎仍不安稳,她的怒吼只是变成了隆隆不息的呻吟。

黄河遇到上游温暖下游寒冷的天气时,凌汛就必然在下游入海口的窄河里暴发。如果早一点重视“险工”的修建,如果王庄“险工”初建时不用秸埽而改为石坝,也许它会躲过1947年的那次决口。但决口还是发生了,王庄“险工”被洪水冲开百米长的口子,黄河水立刻淹没了附近的田野和村庄。政府忙于战争顾不上黄河的事,此次决溢四五个月后,才草草把豁口堵复。

王庄“险工”令人头痛,新中国成立后,还没来得及想出整治对策,它就在1951年又一次决口了。这次灾害是凌汛决口,锋利的坚冰刺进了沿河的土地和房屋,其伤害程度一点不比洪水轻。

一个月后,王庄凌汛决口堵复工程开始动工。按计划,需要在口门前先行修筑透水坝,以减缓流势。但透水坝深埋沙底,民工需要下到初春刺骨的冰水里。为了让堵口顺利合龙,民工们没有一个退缩,纷纷下水作业。一个月后,堵口工程一次合龙成功。

王庄凌决似乎给河人一个警告,而这警告并未引起人们的重视,4年后,更大的灾难又一次上演。不过,这次黄河把凌决点移到王庄以上的五庄“险工”。

在现代黄河三角洲上,从麻湾“险工”至王庄“险工”30公里的河道,是黄河下游有名的“窄胡同”,最窄处还不到一华里,而且河道曲折多弯,一旦凌冰被卡,阻塞河道,凌决即发,这是此段河道“险工”较多的原因。五庄“险工”距离王庄“险工”25公里,1955年的这次决口,说来奇怪,冰凌首先在王庄“险工”卡阻,大家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王庄“险工”,这里出险可不是头一回。冰阻一天后,王庄“险工”没出什么意外,而在其上段的五庄“险工”却因河道水位升高决了口。

说起五庄“险工”,就不得不提1921年的那次决口。当时负责堵复工程的是一家美国公司,他们对黄河的性情了解甚少,也没对决口处进行细致研究,只按常规将乱石抛进大堤垫底,再在上面砌一道石墙。石墙外表光滑,看上去像一座桥,当地人称它为“洋桥”。“洋桥”多半砌在水中,并无水泥勾缝,石缝自然成了隐患。时间久了,水从石头间的空隙中透出来,洇入土坝,一旦水位升高,水压增大,透水处就会扩为洞口,洞口开到坝外就是决口了。这次决口就是从“洋桥”透水开始,最终形成漏洞,发展成决口。决口当天,抢险人员把土坯装在小船上,再将小船沉入洞口,但瞬间就被洪水吸走,后用大船装土、秸料填堵,也没能在水中停留。午夜,大坝漏洞终于演变成大决口。此时的任何堵截都无济于事,抢险人员只好把目标转向村庄。五庄“险工”多处决口,洪流在几里外汇合,正好将五庄、四图、张潘马三村圈起来,使三个村庄成了水中孤岛。抢险指挥部迅速做出决定:派党员干部进村,组织群众堵住街口,防止水流进村,同时赶扎木筏,应对不测;注意北刘家夹河虹吸干渠防守,防止河水向东进犯;加固利津城护城堤,确保县城安全;调船只,抢救被困群众。

此次凌决,给利津、沾化等县造成了严重损害,有80人命丧黄流,170多万人受灾。这次凌决让黄河人警钟长鸣,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在现有19处“险工”中,老河工还会向你介绍一个叫“麻弯险工”的地方。“麻弯险工”与王庄、五庄“险工”一样,都有险要的河势,都是弯道,是历次凌决中卡冰壅水的重点地段。但河务部门对此段“险工”早有准备,在1947年就加高了大堤,后来又在南北坝头之间修建5道人字坝基,两年后汛期出现12300立方米/秒洪水时,虽然北坝头多有险情,经抢修后最终转危为安。解放后,“麻弯险工”多次整修,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抗洪标准。

还有王家院和常庄“险工”值得一提。这两个“险工”原来都是秸埽建坝,解放前曾多次出险。解放后,随着治河水平的提高,这两段“险工”先后都改为乱石坝或砖坝,坝身也相应加高加固,再无决口事件发生。

新中国成立后,面对“险工”的一次次决口,黄河人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从博兴麻湾到利津王庄的这段河道。这条窄河近百年来已经数十次决口,其中一半以上是凌决,两次大凌决皆发生于此。要迫切解决决口再次在此发生,当然也要顾及下游入海口的长远安宁。黄河决口古来有之,要想根除决口之患,必须寻找一条符合此段地理条件的对策。过去,曾有河家采用裁弯截支的办法,使河道顺直,增大河水冲刷下切力,从而使大河不决,可此法对凌汛并无明显效果。如何采取一个既防洪又防凌的两全方法,是新河人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