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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大铁椎传——魏禧

题解

本文选自《魏叔子文钞》,传主是一位不知姓名,不详乡里,专与巨盗作对的侠士。因其坐行均不离腋下所夹之大铁椎,故名。全文主要是记陈子灿的见闻,也就是写“大铁椎”的为人和义举,是用“大铁椎”的异行来表现的。文笔精炼而生动,颇具艺术特色,为后人所传诵。

原文

大铁椎,不知何许人。北平陈子灿省兄河南,与遇宋将军家。宋,怀庆青华镇人,工技击,七省好事者皆来学。人以其雄健,呼宋将军云。

宋弟子高信之,亦怀庆人,多力善射,长子灿七岁,少同学,故尝与过宋将军。时座上有健啖客,貌甚寝,右肋夹大铁椎,重四五十斤,饮食拱揖不暂去,柄铁折叠环复,如锁上练,引之长丈许。与人罕言语,语类楚声。扣其乡及姓字,皆不答。

既同寝,夜半,客曰:“吾去矣!”言讫不见。子灿见窗户皆闭,惊问信之。信之曰:“客初至,不冠不袜,以蓝手巾裹头,足缠白布,大铁椎外,一物无所持,而腰多白金。吾与将军俱不敢问也。”子灿寐而醒,客则鼾睡炕上矣。

一日,辞宋将军曰:“吾始闻汝名,以为豪,然皆不足用。吾去矣!”将军强留之。乃曰:“吾数击杀响马贼,夺其物,故仇我。久居,祸且及汝。今夜半,方期我决斗某所。”宋将军欣然曰:“吾骑马挟矢以助战。”客曰:“止!贼能且众,吾欲护汝,则不快吾意。”宋将军故自负,且欲观客所为,力请客。客不得已,与偕行。

将至斗处,送将军登空堡上,曰:“但观之,慎弗声,令贼知汝也。”时鸡鸣月落,星光照旷野,百步见人。客驰下,吹觱篥数声。顷之,贼二十余骑四面集,步行负弓矢从者百许人。一贼提刀突奔客曰:“奈何杀吾兄?”言未毕,客大呼挥椎,贼应声落马,人马尽裂。众贼环而进,客奋椎左右击,人马仆地,杀三十许人。宋将军屏息观之,股栗欲堕。忽闻客大呼曰:“吾去矣!”尘滚滚,东向驰去。后遂不复至。

魏禧论曰:子房得沧海君力士,椎秦皇帝博浪沙中,大铁椎其人欤?天生异人,必有所用之。予读陈同甫《中兴遗传》,豪、俊、侠、烈、魁奇之士,泯泯然不见功名于世者又何多也!岂天之生才不必为人用欤?抑用之自有时欤?子灿遇大铁椎为壬寅岁,视其貌,当年三十,然则大铁椎今四十耳。子灿又尝见其写市物贴子甚工,楷书也。

译文

大铁椎,不知道哪里人。北平陈子灿到河南去探望兄长,与大铁椎在宋将军家相遇。宋将军,是怀庆青华镇人,擅长搏击和武术,七个省份热心此道的人都来跟他学习。人们因为他威武健壮故称他为宋将军。

宋将军的弟子高信之也是怀庆人,他力气大善于射箭,比子灿大七岁,少年时两人是同学,所以曾经一起拜访过宋将军。当时席上有位食量很大的客人,相貌很丑陋,右边腋下夹着一把大铁椎,重四五十斤,连吃饭作揖时都不放下,大铁椎的铁柄上有折叠起来的铁环如同锁上的铁链一样,拉开来有一丈多长。这人与别人很少谈话,口音像湘鄂一带的人。问起他的家乡和姓名,他都不回答。

晚上同睡在一间屋子里,到半夜时,这人说道:“我走了!”说完就不见了。子灿看到窗户和门都关着,吃惊地问信之。信之说:“这位客人刚来时,不戴帽子不穿袜子,用蓝色手巾裹着头,脚上缠着白布,除大铁椎外,一件东西都没有带,但腰里却缠着很多白银。我和宋将军都不敢过问他。”子灿一觉醒来,这人已在炕上打呼噜,睡得很熟了。

一天,这人向宋将军告辞说:“我开始听到你的名字,认为你是个豪杰,然而都是不中用的。我走了!”宋将军尽力挽留他。他便说:“我曾夺取过那些强盗的财物,因此他们仇恨我。我若长久住在这里,一定要给你惹祸。今天半夜,他们约我在一个地方决斗。”宋将军兴奋地说:“我骑上马挟着弓箭去为你助战。”这人说:“罢了!盗贼既有能耐人又很多,我要掩护你,就不能痛痛快快任意击杀了。”宋将军本来很自负,而且想看看这人的所作所为,极力请求这人带他去。这人迫不得已,只好带他一起去。

快要到决斗的地点,这人送宋将军登上一座空堡,说:“只能在这里观看这场战斗,千万小心不要出声让强盗知道你啊。”这时候鸡已啼叫,月亮低垂,星光照耀着旷野,百步之内可以看到人。这人骑马奔驰而下,吹了几声觱篥。一会儿,二十多个骑马的强盗从四面八方集拢过来,步行背着弓箭的随从有一百来人。一个强盗提刀跃马直奔这人说:“为什么杀我哥哥?”话没落音,这人大声喊道:“看椎!”那强盗应声落马,人马都骨肉迸裂。众强盗包围着向他逼进,他从容不迫地挥舞着大铁椎,四面的强盗和马匹都仆落在地下,杀了三十来人。宋将军屏住气观看了这场战斗,双腿发抖快要瘫软下来。突然听见这人大喊道:“我走了!”只见地面尘地扬起,黑烟滚滚,骑着马向东奔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魏禧评论说:张良从沧海君那里得到大力士,用铁椎在博浪沙袭击秦始皇,大铁椎就是这样的人吧?天生奇异的人,一定有他的用武之地。我阅读南宋陈亮写的《中兴遗传》,上面记载的豪杰、贤俊、俊客、烈士、种种突出的奇才,沉沦于世没有建立功名的又何其多啊!难道老天降生的人才不一定被人所用吗?还是用人才自有一定的时机呢?子灿遇见大铁椎时是康熙元年,看他的相貌,大约有三十岁,那么大铁椎如今已有四十岁了。子灿又曾经看到他写的出售物品的单子,字写得很好,是楷书体。

赏读

作者为明末遗老,他在本传中借豪杰之身,寄托反清复明的理想及人才不为世用的感慨。文章紧紧抓住人物形象和性格上最有表现力的特征,用寥寥几笔加以勾画,使之形神毕肖。全文题眼在于一个“异”字。处处刻画大铁椎这一人物健啖罕言之异、行动诡秘之异、武艺高强之异和气概豪侠之异,自始至终给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文章纯用旁观者的眼睛去观察,而大铁椎的状貌品性、举止形态、武艺勇力,一一活现在纸上,呼之欲出,体现出作者长于叙事写人的风格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