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黎平
1937年5月3日清晨,在茫茫无际的沙海之东,晨曦托出一颗大如磨盘的红球来。星星峡公路上,一字儿排开十几辆苏式大卡车。车厢里,横放着可坐人的木板条。陈云同志站在一个车厢顶上,向整齐排列着等候上车的全体同志,宣布乘坐汽车长途行军的注意事项。
我们正要分组登车,忽然传来马嘶声。有匹枣红马挣脱缰绳跑到车旁,亲热地啃着它主人的衣裳。原来,由于人多车少,无法随车带马,我们几十名团以上干部的坐骑,都留给盛世才的边防连了。昨天已和心爱的战马告别,今天,懂事的战马竟挣脱缰绳给我们送行来了。
这使我们又一次想起征程中与战马相依为命的情景。白天,它驮着我们驰骋杀敌,摆脱危机;夜晚,它又用温暖的躯体替我们挡风御寒。在最艰苦的祁连山中,它虽然瘦骨伶仃,已驮不动人,但在我们疲惫不堪、爬坡时一倒下就再也起不来的关键时刻,就靠拉着它的尾巴上山,一次又一次战胜死亡的威胁。战马也依赖我们,每到一地,不管再累再忙,大家也要为它寻水找草,维持生命。在同生死、共患难的战斗生活中,我们与战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一旦分离,心里还觉得阵阵隐痛。
我们几十名团以上干部,不约而同地都跑到拴马的地方,最后一次替自己的战马梳理鬃毛,激动地搂着马脖子与它亲昵。我们再三地叮嘱盛世才的边防军:“这些战马是有功之臣,一定要好好喂养它,千万不能杀!老死了也不能吃它的肉,要把它们埋到向阳坡上,我们还要回来看它的。”
进军迪化
在温暖的霞光送行下,我们的车队起动西进了。一路上,成群野黄牛和我们汽车赛跑。极目远望,都是荒凉不毛之地。下午,车队越过一条河床很浅的大河,翻过一个慢坡,忽然出现一片绿洲:一条条青渠,一块块稻田,成片的果园,暗绿的树林环抱四周。要不是水塘里倒映着远方的雪山,我真以为来到江南了。陈云同志告诉我们,这儿就是新疆的东部门户哈密。
我们为塞外有水稻田而纳闷,一了解才知道,哈密本来没有稻田,清朝陕甘总督左宗棠督办新疆时,看到哈密盆地水源丰富,气候温和,就令清军中的湖南兵搞“屯田”,开垦了两万多亩土地,从江南运稻种时,又专门带来一些活鳝鱼。结果水稻种成功了,鳝鱼也养活了。湖南兵又将水稻栽培技术传授给当地老百姓,从此,新疆有了自产的大米。
哈密的土皇帝尧乐博斯与盛世才争权夺利,经常兴兵动戈。此人更仇视共产党。为避免纠纷,我们当晚秘密宿营于盛世才边防部队驻地附近的一所院落里,警惕地派出了岗哨。第二天拂晓起程赶往鄯善,陈云同志告诉我们,前面快要到当年唐僧、孙悟空赴西天取经路过的“火焰山”了。这座“火焰山”真是名不虚传,5月初的正午,气温就高达40来度。这一带老百姓,有独特的避暑方法,在日上三竿、气温升高后,就避居在地窖里,有的竟泡在水缸里纳凉。我们顶着骄阳酷暑,不停顿地前进,在离鄯善城不远的一条小溪边,又度过了一夜。
第三天翻越天山。天山山脉横贯新疆中部,气势雄伟。汽车沿悬崖陡壁,吃力地盘旋而上。
在山脚时,大伙感到闷热,都敞胸露怀。越往上爬,气温越低,将近山顶,寒风习习,冷得直起鸡皮疙瘩。山上山下,恍若两个季节。汽车“盘旋”了三个多小时才爬到山顶。这时,我们极目远眺,只见天山北麓是无垠的大平原,阳光下,成群的肥壮羊群、马群和牛群,悠闲地在嫩绿的草地上食草、游荡。雪山、绿草衬托下的各色畜群,就像绣在缎面上的彩色图案一样美。
沿途看到的男男女女,都穿着五颜六色的服装,戴着绣花小帽,姑娘们梳着十几条小辫,都操着我们听不懂的民族语言。
不久,车队前面出现了一个城市,街道纵横交错,土房鳞次栉比,中间还嵌着几栋富丽堂皇的小楼房,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新疆首府迪化市。
换装安营
车队把我们拉到紧挨着迪化市区的一个有围墙的大院内。里面有两排白色的厂房,尚未安装机器,这就是迪化市正在修建中的西河坝纺织厂。在我们到达之前,盛世才已派了十几个炊事兵给我们做饭,在厂房里用干草打好了地铺。第一顿饭,是新疆风味的羊肉抓饭,大家第一次吃这种抓饭,很不习惯,张开五指大把地抓着吃,沾了一脸的饭粒、羊油。同志们嬉笑着,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住下后,一个使人转不过弯来的问题,摆在大家面前。陈云同志把团以上干部集合起来,告诉我们说,盛世才虽然对我党友好,对南京政府采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态度,但他是新疆的边防督办,也不公然与蒋介石的国民政府翻脸。因此,他同意将红军接进迪化市安置,但不愿意让红军在新疆公开身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便佩戴红色的帽徽领章出现在迪化,需要换穿盛世才部队的藏青色军衣,戴青天白日帽徽来掩护身份,适应这种特定的政治环境。陈云同志讲解的道理,我们明白,但回去一传达,大多数同志情绪上怎么也接受不了。在五次反“围剿”和长征、西征中,不就是穿这种军服的人,想置我们于死地吗!大家把盛世才送来的军服堆在一旁,执拗不穿。
陈云同志耐心地做说服工作,反复向大家讲明道理。他说:“同志们的心情,我是完全理解的,但军队的本质不在于穿什么服装,而在于人员的信仰和听谁的指挥。我们穿的服装虽然变了,但我们的信仰没有变,仍然是一切服从中国共产党领导与指挥的红军嘛!我们换装就是为了更好地保存和发展我们的红军……”他这么一说,大家才接受了。同志们把红领章、红帽徽和旧军服洗得干干净净,珍藏起来,换上了盛世才军队的服装。这种军服上衣四个口袋在外,短领,下身是马裤,脚蹬短靴,其布料都是苏联援助的。
这期间,又有近百名突围时被打散的西路军指战员来到了迪化。他们是陈云同志派了几名有白区工作经验的同志,穿上便衣,在盛世才边防人员协助下,乘汽车从星星峡至安西一线收容来的。由于人多院小住不下,陈云同志又商请盛世才,在迪化市东门外,为我进新疆的同志腾出了一座有四五个相邻的院子和一个大操场的营房。我们换完服装,从外貌上看和盛世才的军队一样了,就搬了进去。我们搬到新营区后,就开始了组织整顿。
陈云、滕代远同志和李卓然、李先念等西路军工作委员会的领导同志商量后,确定编成四个建制大队,每个大队下辖三个排,每排辖三个班,每班十人左右,上设总队部统一领导。由于进新疆部队中的干部比较多,编四个建制大队后,还多出60多名连、营、团职干部,陈云同志决定将这些干部集中一起,编成干部队,由他直接领导。
整编后,任命了下列干部:总队长杨秀坤(后由饶子健同志接任),总队政委刘庆南(后由姚运良同志接任)。第一大队:大队长筒佐国,政委周纯麟;第二大队:大队长陈德仁,政委赵正洪;第三大队:大队长郑志章,政委王世仁;第四大队:大队长宋承志,政委胡鉴;干部队:队长潘同,政委刘鹤孔;党支部书记吕黎平。
进新疆部队中,还有十几名军、师职领导干部。当时按陈云同志的意见,暂住总队部学习、休养,等候党中央安排。他们是:西路军政治部主任(后任西路军工作委员会书记)李卓然,西路军总指挥部参谋长李特,红五军政委黄超,红三十军政委李先念,红三十军代理军长程世才,红三十军政治部主任李天焕,原红九军团政治部主任黄火青,西路军保卫局局长曾传六,西路军卫生部部长苏井观,西路军总指挥部第一局局长郭天民,西路军总指挥部第三局局长宋侃夫,西路军总指挥部第五局局长欧阳毅。
盛世才按他部队的供给标准,给我们提供伙食费。主食是面,大米很少;副食主要是白菜、萝卜、土豆等,偶尔也有少许的牛羊肉。我们每一个大队建一个灶,炊事员由我们自己的战士担任,由集体选举的经济委员会派值日委员管理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