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左宗棠(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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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穆将军自讨没趣 戴知县筹兴水利

左宗棠招降了董福祥,不但没有杀,反而信任有加,他又派人四处张贴《谕汉回民示》——

大军西征,由秦趋陇。杀贼安民,良善无恐。匪盗纵横,害吾赤子。

剿绝其命,良非已也。多杀非仁,轻怒伤勇。诛止元恶,锄必非种。

凡厥平民,被贼裹胁。归诚免死,禁止剽劫。汉回仇杀,事起细微。

汉既惨矣,回亦无归。帝曰汉回,皆吾民也。匪人必诛,宥其良者。

使者用兵,仁义节制。用剿用抚,何威何惠。告谕吾民,俾晓吾意。

勿比匪人,以死为戏。大军所至,如雷如霆。近扫郊甸,远征不庭。

回汉矛盾已十几年了,大家都希望战火早日平息,所以左宗棠的告示一时互相传抄,广为流传。董福祥得到善待是最好的例子,对陕甘乱军影响很大,他们纷纷向官军求抚。左宗棠很快就平定了陕北,然后立即兵分数路,进军金积堡,并将行辕迁到泾州,就近指挥战事。

金积堡位于甘肃北部,这里有秦汉两渠,灌溉条件很好,因此此地土地肥沃,在西北算得上物产最为丰富之地。这里又是茶马贸易的商贸重镇,是甘肃重要的财赋之地。这一带有大小堡寨四百余座,甘肃变乱后一直被马镇东所部占领,穆图善曾数次进剿也未能凑效。后来马镇东求抚,穆图善知道他并非真心,但无力进剿,就只有接受现实。金积堡每年象征性地向穆图善交粮三千石,当然穆图善本人还有一笔厚礼,所以他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左宗棠指挥大军合围过来,那阵势完全是把马镇东当成了叛军,毫无商量余地。马镇东对左宗棠也有所了解,知道这位爱吃辣椒的湖南人不好对付,不敢轻易硬碰,所以就给刘松山写信,说他已是受穆图善将军招抚的顺民,请刘将军不要轻动干戈。刘松山收到信后,不敢轻易做主,于是带着信件去请示左宗棠。

左宗棠把马镇东的信扔到一边道:“本部堂不是穆图善,没那么好欺负。他这点伎俩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他这种人不被打趴下是不肯诚心归服的。当然,如果有人真心求抚,也不能辜负了他们的期望。真心求抚看什么?就是算他的人数,看他是否把所有军械马匹交出来了。”

马镇东收到刘松山复信,自然不会答应他提出的条件。他希望保持现状,现在看左宗棠的确不那么好糊弄,于是便亲自去了一趟兰州,找穆图善讨主意。

穆图善道:“你不用担心,既然你已受抚,他就没有再进剿的道理,本将这就去见左大帅,这点面子他肯定会给的。”

左宗棠收到穆图善前站亲兵送来的信,冷笑一声道:“穆图善这是为马镇东当说客来了。”

“大帅打算答应他吗?”戴福问道。

“答应他?答应他那西北就永无宁日。”

“大帅要是直接回绝他,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听说这位穆将军特别好吃,又特别好面子。小的倒有个办法,让他生了气还摆不上桌面。”说完,他就在左宗棠耳边说了几句。听了戴福的主意,左宗棠哈哈大笑,答应依计而行。

第二天一早,左宗棠就带上几名亲兵去了王德榜的修路之处。此时已是三月,正是植树的好时节。王德榜按照左宗棠的要求,正在路两边种种树。见大伙干得热火朝天,左宗棠也挽起袖子和兵勇们一起刨坑浇水。

穆图善到了左宗棠行辕,自以为是满族大员,身份贵重,一定会有一个隆重的迎接仪式。谁知道他到了仪门仍然冷冷清清,只有戴福迎出来道:“哎呀,是穆将军呢!大帅有紧急军务,天没亮就走了,留下话给小的,请穆将军耐心等待,大帅处理完事情立即就回。”

“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穆图善问道。

“这可不好说,大帅也没说什么事,依小的看不会太久的。小的这就去给穆将军泡茶,请将军先落座休息。”

可等到日过正午,左宗棠依然没回来,戴福也不知去向,泡的茶又难喝,穆图善心中的怒火烧了起来。这时戴福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道:“时候不早了,穆将军还是先用饭吧。”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了,两个馒头,一碗蘑菇炒鸡蛋,两碟小咸菜。穆图善一看便一脚踢翻了小饭桌,大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本将军是谁,能吃这种猪狗不吃的东西?”

戴福装出一副惶恐模样,大骂送饭的役丁道:“你瞎了眼,怎能拿这种东西给大将军?”

“大帅平时就吃这种饭菜,穆将军官阶不比大帅高,难道标准要比大帅还高吗?”役丁回道。

戴福破口大骂:“穆将军是满族大员,身份贵重,你还不把好吃好喝的弄上来?”

役丁也梗起脖子道:“这不行,也办不来。在大帅帐前做事,事事都讲规矩。大帅怪罪下来,怨我还是怨你?再说大帅这里哪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你当大帅是喝兵血的人吗?他老人家平时吃饭,十顿有八顿和勇丁们一块吃。”

看着两人演戏,穆图善鼻子都气歪了,一跺脚道:“本将军没那份耐心,来呀!回兰州!”

戴福“扑通”一声跪下道:“穆将军,都是小的侍候不周,惹您生气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能走。您一走,大帅回来还不扒了小的的皮?”

那役丁也是叩头如捣蒜,道:“大将军,小的就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想办法给您买去,您可千万不能为一顿饭让俺兄弟丢了吃饭的家伙。”

戴福死死抱住穆图善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穆图善想走又挣脱不了,气得大声道:“你把手松开,本将军要回兰州。”

“大将军千万不能走啊,您生气走了,大帅回来小的没法交代。”

穆图善使劲挣脱了戴福的手,无奈道:“本将军不生气,本将军不生气还不成吗?”

左宗棠在工地上和勇丁们干了一上午,午饭时他端了一只碗,混到勇丁中一起吃饭,尽饱而已。吃过午饭,他在帐篷里小睡一会儿,之后王德榜又陪他沿路察看。看着时候不早了,他就骑马回了行辕。

左宗棠回到行辕,穆图善早就走了,听了戴福的叙述,他哈哈大笑,然后立即写一封亲笔信,让戴福去追。戴福骑了一匹快马,撵出二十多里终于追上了穆图善,然后递上了左宗棠的信。

“因军中闹饷,本部堂不得不亲自去处理。下人厨役多有得罪,还望将军海涵,请立即回泾州共商大事。”

穆图善看罢信后说道:“你回去吧,告诉你们大帅,本将军没什么大事,请你们大帅好自为之。”

过了几天,刘松山、董福祥等诸将齐聚泾州大营,大家整整商讨了两天,定下了三路进军金积堡的部署。刘松山临回营时,对左宗棠道:“大帅,属下不怕打仗,但怕勇丁闹饷。属下那边已欠饷八个月了,大战在即,要靠弟兄们卖命,无论如何也要先发两个月的饷。”

“我已向朝廷奏请,增加陕甘军饷。你先多多担待,请勇丁们放心,我一定不会欠他们的饷银。”左宗棠保证道。

“西征军艰苦万状,犹能各安其分,也是亏了大帅清廉,大家从不怀疑。如果换了别人,不知要出多少乱子。”刘松山说完就走了。

送走诸将,左宗棠回帐写家信。两天前他收到来信,说周夫人旧疾复发。他写信给长子孝威,寄回二百两银子,要他为夫人买参滋补。戴福见此不理解地问道:“大帅,二百两银子才买多少参啊?平日您大把地把银子给了别人,怎么到了自家人头上,算计得这样小气?”

左宗棠叹了口气道:“这你就不懂了。当年我老母亲病重,急需人参滋补,可东挪西借只借到二十两银子,根本不够买人参,只好买了一支西洋参代替。如今想起来,我还是揪心的疼。现在虽然有了银子,但大把大把花到内人身上,我于心不安。再说,这二百两银子已经不少了。”

戴福不以为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大帅您现在都是封疆大吏了,别说二百两银子,就是两千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您打听一下,不要说总督,就是巡抚,有谁像您这样寒酸的?”

“你说的不错。可是我跟你说,给子孙留钱财,百无一用。”

戴福不再与左宗棠争论,转了话题道:“大帅,这些天小的一直想跟您说件事,小的想到下边去当个县太爷。”

左宗棠以为他说着玩,笑呵呵道:“那还不简单?你已认识四百多字了,当个知县绰绰有余了。”

戴福一脸认真道:“大帅,小的是穷苦出身,知道老百姓心里想什么,知道怎样才能当个好官。这些日子看大帅日日为粮饷发愁,小的也只能干着急,所以想下去好好督促百姓种粮,给大军多筹些粮饷。”

左宗棠见戴福一本正经的样子,就不能不慎重了。戴福虽没正经读过书,但人聪明,下去历练历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但戴福毕竟没有为官的经验,所以他问道:“戴福,你是不愿侍候我了,想一走了之吧?

戴福连连摇头道:“大帅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小的就是侍候大帅一辈子也绝无二话!”

“那你是听说当官的钱好贪,动了贪心了?”左宗棠又笑着问道。

“老天作证,小的绝不是为了钱。这么多年跟着大帅,见大帅如此省俭,小的实在想不出,吃饱了穿暖了,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戴福信誓旦旦。

左宗棠稍稍放了心,道:“现在的人都盼着当官,要么是为了官场的气派,要么是心存贪念。就是我治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人贪墨不法。可惜我只有一双眼睛,实在看不过来。不过你是我最贴身的人,如果放你出去也当了贪官、昏官,那比当面往我脸上吐口水还难堪。”

“大帅请放心,小的只是想干点事。”

左宗棠闻言哈哈大笑道:“干点事?戴福也想干点事。好啊!好啊!以前我总把你当娃子看,如今看来也不能小瞧你了。好!我就成全你。”

戴福跟着左宗棠鞍前马后,已保到同知衔,且是遇缺即补的知县。但候补官员要补实缺也绝非易事,有些十几年也不得补缺也不罕见。可像戴福这样的,要想补个缺又很简单,只需要左宗棠先向吏部发个函,批给官凭,接下来就等消息了。左宗棠给甘肃巡抚写了一封信,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一个多月后,吏部的官凭就到了,甘肃这边的缺已定好,就是临泾县。此地离泾州不到一百里,就在左宗棠的眼皮底下。知县上任,都是带着长随、师爷等一帮自己人,可戴福一直在军中,哪有什么自己人?左宗棠幕府里当然不乏人才,但有谁愿意放着堂堂的大帅幕宾不做而去当知县师爷呢?最后有个叫陈见胜的竟愿随戴福前去,为此左宗棠又从勇丁中挑了几个粗通文墨的给戴福当贴身的随从兼护卫。

临走那天,左宗棠对戴福道:“前汉光禄大夫刘向在《说苑》中把官员分了六正六邪十二类。六正是高瞻远瞩,防患未然,此为圣;虚心尽意,扶善除恶,此为良;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此为忠;明察成败,轻祸为福,此为智;克尽职守,廉洁奉公,此为贞;刚正不阿,敢诤敢谏,此为直。所谓六邪,安官贪禄,不务公事,此为庸;溜须拍马,曲意奉承,此为谀;巧言令色,嫉贤妒能,此为奸;巧舌如簧,挑拨是非,此为谗;专权擅势,结党营私,此为贼;幕后指挥,兴风作浪,此为阴。这六正六邪我已经写好,等你到任后挂到厅堂,时刻引以为戒。我不对你提太高的要求,但贞、直二字你一定要做到。此地历经战乱,百姓困苦不堪,容不得你有半点松懈。本部堂把你放出去,希望你好好安民理政。”戴福跪在地上满口答应,但已是哭得涕泪交流。

自从追随左宗棠以来,虽三天两头被骂小王八蛋,但左宗棠对他真像对自己孩子一样。他磕头道:“大帅,小的走了,您要好好照顾身体,您肠胃不好,饭菜上来了要先吃饭,不要总是忙,不要把饭菜忙凉了。住大帐要穿暖一些,早晨不要起得那么早,寒气太重……”

左宗棠眼角也湿润了,大声道:“小王八蛋,你不要再啰唆了。好在临泾离大营不远,你要是胡闹,我立马把你拖回来打上二十军棍!”

十几名护卫以金老大为首,亲自护送戴福上任。临泾那边,赵县丞率仪仗迎出十五里,仪仗最前面是四块红底墨字的衔牌。但凡做官的,什么也可以没有,唯有这衔牌是少不得的。

科举出身的知县,衔牌名头多,什么酉未举人,甲寅进士,某县正堂等等。可戴福是军功出身,不曾中举,更不是进士。但这难不倒赵县丞,四块衔牌一样举得理直气壮——钦加同知衔、七品顶戴、赏戴蓝翎、临泾正堂。衔牌后面是一顶蓝呢大轿,伞盖、顶马、差役、鼓乐手,足足有二十人。

戴福是骑马来的,现在要换乘轿子,那十几名护卫平日与他厮混,有意给他撑门面,对赵县丞道:“你看清了,我们哥几位都是左大帅的贴身护卫,只在大帅左右侍候,今天要给戴福大人护轿。戴福虽是七品知县,可你们府台、道台也都没这般面子。你们要好生侍候,有谁敢与他为难,不论是你们的上宪还是你们这些属吏,不需大帅发话,我们哥几个就收拾了,先斩后奏也没人可问。”

这护军里头,金老大是总兵衔并赏穿了黄马褂的,他把外边号衣一脱,露出簇新的明黄马褂,在轿前一站,一手搭在轿杠上,算是为戴福压轿。戴福感动得不得了,道:“各位大哥,我怎么好意思这样,这轿我也不坐了,还是和你们一块骑马吧?”

“不,你舒心坐着就是,哥几个今天就是来为你捧场的,怎么威风就怎么来。以后哥几个到了你的地界,好酒好肉招呼就是。”金老大道。

护卫们脚力稳健,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县城。虽说县城很小,但却是墙高壕深,这明显是兵灾给闹的。东门外汇集了四十多人,赵县丞一一介绍:驿丞、主簿、典史、课税大使、批验所大使……县衙里的公职人员几乎倾巢来接,另外还有本县乡绅。县衙在城北,大门洞开,衙役们分列两旁。大门左边是旌善亭,专门褒扬积德行善之事;右边是申明亭,但凡做过奸盗欺诈等恶行的人,都要列名其上。

“从前世道混乱,奸盗无分,两亭早已形同摆设。如今左大帅收复了董志原,又派大人前来主政临泾,善恶分明的日子马上就来了,将来两亭一定好好用起来。”赵县丞上前一步,接着他又指着衙门左边一个小窗上荆木制作的转桶道,“这是夜里传递紧急公文用的,比如左大帅在夜里有谕示,又不便大开衙门,就由人从这里递进去。”

这些戴福早在家乡就见识过,不过大门里面的情形就不甚了解了,一切都由赵县丞来解说。进了大门就是仪门,新官上任在此要拜一拜。仪门后面就是审案的大堂,称琴堂,取弹琴而治之意。仪门与大堂之间,有一个石坊,一面只刻“上谕”两个大字,另一面刻有“尔傣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字。这十六个字正对着大堂,太爷审案时抬头即见,意在警示,所以这石坊又叫“戒石坊”。

戴福在赵县丞的指点下到大堂拜印,然后背北面南,正式接受属吏们的参见。之后还要拜衙神,拜灶神,折腾半天,上任的仪式才算完成。赵县丞会办事,不但好酒好菜伺候着左宗棠的几位护军,还每人给十两的辛苦钱,并一再道:“本县穷,实在拿不出手,请各位军爷不要笑话。”

几位护军心里十分高兴,临走前对戴福道:“你的这位赵县丞很会办事,有他帮衬着,没什么事能难得了你。大帅那边还要守夜,咱们就先走一步了。”几个人在衙前上马,吆喝一声,就绝尘而去了。

送走客人后,赵县丞把戴福请到后衙,这里就是他以后起居办公的地方了。有正房三间,有花厅一间,作会客之用。与花厅相通的是签押房,凡办文用印都在这里。内衙左边是县丞廨,右边是主簿廨。赵县丞十分用心,虽然一切都很俭朴,但洗涮、起居各项用具齐全。戴福未带家眷,赵县丞特意安排两位年轻勤快的衙役专门侍候。此后几天的日程也已经安排妥当,要拜城隍庙、拜文武二庙,还要回拜本县乡绅。总之,前十来天戴福忙得应接不暇。

戴福十分感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赵县丞道:“大人见外了不是,卑职是大人属官,这一切都是应当的。能与大人共事,是卑职的荣幸。卑职知道大人虽不是科举出身,但办事能力有谁可比?俗话说,相府丫头三品官,大人在左大帅身边伺候多年,一天学一句话学一件事,那是多大的见识?您老下来,那是大帅让您来历练历练的,您的前程岂止这小小知县?将来大人发达了,拉卑职一把,那卑职就烧高香了。”

戴福拱了拱手,努力文绉绉道:“老兄,你太抬举我了。叨扰了一天,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天诸事还需仰仗呢!”

临泾这个地方,土地肥沃,但就是少雨,这是西北地区的共同特点。但临泾境内有泾河流过,如果引水灌溉,就能改变这一局面。但这样的工程太大,西北向来又财政拮据,所以历任知县都是心有余力不足。现在兵灾过后,遍地饥民,更是难以措手。

戴福在临泾观察了十几天,最后决定要完成这件大事。他以工代赈,在工地上撑起了粥锅,凡来出工的,一律放开肚皮吃。这样饥民得以饱食,而河工又省了一笔工银,是一举两得。

其实这也不是戴福的创举,左宗棠在浙江、福建都曾这样做过,戴福只是依葫芦画瓢。赵县丞也赞同这一决定,但也说出了眼下的困难——就是无米下锅。虽然朝廷也拨了赈米,但这是杯水车薪。如果临泾有放开肚皮吃粥这样的好事,难保外地饥民不会蜂拥而来。戴福闻此,只好求大帅帮忙了。

他来到泾州行辕,左宗棠听了他的计划也大感兴趣道:“西北缺的就是雨水,种地全靠渠水。有渠水可灌,地就肥,产量就高;无水可引,地就贫瘠,产量就低。所以治西北应当先兴水利,兴水利宜先开渠引流。我原来就有计划,将来要从泾河发源之地,节节筑坝储水,横开沟渠,引水灌溉,将来平凉、白水、泾州都能成沃壤。”

戴福一听左宗棠也有这样的计划,十分得意:“大帅,依小的见识,现在修比将来修更为省俭。若在承平之时,兴这样的工程必征发民工无数,如果只给三餐一饱,非激出民变不可;现在则不同了,不用征发,他们自会蜂拥而来,感激大人还来不及呢!”

左宗棠听了戴福这番打算,大加赞赏道:“这已不是小见识了,看来你小子长大出息了。”

“俗话说相府丫头三品官,小的跟大帅这么多年,一天学一件事学一句话,那是多大见识?”戴福把赵县丞的话照说了一遍。

左宗棠向来喜欢自夸,更喜欢别人称赞他,听戴福这么一说,他更高兴了,就决定如他所愿,先拨一千石军粮,将来看情形再酌情拨付。但现在军饷极为艰难,所以他又叮嘱戴福一定要省之又省。要沿渠受惠之地的大户人家要分摊一部分,小户人家秋后也要多收些粮食以补军用。他还提醒戴福去庆阳府一趟,详细汇报情况,请知府多拨些赈粮。戴福听了万分高兴,出了行辕又去了庆阳府。知府也十分支持,答应以后赈粮多给临泾一些。

戴福回到临泾,不数日千石军粮便运到了,从庆阳府请来的水利师傅也到了。二十几天后,河务工程就开工了。开始几天只有几百人上工,消息一传开,果然饥民从四面八方都拥过来了,不几天就人山人海。县衙里所有吏胥衙役几乎都去了工地,好不热闹。

为了防止有人只食粥不出工,戴福把五十人编一队,每队选定一人为队首,负责督促。因为是干重活,所以戴福吩咐一定要让大家吃饱,他到每个粥棚查看,要筷子插在粥碗上不倒才成。饥民们非常感激,戴福走到哪儿,哪里都跪倒一片。他怕经手的人在粮米上做手脚,特意让赵县丞亲理粥铺之事,还让陈见胜出任帮办,意在监督。

粮米消耗得实在太惊人了,左宗棠随后又增拨了好几次。庆阳府开始还多给临泾拨赈米,但到后来反而却更少了。戴福前去询问,知府却一脸苦状地说道:“老弟,为临泾的事我已得罪了其他县,他们都指责说我厚此薄彼。”

“他们的饥民都跑到下官这里来了嘛。”戴福辩解道。

“老弟说的不错,可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啊。他们说用民夫给临泾干河工,受益的是临泾,却要减他们的赈粮,这不是太亏了吗?所以,还望老弟体谅我的难处。”知府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戴福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跑去找王德榜,希望他能拨些军粮。

“老弟你不是不知道大帅的规矩,我的军粮几乎是一粒粒过数的,如何能拨给你?”王德榜也没答应。

戴福一脸沮丧,问道:“这可怎么办?工程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大帅那里,我是没法再去求了。”

王德榜摇摇头道:“你这工程吃粮得太多了,我跟你说,饥民都饿得皮包骨头,吃饭多,干活却不顶用,所以你这笔账没算精。”

“账不能这样算,让饥民得以饱食,不至有人饿死,也是大功一件。大帅之所以同意这个工程,也是有这考虑的。大帅当年还是布衣时,每遇荒年就搭棚施粥,他总督闽浙的时候常说,不愿见一饿毙之人。赈粮层层盘剥,倒不如我这个办法好,起码有一粒就进饥民口中一粒。”戴福道。

“你别净说这种大话,任你官清似水,怎奈吏滑如油,你以为你手下的人不背着你算计?”

戴福拍着胸脯道:“那不可能,我用的都是可靠之人。”

见王德榜不答应,戴福就赖着不走,最后王德榜想起一个办法来:“军粮我不敢给你,但勇丁我可以借给你。我派一营兵勇去给你干河工如何?他们吃喝我管,不比给你军粮更强?”

戴福一听这个便很高兴了,道:“好,等这批粮食放完,剩下的工程就全靠你派勇来做了。”

回到临泾,戴福直接去了工地,饥民还是人山人海,仔细一看,王德榜说得确实不错,饥民们个个瘦骨嶙峋,干起活来是大打折扣,但嘴巴却是个无底洞。他转了大半天,也没见赵县丞,衙役说他今天没来,听说病了。

戴福回到县衙,直接去了县丞廨。听说知县过来了,内眷们都回避了。赵县丞果然病得不轻,脸色蜡黄,脸上滚着豆大的汗珠。戴福见状,劝道:“工地上的事我这些天多看一些,老兄你就好好休息吧。”

“大人放心,明天卑职就去工地。”赵县丞道。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是先养好了病再说吧。”

“卑职哪躺得住。饥民们前来多是为了一顿饱饭,稍一放松就会偷奸耍滑。米吃了不少,但工程进展却不似从前那样快了。大人不说卑职也知道,大人为粮米着急,照这个吃法卑职也很害怕,可工程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只有严加监督,加快进度了。”

戴福听了十分感动,不禁有些愧疚。在王德榜大营听了那些话,他原本也有些不放心,怕赵县丞背着他做手脚。眼见赵县丞病势如此,依然挂念工程,自己若再怀疑,就太不厚道了。所以,他叮嘱赵县丞的家人道:“明天你们绝不能让赵县丞去工地,河工的事这些天我亲自盯一盯。”接着,他话锋一转,对赵县丞道,“王军门已答应派人帮助修工程了。”

赵县丞闻言眼睛一亮,声音也洪亮了些,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不瞒大人说,这些天为这个工程卑职是愁得寝食难安。毕竟这个工程是卑职撺掇大人干起来的,万一粮米不继半途而废,劳民伤财,卑职就是罪人呢!”

戴福用力握了握赵县丞干瘦的手,道:“老兄你就放心吧,这个工程一定能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