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军机首起觐见。恭亲王回奏了各位封疆大吏的意见及昨天廷议的情况。慈禧问他的意见,恭亲王回道:“海防塞防都要紧,但国帑不足,只能先急后缓,一件件办。道光以前,边乱主要来自新疆,但道光之后的几十年来,危难全来自海上,因此臣等意见与李鸿章同,应暂停西征,先顾海防。”
这话大出文祥意外——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以倭仁的意见回奏?怎么现在又帮着李鸿章说话呢?他顾不得礼仪,着急道:“王爷,话不能这么说,俄国不是逼上来了吗?”他这么一急,竟剧烈咳嗽起来,一时涕泪交流。
慈禧见状却无动于衷,突然话题一转,不紧不慢问道:“刘秉彰不是赞成塞防吗?怎么又赞成海防了?”
恭亲王回奏道:“他又上了折子,说经过深思熟虑,当务之急是加强海防,新疆宜暂维持现状。”
“刘秉彰也是淮军出身吧?李鸿章能耐不小,大清的官员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慈禧淡淡一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文祥道,“文大人快起来吧,你不用逼哀家姐妹俩了。”
文祥叩头回道:“臣不敢逼太后,实在是俄国逼我大清太甚。”
慈禧点了点头:“这话说得好!是人家逼上来了,我们还装作看不见,那哪成啊?你们瞧瞧左宗棠的折子,那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臣本一介书生,辱蒙两朝殊恩,高位显爵,已是平生做梦也不曾想过。臣六十有五,日暮途长,并非立功心切,实为新疆不复寝食难安。’这是什么意思?那是告诉我们,他这位汉臣并不是为了与满人争功,实在是为国家为朝廷呢!你们传旨给他,新疆一切用人行政、筹运粮饷及用兵方略,都由他悉心筹划,到时候新疆不复,唯他是问。左宗棠是个办事的人,他参谁就把谁调离新疆,让他一门心思收复新疆!”
文祥闻言又跪倒在地叩头道:“臣代左宗棠谢太后!”
“你起来吧,哀家和姐姐都知道你是真心实意为咱大清江山操心的忠臣。这塞防不能废,海防也不能不兴。李鸿章、丁日昌上折说要建水师,我大清海疆万里,哀家看就让南北洋先办着,设局啦,练军啦,招聘洋人啦,都让他们两人办去。”慈禧这样一说,西征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文祥摇摇晃晃走出了大殿,亏得侍卫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了,大家都围过来问要不要紧。文祥摇了摇手道:“诸位大人不要担心,你们忙去吧,我回家躺躺就好。”
回到家,文祥只觉得胸口发闷。过了半个时辰,恭亲王就带着太医来了。诊脉之后,太医道:“文大人是长期操劳所至,臣开的几味药不过是补补身子,最好的办法是让大人多多静养,勿急躁,勿动怒。”恭亲王闻言点了点头。
太医走后,恭亲王一脸歉意道:“文大人,你是让本王给气的吧?唉,这戏演过了,没想到你这么急。”
文祥疑惑道:“王爷在说什么,什么叫戏演过了?”
恭亲王叹了口气道:“都怪本王事先没给你交代。西边的对本王是越来越不放心了,有些事情本王越支持她就越反对,本王反对她也许就支持。海防塞防这事,如果我们一班军机异口同声支持左宗棠,她未必能放心让他督办新疆军务。本王反过来支持李鸿章,她也许以为我们与李鸿章串通好了要左右朝局,反倒会支持左宗棠西征,所以本王只好出此下策了。”
文祥听了缓了口气道:“这真是难为王爷了。只是君臣这样互相提防,这差可就更难办了。”
恭亲王也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这差办得是够累人的。”
朝廷决心继续西征的消息传到天津,李鸿章十分失望——继续西征,那将是个无底洞,没有银子,怎么加强海防?塞防海防并重,纯粹是书生之见。从前外敌主要从新疆来,当然要把新疆作为防御的重点,可现在强敌皆从海上来,当然应该海防优先。左宗棠要在新疆扬威,可人家未必肯与你在新疆较量,到时候俄国人的军舰从北面而来,把天津一封,京师还不是瓮中之鳖?
倭仁竟然骂我是卖国贼,真是可恨至极。他口口声声忠君爱国,他凭什么忠君,凭什么爱国,不就是几句空话吗?危难一来,他们这些书生从来都是束手无策。左宗棠不知天高地厚,一味立功扬名,收复新疆谈何容易?迢迢数千里,只粮饷一项就够他受的。到时候师老无功,悔之晚矣。
李鸿章估计的不错,粮饷一事真把左宗棠愁坏了。原本各省协饷就拖欠严重,自去年日本寻衅以来,沿海各省更是以加强海防为借口,一拖再拖。全年各省协饷八百余万两,去年实收不到五百万两,今年已过了快半年,才收到一百八十万两。没有银子,如何出得了关?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用兵新疆,左宗棠有一个兵精粮足的大原则。他始终认为兵不在多,关键在精,兵少了才能节省粮饷,兵精才能打硬仗。所以他对所部兵马进行裁汰,年老体弱的、家有拖累的、油滑不实的一律裁撤。不仅准备出关的各军要裁,就是陕甘驻军也一并裁撤。募勇要花银子,裁军同样也要花银子。
依左宗棠的设想,关外驻军至少要有三个月的存粮。从肃州到古城三千余里,一石粮食运过去,至少费银二十多两。可采买粮食都需要现银,没有银子自然不成。他接二连三给东南各省督抚写信,他们都应得很好,但就是不见银子。
左宗棠又上奏朝廷,请户部先拨部分现银。慈禧让军机处筹办,宝鋆兼着户部尚书,自告奋勇把差使接过去。他以户部名义给各省督抚发函,长篇大论讲了西征的紧要,协饷的重要,要各省尽快解交。但此函既无时间也无数量要求,各省督抚只当一篇官样文章看罢后就扔到了一边。
户部竟如此处理,这可把左宗棠气得不轻,他知道这是宝鋆故意刁难。当年宝鋆把他的弟弟宝成打发到陕甘行营来,希望左宗棠能照顾一下,给他弟弟谋个前程。可左宗棠因看不惯宝成的狐假虎威,赌气在保案中连他的名字也没提,从此就得罪了宝鋆,所以几年来西征军饷一直受到户部的百般刁难。
这次宝鋆把左宗棠真逼急了,何况他不是那种肯吃哑巴亏的人,于是左宗棠再次上奏朝廷,公开向宝鋆认错,说当初无论如何都应当对宝成予以照顾,现在西征在即,还望户部多多支持。
这样的事竟公开写在奏折中,把宝鋆弄得很尴尬。慈禧问起这件事来,他自然不肯承认:“臣的确没有携怨报复,左宗棠非要这么想,臣也没办法。臣一定想办法筹措西征军饷。”
宝鋆这人读书并不多,但善于理财,八国联军进北京时,他留守京师,与恭亲王共事。当时肃顺索需无度,时任户部侍郎的他也不买肃顺的账,深得恭亲王的赏识,所以后来一直做着户部尚书。但他也是个意气用事的人,这回与左宗棠较上了劲,虽然嘴上说想办法筹措,但却只以军机处的名义给各省督抚发函,要他们今年之内把十年来欠新疆的协饷全部解清,不然到时要严惩。西征军的协饷一年的都解不全,何论要把十年的全部解清,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户部这样做,非但无助于催解欠饷,反倒让东南各省的督抚们看出户部的真实态度,所以协饷愈加拖欠严重。到了年底,左宗棠只收到了不到四百万两银子。这半年多的时间,左宗棠忙得须发皆白。肃州苦寒,他连续伤风了好几次,又染上了咳嗽的毛病,而且腹泻的毛病在冬天竟也时有发作,人苍老了许多。
腊月二十三,正是北方的小年,这天下着雪,胡雪岩到了肃州行辕。左宗棠大为意外,诧异地问道:“已到年底,雪翁不在家团圆,为何千里迢迢来到肃州?”
“大帅遇到难事,职下不能坐壁上观。大帅日日所念就是出关收复新疆,却迟迟不能成行,定是军饷无出,想必这须发都是愁白的。”
左宗棠握住胡雪岩的手道:“知我者,雪翁也!”
胡雪岩这次到新疆来,也不全为了看左宗棠,他顺便还把一路上的分号巡视了一遍。从上海往西,南京、汉口、西安、兰州,都有阜康钱庄的分号。今年他觉得几家分号经营有些异常,所以要专程巡视一番。
他把最放心的上海分号的掌柜带到南京,把南京的掌柜放到上海,一查账,果然问题不小。如法炮制,又把汉口的掌柜带到西安,然后一路查下来,真是让他心惊。这么一路查,一路处理,到了肃州就已是年底了。他给左宗棠带来了十万两的银票年关急用,至于西征军饷,他提议效仿前年办法,向洋人借债。
左宗棠却有所顾虑道:“这办法我也想到过,可是西征欠饷不是百八十万两,实在太多了,洋债息重,能不借就不借,而且这样大的数额,恐怕一时也难以借到。”
“去年台湾告警,沈葆祯曾借洋债一千万两,后来因台湾之事很快了结,就只借了二百万两。此事不如就请他帮忙承借,反正去年他已与洋人交涉好了,想来不会太难。”胡雪岩建议道。
左宗棠听到这个消息,心宽了不少,他与沈葆祯私交甚好,请他承借问题应该不大。于是他当天就起草奏稿,次日一早放炮拜发。
慈禧看到左宗棠的折子大受感动。他在折子中细说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及家庭的状况,二哥宗植、次女、四女先后病逝,而他皆不在身旁。如今他六十有四,须发皆白,不敢不勉。然将空拳以往,惨淡经营,只怕西征大业如海市蜃楼,随风而逝。自己老之将至,功名利禄皆如过往烟云,并非孜孜以求,然国土异主,岂能不抱恨终生!
慈禧当即召见军机大臣,把左宗棠的折子交给恭亲王,让他读给大家听。
“左宗棠白头临边,须发皆白,无日不为粮饷之事发愁。家庭迭遭不幸,却未在折中提及一字。新疆苦寒,他自己也是百病缠身。你们稳坐京师,饱食终日,却不肯在粮饷上一伸援手,如果你们还有天良,难道不会问心有愧吗?”慈禧越说越气,额上已是青筋曝露,这是大发雷霆的征兆。几位军机战战兢兢,宝鋆更是汗珠直滚。
慈安看了左宗棠的奏折,也深为感动,所以她今天也不为军机们说话,数落道:“左宗棠多不容易啊,家里那么多人过世了,他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置身那么苦的地方,为了什么?你们怎么就好像看戏一样,任他为难?”
一班军机都跪下谢罪。
沉默了很久,慈禧气消了些,缓了口气道:“你们也都有难处,东边要加强海防,西边又要收复新疆,花钱的地方很多。可是再难,也不能让左宗棠一个人承担吧?传旨,着户部即刻拨银二百万两,各省本月内立即解协饷三百万两,着沈葆祯承借洋债五百万两,凑足一千万两之数,让左宗棠大军立即出关!”
军机们“诺诺”连声,都站在那里没动。
“你们还不去办差,等着领赏呢?”慈禧大声呵斥道,军机们这才起身退出大殿。
今天慈禧如此震怒,最后却未加处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实在出乎意料,大家都是庆幸不已。宝鋆道:“王爷,这二百万两难呢!海防刚拨了一百万两,修园子又挪去了一百万两,皇上登基大典、先皇驾崩,都花了……”
恭亲王打断他的话道:“你是户部尚书,偷也罢,抢也罢,必须把这二百万两拨给左宗棠。不是本王说你,西征军饷户部一年一两银子也未拨,而你的那些办法反倒让东边几个省的督抚更不把协饷当回事。你但凡实心帮左宗棠一把,太后能有今天的雷霆之怒吗?你们别以为太后没处罚是好事,这说明太后对我们已有成见,比罚在当面更加天威难测!”说罢,他也拂袖而去。
李鸿章在京中有诸多眼线,所以朝廷准左宗棠借洋债的事他很快就知道了。他对盛宣怀道:“这个左季高真是疯了,竟然要借一千万洋债。洋债利息高不说,这不是明白告诉洋人,我大清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吗?”
盛宣怀是洋务干将,上海轮船招商局、直隶开平矿务局、徐州、兖州矿务局都是由他主办或帮办,深得李鸿章依重和信赖。他久在官场商场走动,脑子活络得很,办起事来也左右逢源。他皱着眉头道:“朝廷准左大帅借洋债,早晚是要还的,将来办海防怕是更难了。关键是借这一千万两洋债,能不能收复新疆。如果旷日持久,岂不成了一个无底洞?”
“收复新疆,谈何容易!何况现在又有俄、英插手?唉,左季高和朝廷眼看面前有个大坑,却硬要往里跳,我们不能无动于衷,最起码这洋债无论如何不能借。”
“自从沈大人到任两江后,职下因为招商局的事曾多次拜见过他,他对职下的话还是能听得进去的。职下可以去一趟南京,提醒一下他在此事上要慎之又慎。”盛宣怀自告奋勇。
这正是李鸿章巴不得的事,他说道:“沈葆祯也是个办实事的人,是洋务大业的顶梁柱,不能让他拖进洋债里。你现在就动身去南京,不然晚了铸成大错,我们也爱莫能助。”
两江总督沈葆祯在接到朝廷旨意前,已收到了左宗棠的来信,左宗棠请他无论如何也要助一臂之力。按交情来说,这个忙他应该帮,但西征到底有几成把握,他实在有些怀疑。如果借了洋债,到时新疆战事成了僵局,白白扔了银子不说,就连他自己也不好向国人交代。再说向洋人借银子,说出去就是一件丢人的事。去年受命加强海防,事起仓促,借债不得不为,可新疆万里迢迢,实际情况一无所知,他不得不慎而又慎。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差役来报,说盛宣怀求见。在他的眼里,盛宣怀虽然年轻,但阅历却非同一般,尤其在办洋务、与洋人打交道上,连他这个两江总督也不得不刮目相看,许多事情听他一讲,往往是别有洞天。
盛宣怀进门就要行大礼,沈葆祯一边说不必,一边去扶他起来。盛宣怀心计很深,他知道沈葆祯十有八九要说起借洋债的事,因此故意不提此话,而是详细报告轮船招商局的事务,说准备如何再添新船,如何降水脚价与洋人竞争。
“招商局归李大人管,本部堂这南洋大臣不必过问。”沈葆祯道。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招商局是李大人鼎力支持才办起来的,但在南洋的地盘上,如何能离得开大人的支持?何况李大人说南北洋本是一家,沈大人是洋务巨擎,两江有沈大人主持,是洋务之大幸。”
沈葆祯连连摆手道:“李中堂过奖了,他才是真正洋务巨擎。兴淮军,造枪炮,筹建江南制造总局、金陵机器局,开办洋学堂,哪一样不是李大人倡导的?”
“两位大人惺惺相惜,真是南北洋之幸。朝廷把南北洋交给两位大人,就是把海防相托。大清万里海疆,列强环伺左右,责任何其重大。如果海疆不固,让强敌入侵,将来真无法向朝廷交代。所以李大人期望以后南北洋经常沟通,携手并肩,以固海防。”
“是啊,海防太重要了。可如今却有件事情,虽然不是海防,却事涉海防,本部堂正好听听你的意见。”
沈葆祯说的正是左宗棠借洋债之事,盛宣怀闻言故作惊讶道:“是吗?左大帅竟要借这么多洋债?”
“是呀,一千万两!第一期先借五百万两。这个数目不小,不知你有什么想法?”沈葆祯眼巴巴望着盛宣怀,的确想听他的意见。
“职下孤陋寡闻,一点儿小见识,也不知对错。但大人如此信任,职下不得不实话实说。依职下看来,此事要慎之又慎。借这笔洋债,早晚要由东南各省来还。大人为朝廷办差,可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而且海防也要靠东南各省,有这一千万两的洋债背着,东南各省能拿出银子支持海防吗?海防不固,南北洋大臣难辞其咎。个人荣辱事小,国家安危事大。大人主持东南大局,对各国军力比谁都了解,现在朝廷最应当办的是海防,而不是塞防。眼下各国都有强大的舰队,京师又离天津不远,到时候兵舰一封,京津便是锁口之囊。大人试想,真打起来,谁和你在陆地上一刀一枪的拼呀?西边再结实又有何用?”
沈葆祯连连拍着额头道:“对,的确如此!”
盛宣怀的脑袋向沈葆祯靠近一些,小声道:“暂且抛开这些不说,如果借了洋债,最终也能够顺利了结新疆之事,那也算有个交代。可是有一点大人不能不注意,乾隆年间平定准噶尔叛乱,道光年间平定张格尔叛乱,官军面对的只是乱民,无论装备还是粮饷,乱军都无法与官军相比。可这次面对的是阿古柏,他得到了英俄支持,配备了大量的洋枪洋炮,他以精锐之师以逸待劳,官军要胜而歼之,谈何容易?”
这一层沈葆祯也没想到,他连道:“是啊,这一层本部堂还没想到呢!”
“还有一条,说出来职下是大不敬。太后临朝,在她手里被诛的大臣甚至王爷已不在少数,但凡出了大事,她总会推出人来当替罪羊。将来花了大把的银子,西征却成了僵局,朝野肯定是舆情沸沸,那时候朝廷总要找个替罪羊,左大帅自然是前途性命可忧,就是帮着借款的人,恐怕也难以说清。到时候大家不明白大人是为朝廷分忧,只知道大人借了一千万两银子的洋债在新疆打了水漂,而东南沿海却未增一艘舰船,那时全国上下都会指责南北洋误国误民了。”
沈葆祯被这话吓出了一身冷汗,道:本部堂明白了,你不必再说了。洋债万万不能借,不但本部堂不能承借,还要提醒朝廷也不能借。”
沈葆祯上奏朝廷后,又给左宗棠回了一封信,说明不能承借洋债的原因,并劝左宗棠放弃借洋债的念头,而且还分析了西征的政治风险。左宗棠看罢沈葆桢的来信,气得大骂,然后又上奏朝廷,表示沈葆祯不借,他可以委托胡雪岩想办法。朝廷没别的办法,准左宗棠所奏。
各省的协饷并无多大进展,但户部拨的二百万两银子已到了新疆,有这笔银子垫底,左宗棠总算可以喘口气了。之后,借洋债的事也有了眉目,胡雪岩回信,说他已与几家洋行交涉,两个月内有把握拿到银票。左宗棠心里有了底,立即召集将领部署出关事宜。
筹措粮饷费尽了周折,但在诸位将领面前他不想诉苦,道:“各位将军,朝廷把收复新疆的重任交给我等,那是莫大的恩典。如果我与诸位不能收复新疆,那新疆就永无收复之日。不是我说大话,出关作战,迢迢千里,关山重重,谁敢接此大任?唯有我辈耳!西征方略已奏明朝廷,今天我把诸位召到行辕,就是要正式部署。
“我的方略就八个字、两句话。一句是缓进急战,一句是先北后南。诸位都知道,出关作战其实拼的是粮饷后勤。粮草要从河西走廊购买,从肃州运到哈密有两千四百余里,再从哈密运到古城,又有一千余里,而且还要途经茫茫戈壁,无台站,缺水草,砂砾纵横,困难重重,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因此部队必须稳步推进,在开战之前,必须有足够的时间集中兵力,运储足够的粮饷军火,这是缓进。而一旦做好准备,就必须迅速寻找战机,以优势兵力向敌军发动进攻,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消耗彻底歼灭敌军!这就是急战。这样以交替推进,稳操胜券。
“再说先北后南。诸位知道,从地势而论,新疆以天山为界,整个地势北高南低,如果先取北路,会对南路形成居高临下之势。从敌军的分布而论,天山南路是阿古柏的巢穴和主力所在,西洋枪炮颇多,精锐尽在于此。北路则主要是阿古柏收拢的部分叛军,不但武器不济,就连阿古柏也不信任他们,其战斗力也一般。何况俄军占据着伊犁,我们取了北路,巩固了后方,从此便无后顾之忧。此次西征,虽千里迢迢,但我军必胜。”
接下来,左宗棠宣布出关顺序。因为一路上道路难行,而且水源奇缺,所以一次出关的人数不能太多,必须分批跟进,不然饮水就成问题。
本月初七日,楚军统领刘松山、少统领刘锦棠率西征主力马步二十四营,分四批出星星峡向哈密进发,配给连架劈山炮十尊,德国造后膛来复线大炮一尊,来复枪一千支。
本月底,记名提督、汉中镇总兵谭上连率部出关。
五月初五日,记名提督、宁夏镇总兵谭拔萃,记名提督、陕安镇总兵余虎恩率部出关,各配给开花大炮一尊,七响后膛枪一百支,抬杆炮一百尊。
闰五月初,提督陶生林率马队一营由肃州向古城进发,配给马枪三百支。
各军都立即回去准备了,但左宗棠把刘松山和刘典留下了。他已奏请任命刘松山为总理行营事务,相当于前敌总指挥;刘典是他多年的老搭档,现在官居陕西巡抚,左宗棠奏请把他调到肃州,任陕甘军务帮办,统筹粮饷事宜。
左宗棠握住他们的手道:“不瞒你们说,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现在我把收复新疆的大业托付给两位,你们一位征战沙场,一位统筹粮饷,我即使闭了眼,也能放得下心。”
刘松山忙道:“大帅这是说哪里话,收复新疆全得靠您运筹帷幄呢,您可要好好保重!”
肃州城西门外搭起了一个高台,首批出关的部队由刘松山率领列队在高台前接受检阅。左宗棠一身戎装,腰挎宝刀,白须飘飘,风采卓然。他挥着手道:“娃子们,你们都身经百战,如今要出关去收拾阿古柏、白彦虎之流,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我大军有神灵护佑,定能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等你们凯旋的时候,我一定在此设凯旋门,为你们接风洗尘!”
十门大炮同时轰响,连放二十炮,号角长鸣,震奋人心,大军正式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