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左宗棠(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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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左制台忧心屏藩 袁世凯智平朝乱

法国觊觎越南已非一日。

大清与越南山水相连,血脉相通。东起广东的钦州,西至广西的南宁、太平、镇安三府,再至云南的临安、广南、开化,都与越南毗连。

早在两千年前,秦始皇废封置县,称越南为交趾郡及日南郡;东汉时称为交州;唐代置安南都护府,因此后来亦名为安南。到了宋朝,丁氏建立国家,向宋廷表示愿为藩属,且定期进贡朝觐。明亡清兴,越南黎氏王朝主动送回明朝所赐敕印,由康熙帝改封为安南国王。乾隆年间,阮光平推翻黎氏王朝,建立阮氏王朝,仍然由清廷赐封为安南国王。

后来他的后代同室操戈,阮福映借助法国势力一统安南,随即派使臣到京师报告,请改国号为“越南”,嘉庆帝同意他的请求,并册封他为越南国王。法国人因为帮助过阮福映,所以要求割让化南岛。阮福映没有答应,与法国渐渐失和,法国人则趁大清忙于对付太平军、捻军,无暇顾及越南,依靠军事威胁一次次逼迫越南割让土地。如今法国的势力已在越南中南部站稳脚跟,正向北部渗透。

越南分为北圻、中圻和南圻,三十个省,国都在顺化。北圻十六省,相当一部分与大清接壤。法国人向此渗透,不仅是垂涎此地,更主要的目的是想以北圻为跳板,图谋大清的滇、桂,继而进入清朝腹地。

从前大清因内乱无暇顾及越南,现在新疆已经收复,再置之不理就当然不行了。所以清廷下诏,请直隶、两江、闽浙、云贵、两广等督抚筹议法越问题。

左宗棠接到朝廷上谕时,也打听到了刘永福的一些情况。

刘永福,广东钦州人,在家排行老二。他家里很穷,十三岁就到滩艇上做小工,到了十五岁时,已被船主雇为滩师,站在船头指挥行船。平时,父亲便教他棍棒武术。那些年天灾加人祸,家境很艰难,十七岁时他母亲病死,无以为殓,幸而他家人缘较好,大家凑钱买了一副薄棺才得以下葬。可祸不单行,那年他父亲又在贫病中去世,兄弟二人只得用家中几块木板拼成一副棺材将老父下葬。之后与他们一起生活的族叔也去世了,此时家里穷得连床板也没了,只能以草席裹尸掩埋逝者。此时,债主又上门逼债,兄弟二人只好卖掉几间草屋抵债。从此,他们地无一垅,屋无片瓦,靠打渔、砍柴为生。后来太平军扯旗造反,他便以七星黑旗为标志响应,因此他的军队被称为黑旗军。

等太平军、捻军起义先后被平定后,清廷才得以腾出手来对付小股的造反队伍,刘永福不愿被清军瓮中捉鳖,率手下三百余人撤到越南。那时候越南也是各股势力割据,尤其是北圻一带,山头林立,不少府县名存实亡。

当时好几派势力都拉拢刘永福入伙,但他却决定与越南官府合作,不仅帮越南官军平定了不少地方,而且多次抵御法军侵略,被越南国王授予三宣副提督之职。

面对法军的侵略,越南无力抵抗,只得承认法国在越南的特权,而且在外交事务上,越南必须受法国监督,越南的军队教官及一切军用品均由法国供应,同时增开河内、东奈、宁海为通商口岸,所有通商口岸法国均可设领事并派驻军队、警察。换句话说,越南已沦为法国的保护国。

让法国人烦心的是刘永福的黑旗军,即使法越签定了和约,黑旗军依然不买法国人的账。法国交趾支那总督致信越南政府,要求他们驱逐黑旗军,以保证法国人的安全。但越南国王明白,如果刘永福撤出越南,法国人就真的无所顾忌了,所以他婉言拒绝。于是,法国派出新任交趾支那海军分舰队上校李维业带兵去威胁越南朝廷、驱赶刘永福的黑旗军。

这个李维业从学校毕业后就到海军服役,曾参加过墨西哥远征,却无多大建树,此时已五十多岁了,才勉强升了个上校,所以他急于建功立业,积累升职资本以便退休。真是巧得很,刚当上司令,他就被派往河内。

交趾支那总督希望不用武力就把越南当局镇住,实现驱逐黑旗军、吞并北圻的计划。因为法国在普法战争中失败,赔款五十多亿金法朗,虽然赔款已经偿清,但要再启战端却有些力不从心。可越南的河内守将并不买李维业的账,回答道:“对付黑旗军,我也没什么办法。”

李维业立功心切,警告河内守将,限他三日内将河内城交出,并立即去领事馆做人质,否则三天后便武力攻城。河内守将没有答应,三日后李维业果然攻城,越南守军仓皇溃散,守将自杀,李维业轻易就占领了河内城。

刘永福主动要求进军河内,消灭李维业,越南国王没有答应,这也是左宗棠从《申报》上看到的《义勇可嘉,壮志难酬》一文的背景。法国人占领了河内,清廷不能再默不作声了。左宗棠心里已有了主张,不管怎样越南是大清属国,不能任由法国欺负,必要时就要出兵开战。虽然目前还不至于,但朝廷也不能毫无准备,而且刘永福不失为牵制法军的一颗好棋,朝廷必须用好。

“这人可用。”一提起刘永福,左宗棠总是这样说。李鸿章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

李鸿章的突然来访实在有些意外,因为他回籍葬母,朝廷准他戴孝百日后回任,现在才一个多月,怎么就突然到两江来了?

李鸿章老母去世,左宗棠也有奠仪,所以他先表谢意,然后转入正题:“左大人,在下未能终制出而视事,实在是大不孝。但朝廷召唤,在下不能不移孝做忠——朝鲜那边又出事了。”

朝鲜同越南一样,也是大清属国,可要论起亲疏来,朝鲜比越南更近一层。越南这边是法国觊觎,朝鲜那边则有日本。

“日本蕞尔小国,其野心却大得很。同治八年的时候,一帮出国见过世面的人把天皇扶上了台,实行明治维新,学洋人,造轮船,造枪炮,办电报,修铁路。他们办洋务比我们晚,却比我们有成效,尤其是他们的海陆军,全按洋人的办法操练。明治天皇的野心也大得很,提出‘开万里之波涛,布国威于四方’方略,要效法洋人去占别人的国土。同治十三年,左大人正要出关收复新疆,日本就出兵到了台湾。”李鸿章道。

左宗棠插话道:“当时我坚持西征,抬棺出征,数万健儿……”

“左大人请喝茶,”李鸿章反客为主,端起左宗棠的茶杯就递了上去,以免他说起西征又没完没了,“日本人那次也没占到多大便宜,所以又打起朝鲜的主意。光绪元年,他们就派了一艘军舰去朝鲜东岸测量,朝鲜江华城的守军开炮击伤了他们的测量船,结果他们就占领了江华城,逼朝鲜签定了《江华条约》。那时候我大清无力东顾,让日本人捡了个大便宜。”

“不是无力东顾,是一些人太怕事,西洋人怕,连东洋小小的倭寇也怕。琉球原是我大清的属国,结果让日本人改成了冲绳县。这次日本又在朝鲜捣鬼,他们要干什么?”左宗棠说起这些事来就咬牙切齿。

“这次日本人的确又要生事。”李鸿章道。

随着日本势力在朝鲜的迅速扩张,朝鲜的宫廷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大院君李昰应(朝鲜国王的生父)为首的仇日派,反对日本的渗透。另一派以朝鲜王妃闵氏为首的亲日派,他们见识了日本的强大,处处要向日本学习。

两派争斗中大院君失败,在家养病。可朝鲜军队屡屡被拖欠军饷,大院君在军中颇有威信,他们趁机发动兵变,驱逐以闵妃为首的亲日派,宣布她已死于流弹。又放火烧了日本使馆,杀死日本教官十三人,大院君重新掌权,称“国太公”。

“现在日本人有了借口,派兵到朝鲜去了。如果朝鲜国主被掳走,或者朝鲜王京被占领,那朝鲜就会变成第二个琉球。现在北洋有张振轩署理,但朝廷不放心,连下三道旨意召在下回任应变。”

“那就赶快派兵去朝鲜!朝鲜是我属国,我国自有保护之义务。”左宗棠答得很干脆。

“在下也正有此意。只是法人在越南虎视眈眈,倭寇也正是乘我之危,才如此猖狂。沿海不固,实在不敢放心赴朝。在下此次先来拜访大人,正是要与大人商量海防之事。”

“你说得不错,洋人向来仗着海上实力向我耀武扬威。月前我刚刚巡阅上海,江防海防已有部署。”

“要加强海防,关键要有实力强大的舰队。在下已多次向朝廷奏报购买铁甲巨舰,无奈始终没有定议。现在北洋不过十几条舰船,最新式的舰船就是镇字系列四艘,就是防口也不足,更不要说海上争雄。”

“这一点我也赞同。南洋的舰船也太少,我已奏报朝廷,长江水师彭刚直那里添十艘舰船,南洋也要再添五艘。”

李鸿章听了这话一脸茫然。他此次来见左宗棠,虽说是商量海防,但主要是想把南洋的四艘舰船调两艘到北洋去应变。朝鲜与大清接壤,而日本与大清也是一苇可航,如果在朝鲜闹得不痛快了,日本人学习英法等国的作派,打发几艘军舰到直隶来,京城就人心惶惶,所以必须有几艘舰船看家。现在北洋顶用的有八艘舰船,派四艘去朝鲜,剩下还有四艘,可是这四艘有两艘要在旅顺那里照应,因为旅顺正在建军港,要防备日本人破坏。这样一来天津就只有两艘舰船了,所以他前来与左宗棠商借两艘。

“现在法国人在南边闹,日本人在北边闹,实在有些顾不过来。”李鸿章叹了口气,他本想接下来说——朝鲜就在京城榻侧,北洋地位实在重要,事关京师安危,不能不请左大人帮忙,然后顺理成章把借军舰的事说出来。

没想到左宗棠话赶趟得很:“是啊,法国在越南闹,日本在朝鲜闹,越南朝鲜都是大清属国,都要顾。日本不过是刚刚学步的黄口小儿,法国却是与英国齐名的西洋大国,所以南边的事情更难办。我忝掌南洋,长江以南的防务都不能不筹划。只是南洋舰船实在太少了,我听说‘登瀛州’号和‘泰安’号都被北洋调去了,现在南洋吃紧,我正打算给你写信,把两艘兵船还回来以加强南洋,没想到你就来了,我也就免了这封信了。”

李鸿章真是哭笑不得,自从踏进门来,左宗棠就一次次让他吃惊,现在借军舰的事还没开口,左宗棠倒先讨起债来了。他只好打消了借舰的念头,好在“登瀛州”号是早期造的木壳船,有无都没多大用处,所以他很爽快道:“好,在下到上海后立即发报让‘登瀛州’号回南洋。不过大人既然说起了属国,在下就要接着大人的话说说看法。朝鲜和越南有所不同,从地理上看,朝鲜与奉天接壤,此地乃大清龙兴之地,关系自然非同寻常,越南不过是滇粤的屏藩。再从与两国亲疏上看,朝鲜准时入贡,时有使团前来,而越南十几年来几乎断绝往来。为什么?是越南当日见大清多事,以为有机可乘,想成为自主之国。法人则投其所好,结果中了法人的圈套,处处受到限制。越南担心被法国鲸吞,所以他现在又要派遣使团请我国援助,其居心实在叵测!越南既已阴降于法,而我代为力征,与法国决裂,兵端一开,必扰通商全局,实在不值!更怕一发难收,竟成兵连祸接之势。”

李鸿章一口气把话说完,自以为说得有道理,左宗棠不能不有所赞同,没想到左宗棠侃侃而谈,两人观点竟南辕北辙。

“大清不能怪越南,越南是受了法国人欺负,作为宗主国,因为内忧外患,没有尽到保护的义务,就像老子没本事,儿子受了欺负,老子得感到伤心愧疚,怎么能回过头来怪儿子?现在国内平静,法国再欺负越南,大清如何能袖手旁观?正因为现在日本也在朝鲜闹腾,所以在越南问题上更不能让步。如果像你所说,任由越南自生自灭,那岂不是告诉日本大清对属国并无保护义务!至于说衅端一开,兵连祸接,终成不了之局,我看更无道理。如果法国不讲道理,那就不如与之一战,法人向来欺弱畏强、好大喜功,躁急而畏难。近来国内党派纷争,政无专主,仇衅四结,实有不振之势。吾若示以力战而不相让,持之数年,法国便不战而败。就是真打起来,他劳师以远,我守株待兔,何况越地烟瘴异常,疫痢流行,法人不适,死伤接踵,有此数忌,势难持久,最终必知难而退。”

李鸿章的观点被左宗棠批得体无完肤,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左大人,话不能这样说。现在的问题是法国海军力量强我太多,他不会弃长用短,在陆地上与我争胜负。到时候他们会像庚申年那样,军舰北上,封锁天津,京城立即人心惶惶,难道又要让太后和皇上秋狩?”

“就是秋狩,或者迁都,也不能认输。”左宗棠强硬得很。

“那要是太后和皇上要认输呢?庚申年最终还不是签订的和约?”李鸿章不以为然。

“太后和皇上要认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要劝。这些年就是没骨气的臣子太多,才让朝廷底气不足。再说,现在已不是庚申年,那时候洪杨作乱,朝廷无力御外患,现在朝廷上下一致对外,何惧法国?”

“外敦信睦,隐示羁靡,以二十年之和平换强国之大计,这是恭亲王的一番苦心。”李鸿章对左宗棠的观点不能苟同。

这话左宗棠当然熟悉,在京中九个月,听恭亲王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而他最不服气的也是这句话。

“少荃,这句话说到底就是要向洋人让步,要一让再让,打碎牙也要和血吞。忍让并无错,可也要有个限度。二十年来我一让再让,结果呢?同治九年英法美等国在天津闹事,让曾文正焦头烂额,崇地山赴法道歉;同治十三年,日本人窥我台湾,后又占我琉球;光绪元年,英国人借马嘉里一事又逼迫我签定《烟台条约》;而俄国人则趁新疆变乱之际占我伊犁,最终是割地赔款;现在是法国侵吞越南,日本图谋朝鲜……敦信和睦,有和可言,有睦可讲吗?我看到的倒是洋人得寸进尺,舐糠及米,蹬着鼻子上脸!至于恭亲王,说句不敬的话,锋芒已无,胆略俱欠,已非当年不负众望的议政王了!”

左宗棠粗门大嗓带着怨气说出的这些话,让李鸿章有些目瞪口呆。这些和约几乎都是由他与洋人谈判签定的,这也是他被骂作卖国贼的主要原因。在他听来,左宗棠无疑是在当面骂他。可其中曲折又有谁知?他苦心维护和局,难道有错吗?

这人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我不能再与他多说一句。他在心里想,便拱了拱手道:“大人既然如此说,在下也无话好说。谢谢大人的茶,朝鲜事情紧急,恕在下无暇请教。告辞!”

左宗棠拿拐杖点了点地道:“恕不远送。”

说是不远送,但左宗棠还是站了起来一直送到门口。左宗棠倚老卖老,李鸿章是知道的,不过要论入阁的时间,自己又比左宗棠早,自己还是文华殿大学士,所以左宗棠在他面前卖不动。不过,没想到左宗棠送到门口,竟然有一语相送:“少荃,对洋人一味忍让没用!直起腰来说话,洋人吃不了人!”

李鸿章刚刚有点舒缓的心情又被这句话给破坏了,他立即回敬道:“要论与洋人打交道,在下比左大人要早,英国人请在下去检阅他们兵舰的时候,左大人还在给骆文忠写稿案呢!在下与洋人交往,向来都是直着腰说话,但从来不在洋人面前逞无谓之勇。”

李鸿章嘴巴厉害,左宗棠也是知道的,他这一通抢白并没有让左宗棠生气,而是笑呵呵地看着他离去。

怪不得他在京中待不下去,要是让这样的人执掌军机,真是国家之大不幸。李鸿章出总督府时这样想,等他乘船到了上海,脑子里依然是这句话。

李鸿章到了上海,就住在天后宫。天后宫就是妈祖庙,因为屋宇宽敞整洁,成为大员过上海时的栖身之地。

李鸿章到来前,邵友濂早就命人仔细收拾干净了。李鸿章入住后甚为满意,他也不急于赶赴天津,想在上海先看看各国的反应,再决定行止。

朝廷的意思是让北洋派军舰赴朝鲜,与日本针锋相对,以示宗主国保护之意。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大清以宗主国之名出兵,日本以使馆被毁、人员被杀之名亦出兵,双方剑拔弩张,一旦起了冲突,那就麻烦不尽了。

上海驻有英美法德等国的领事,他们消息灵通,所以李鸿章要在上海小住几日,听听各国的说法。如果各国对日本出兵深以为然,那大清派军舰就要慎之又慎了。

当晚,李鸿章便与上海的几员心腹密谈。邵友濂详细报告了左宗棠巡阅上海的情形,虽然这些都曾写信向李鸿章报告过,但毕竟没有面谈详细。左宗棠过租界,洋人派兵亲自护送,吴淞口阅操,各国军舰大鸣礼炮,礼遇之隆无与相比。李鸿章虽起家上海,素以善与洋人交涉自负,但各国从来没有以这样的厚礼待他,所以心里不免有些失落。邵友濂见此安慰道:“洋人对左大人如此礼遇,据传是因为胡雪岩的缘故。”

“怎么,这事与胡雪岩有何关系?”李鸿章问道。

“胡雪岩为了让左大人高兴,向各国水师提督或总兵送了银子,特请他们升炮致意。中堂知道洋人嗜利,放几响礼炮本是寻常,又有银子可拿,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哦,这倒也有可能,胡雪岩做得出。不过左大人收复了新疆,洋人也的确佩服。”李鸿章这话有些心口不一。

两人又谈了一些华洋交涉的事情后,邵友濂便起身告辞了。接着,李鸿章又会见盛宣怀。朝廷已批准电报总局设在上海,盛宣怀此时正在主持筹建。两人的关系又深一层,所以李鸿章当着盛宣怀的面大发左宗棠的牢骚。

“左老三这人真不可理喻!有人骂我是卖国贼,我看他也是贼。在洋人面前一味逞强,能博清流一声赞叹,可真要按他的方法去办事,我大清岂不又要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清流们一味对西洋强硬,这都是书生之见,谁料号称知兵的左大人竟也是如此。虽然湘淮军也装备了洋枪洋炮,可洋人也并未原地踏步,尤其海军,又比二十年前强之数倍。而大清呢?北洋水师算是最好的,可也不过是七八艘舰船而已!动不动就要跟洋人开战,杏荪你说,这仗能打吗?”

“这仗就算能打也不能打。中堂是从军事上来说的,职下因为身处商界,只能从商情而言,尤其是上海,一打仗就有塌台的危险。”盛宣怀道。

“此话怎讲?”李鸿章不明何来的危险。

“自从平定洪杨之乱后,东南沿海一直比较平静,与洋人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中外商人都看好上海,纷纷前来投资。听一个老上海人说,上海这十几年发展最为惊人,刚刚平定洪杨之乱时,上海的外国洋行大约有百余家,国内较大的商号也有一百五十余家,而今不过十余年,洋人商行已有四百余家,国内的商号竟然有八百余家。大马路一条接一条修起来,洋楼一座座建了起来,地火灯现在又要换电气灯,电报继而德律风,新鲜事物一样接一样,就连洋人也惊叹上海的发展之快。”

“这个我清楚。当年我率淮军来上海时,城北还是大片的坟场,而现在全成了洋式建筑;那时南京路还是条乡间土路,现在也成了上海最繁华之地。仗一打起来,上海商业必受影响。不过要说塌台,则有些言过其实了吧?台怎么塌?洋人的投资总不能立马撤走,建好的房子总不能搬到轮船上运回去吧?”李鸿章还是有些不解。

“事情要比这严重得多。”盛宣怀把茶水递给李鸿章,向前靠了靠,以示下面所说事涉机密,“自从上海建了租界,有了洋人产业,他们便把股票带了进来。旗昌、怡和不用说了,很早就发行了股票,因为收益稳定,华人多有附股。轮船招商局成立后,也效法洋人发行股票,开始虽然筹股艰难,却开了华商发行股票之风气,这些中堂最清楚不过了。最近几年,百姓购买华股也是群情若鹜,股价也是一涨再涨。轮船招商局的股子,当初百两面值只卖五六十两,现在已到了二百四五十两!电报局的股一上市就供不应求,百两面值卖到二百两!开平煤矿、上海机器织布局、平泉铜矿、也无一不高出原价,这无疑为我们筹资办洋务提供了巨大支持。可这既是喜,也是忧,如果上海一动荡,少不得纷纷抛售,到时股票肯定大跌,那些跟风买进、期望发财的人不知有多少要倾家荡产!中堂说可不可虑?”

盛宣怀不愧商场能手,眼光独到深邃,李鸿章不禁连连点头。

“更可虑的是上海的银根。现在上海市面上流动的银子不下千万两,可实际的银子不过几百万两,余下的全是银行、钱庄开出的银票。本来银行钱庄要根据自己的存银来开银票,可他们为了息银大都虚开不少。比如,某家银号实际存银只有三十万两,他往外放最多应该只能二十多万两,可他开出的银票,可能已达到四十万两。”

“三十万两存银,开出四十万两银票,那岂不有十万两是虚的?”李鸿章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问题就在这。现在上海交易,很多时候并不用现银,比如职下卖出一批布,别人付职下一万两的银票,职下又买了一万两的纱,也不用现银,把这一万两银票给卖纱的就行了。没有一两现银,而两万两的买卖就做成了。”

“哦,也就是说,上海许多买卖是靠银票在支撑。”李鸿章一语道出金融的底细。

“正是如此,银票流转通行,说到底靠的是信用。换句话说,上海的买卖其实是靠信用在维持。假如一有风吹草动,许多人要拿银子急用,或者对银行、银号和钱庄不放心,都去兑,那银行和钱庄哪有那么多现银支付?‘哗啦’一声银号就会倒掉,在此存银的人家顷刻之间银子就打了水漂,那些银票在手里不过是张废纸。那时候,要倒的还不仅仅是一家钱庄银号,大家对银行信用没了信心,银行、钱庄就会一家一家接着倒掉,接下来就会连累商家。这样一家连着一家,就像推倒了骨牌,上海市面岂不说塌就塌了?就连我们的轮船招商局、电报局,股票价格也会一落再落,想招股也难。”盛宣怀分析得深入浅出。

“听君一席话,我真是惊出一身汗。所以与法国千万不能打起来,一打起来,不要说军舰封锁海面,就是谣言一起,也足以在上海引起轩然大波。”李鸿章也是大感可怕。

“所以大人力主和议,绝对是保国护商的大计,一味嚷着开战,那才是误国害民之举!”盛宣怀也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惜,能理解到这层的人实在太少了。”李鸿章叹息道,“所以,我就是拼命也要维护和局,就算别人骂我卖国贼也在所不惜。”

“大人忠心可昭日月。”盛宣怀由衷地佩服。

“我们这样委曲求全,根本上还是我们太弱。杏荪,我心里有一个大计划,或者说一个大大的梦想,而且这个梦想正在逐步实现。我要建一支庞大的水师,从此再也不受洋人的扼制!去年马眉叔从法兰西回国了——马眉叔你知道吧?他小小年纪入了教会学校,光绪二年,我保荐他出洋到英法学习,上年学成回来,果然不负我望。如今他学贯中西,尤精洋文,更可贵的是一回来就有一个筹议海防的折子给我。他建议北洋水师至少要有四艘铁甲巨舰,然后再有碰快、蚊子船各十艘、鱼雷艇十艘、通迅、运输船各若干,有了这样一支水师,足以与洋人相抗衡。此外,我们还必须有自己的军港。因此我上奏朝廷,左大人出京不久,朝廷就批准了购买铁甲舰的计划,已在英国定购。至于军港,就定在旅顺,那里群山环抱,易守难攻,终年不冻。年前已悄悄开工,大约七八年即可完工,有巨大船坞可供舰船停泊、维修,还有最新式的炮台拱卫安全,同时还建有铁路、电报局等设施,等建完后,那里将是东方第一要塞。那时候洋人再想拿几艘军舰吓住我大清,简直是做梦!”此时,李鸿章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盛宣怀已许久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了。

不过,李鸿章转眼之间便从向往中回过神来道:“当然,这必须要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十年内不可与洋人失和。一旦战端再起,不但旅顺有被炮击的危险,购铁甲、建东方第一要塞就成了一句空话,所以我必须力保和局。杏荪你说说看,我一向主和,有没有一点私心?骂我卖国,有没有一点道理?”

“当然毫无道理。中堂乃高瞻远瞩,他们不过是坐井观天。职下无论何时都会帮中堂力保和局。主战之人无非两类,一类是京中清流和顽固派,他们闭目塞听、固步自封,整天嚷着‘天朝上邦、民气可用’的空话,人数虽不少,但不足一驳;另一类就是左大人这样知兵的大员,他赶走了阿古柏,被盲目的赞誉冲昏了头脑,自以为洋人并不可怕,其实阿古柏哪能与坚船巨炮的英法相比?对付左大人这样的人,职下以为不必与他直接对阵,剪除他的臂膀就是。如果胡雪岩倒了,左大人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他还怎么打仗?”

“不错,胡雪岩这人真是理财的一把好手,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李鸿章也有些惋惜。

“现在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上海市面银根日紧,胡雪岩又与洋商闹意气,囤聚了七八百万两银子的生丝。他就算有千万身价,如今有七八百万投了进去,他手中还能有多少银子?所以只要他的银号一遭挤兑,一夜之间就能让他手忙脚乱,那时他必然要抛生丝,职下探听过洋人的意思,洋人已决定要与胡雪岩斗一斗,到时候他们会一齐拒收他的生丝,非逼他降到无可再降、蚀了巨本不可。那时胡雪岩尚难自保,左大人再要主战,那就只能靠嘴巴了。”

李鸿章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走这步棋。你要知道,胡雪岩号称财神,如果他出了问题,那会连累多少人家?上海市面不就有塌掉的危险了吗?我力主和议,原也是为了上海市面稳定,这样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有,不知多少大员在阜康存有私款,阜康一倒,先公后私,不知多少人的私款要打了水漂,而且必然要封账盘账,那时大家的底子都露了出来,杏荪你想,那时要招多少人的怨恨?”

“中堂所虑极是。不过,要做就要了无痕迹。”盛宣怀心有不甘。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行此下策,你要听我的话。”李鸿章盯着盛宣怀。郑重其事的时候,他总会炯炯有神地盯着人,既是交代更含警告。

“职下唯中堂之命是从,哪敢自做主张。不过职下还有一事要禀告中堂,胡雪岩要插手电报了。”

“什么?他也要插手电报?”

李鸿章对此十分敏感。此次江宁之行,他知道左宗棠有意插手海防,已颇感担忧,现在胡雪岩又要插手电报,那自是更加恐慌。想当年自己办江南制造总局,左宗棠却在福州办船政局,寸步不让,大争风头。现在左宗棠又要在海防、电报上争他的风头,真是冤家路窄。

“胡雪岩已得了左大人的允准,正向洋行购买机器、铜线,要架设沪宁电报线。听说他野心很大,将来要包揽整个沪汉线。”盛宣怀又有意挑拨。

“左大人的脾气向来是先办了再说,我估计他还没向总理衙门透风。趁此时候,我们应该想几条不能分办的理由,说动总理衙门干预。”

“理由不用专门去想,大清办电报已落在洋人之后,现在洋人的电报公司正想趁咱们的电报局立足未稳挤垮我们。如果由一家来办,自然会千方百计与洋人周旋,可如果要由若干家分段来办,自然容易被洋人各个击破。现在电报局已经投进了七八十万两,如果被洋人挤垮,那就实在太可惜了!”盛宣怀像洋人一样一摊双手,表示假如出现这样的局面,他也是无可奈何。

李鸿章道:“你说得有理,我回头就给恭亲王写信,把这意思告诉他,左大人上折子后,请王爷想办法驳回。”

“这件事职下已想好了,不必中堂亲自出面,以珠弹雀,实在不值,由职下与胡某人斗去。职下在洋场上还是有几个朋友的,他们答应帮忙,到时候让胡某知难而退,而且小小赔上一笔。”说到这里,盛宣怀神色决绝,亲自给李鸿章斟上茶道,“职下现在还有一事,还请中堂允准。”

“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

“洋人不是要求再办一条香港到上海的水线吗?要阻拦的话不知又要费多少口舌。职下的意思是,电报局应立即开始架设沪港陆线,只要陆线开通,加上原本已有一条水线,洋人见无利可求,也就不会再要求设水线了。而且现在南方局势日紧,法人在越南寻衅,实在急需架设沪港电报线。”

李鸿章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既排挤了洋人,又有裨防务,你放手去做,朝廷那边我去说。不过这次架线大约需要多少银子?”

“职下算了一下,”盛宣怀扳着手指,一项项算给李鸿章听,“大概共需六十多万两。职下有几个朋友已答应入股,有把握凑出五六万,请中堂先暂拨五六万官款,职下从香港和上海同时开始架线,到时候在上海发行股票,依当前势头,筹齐五六十万把握较大,官款转眼就可还上。”

“好,旅顺修船坞的工料钱有五六万,先把这笔银子拖一拖,你拿来办电报。不过,说准了半年为期,到时你无论如何要还。”李鸿章当即作了决定。

“好,职下到时就是变卖家产,也不会让中堂为难。”盛宣怀没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不禁喜形于色。

第二天,李鸿章原打算去拜访英法驻上海领事,听听他们对朝鲜事件的看法,然后再做打算。没想到他刚刚起床,正在漱口,盛宣怀就来求见。他拿着一张电报道:“中堂,张振帅已派兵赴朝了。”

“什么?”李鸿章惊讶得眼珠子险些掉了出来。

“振帅作主,已派丁军门、吴军门乘威远、扬威、超勇赴朝,眉叔同行。”盛宣怀又道。

振帅就是署理直隶总督的张树声,他是李鸿章放心的老部下。丁军门即是指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他也是李鸿章的老乡,也是李的旧部,曾率马队与太平军、捻军作战。战事平定后,马队被裁,他一直闲居在家。李鸿章对同乡故旧向来照顾,就奏请朝廷由他统领北洋水师。吴军门是现驻山东登州的吴长庆,他也是淮军旧部,此时率军驻扎山东,督办海防。天津、直隶的驻军拱卫京师,当然不宜调动,所以就派吴长庆赴朝。眉叔即是洋务幕僚马建忠,他懂万国公法,善于交涉。

出兵朝鲜这样大的事,张树声竟连招呼也不打,“振帅作主”四字让李鸿章如鲠在喉。

盛宣怀见李鸿章不悦,已知问题出在“振帅作主”四字之上。张树声未与李鸿章通气就派兵赴朝,盛宣怀也感到惊讶,天津那边特意把“作主”二字点出,不会是无因,看来张树声志向不小。但在这仅是揣测,他不宜发表意见,只是问道:“中堂,您还见各国领事吗?”

“见,怎么不见?听听他们的看法总是没错。”

数日后,李鸿章赶到天津,吴长庆关于朝鲜兵变事件的详报就到了。此事处理得非常干净,原因是吴长庆用对了一个人——袁世凯。

袁世凯,河南项城人,祖父袁甲三,当过曾国藩的幕僚;叔父袁保桓,当过李鸿章的总粮台;嗣父袁保庆与淮军名将吴长庆又是好友,所以他与湘淮二系都有渊源。

不过他科举非常不顺,两次乡试不第后便把书烧掉,表示大丈夫当立功疆场。本来他可以直接投奔李鸿章,但他认为那里已人才济济,自己难有出头之日,因此投奔了山东海防总监督吴长庆。

朝鲜事件发生后,北洋派吴长庆带兵去朝鲜,袁世凯认为这是崭露头角的机遇,因此便自告奋勇,要求出去历练一番,吴长庆稍作考虑就答应了。袁世凯得此机会,大为兴奋,连夜给二兄写信——

弟限于资格,中原难期大用。抵高丽,能握兵权。既建功业,不愁朝王李熙之不我用……李熙,庸主耳,无能为,夺其政权归我掌握,犹反手也。……

军舰从山东烟台芝罘港起航,两天后便到达朝鲜南阳港,吴长庆命令一营登陆抢占滩头。营官见天色已晚,地形不熟,不敢登陆,找借口道:“兵勇大多晕船不能站立,请军门允准在船上暂休息一晚,明日一早登陆。”

吴长庆在军中素有勇将之称,听闻此言大为震怒,袁世凯挺身而出道:“晚辈不才,愿率军抢滩登陆。”

“世侄勇气可嘉,但海岸情形不明,或许会有倭寇的伏兵,你以身犯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吴长庆有些迟疑。

“世叔的关爱令晚辈感激不尽,但兵贵神速,到了岸边而不敢登陆,岂不让属国笑话?晚辈愿率一营兄弟前往,宁可战死,也不能吓死。”袁世凯毫无惧色。

吴长庆对此十分赞赏,当即宣布道:“自即日起,袁世凯出任前营营官,率所部即刻登陆!”

“属下谨遵军门命令,但行军打仗讲的是令行禁止,属下从未带兵,此次临危受命,怕兵勇多有不服,请军门准属下临机独断。”袁世凯又说道。

“好!”吴长庆又当即宣布道,“前营听本帅军令,自此唯袁世凯之令是从,若有不从者,军法从事。”

众人“喳”了一声。袁世凯便换上戎装,站于军前道:“前营将士听令,即刻随本将抢滩登陆。本将冲在最前,要死也是第一个。但若本将不死,有人贪生怕死,不肯奋勇前进,本将定亲手斩于军前!”

前营将士又是齐声遵令。

军舰放下舢板,袁世凯身先士卒,率领一百余人分乘十几个舢板而去。原来大家都是提心吊胆,抱了一死的决心,可岸上只有几十名朝鲜士兵,见是大清军队,立即整队相迎。袁世凯不费一兵一弹便轻松完成任务,立即由朝鲜士兵带路,找地方安营扎寨,为大军准备晚饭。吴长庆登岸后,行辕已经备好,晚饭已经做就,他自然对袁世凯赞不绝口,此事很快传遍军中。

第二天一早,闵妃便以朝鲜国王的名义派来使者,请大军入驻汉城,帮助稳定局势,恢复国王之位。

大院君不是宣布闵妃已死于流弹了吗?怎么她又派特使来了?原来这只是大院君为让亲日派死心而放出的假消息,那天闵妃趁乱逃出王宫,躲到了一位亲信侍女的家中。现在听说清军已登陆朝鲜,她便看到了重新夺回权力的希望,因此立即派特使前来。她还让特使带来一个消息——日军五百余人已到了仁川,随时准备进驻汉城,如果清军不能迅速行动,到时就可能被动。

袁世凯决定采纳闵妃的建议,可吴长庆十分不解,道:“闵妃是亲日派,我们怎么能帮她的忙?”

袁世凯分析道:“大院君是借助乱兵赶走了闵妃,掌握了政权,如果大院君继续柄政,大家肯定认为朝鲜秩序并非恢复。而赶走大院君,让朝鲜国王重新掌权,那至少在表面上表示朝廷已控制了局势,而后派军到各地平乱,朝鲜局势不愁不稳。那时候日本带兵前来,就没有任何借口了。如果执政的还是大院君,日本人以大院君放纵乱兵杀死日本人为由讨价还价、没完没了,双方都陈兵汉城,那到时就难免擦枪走火了。”

吴长庆对袁世凯的这番见识大加赞赏,至于如何对付大院君,袁世凯已有一个不错的主意,吴长庆也痛快地采纳了。

袁世凯率五百人星夜赶往汉城,并于天亮时着人持信给大院君,告诉他天朝大军两千人已在城外驻扎,吴军门随后就要进宫。大院君没想到清军来得这样快,所以十分恭敬。第二天上午,他亲自带十几人到军营劳军。

袁世凯把大院君的护卫带到另一营帐中款待,这些护卫刚刚进帐,就被伏兵乱刀杀死。回到大帐,袁世凯向吴长庆点头表示事情已经办妥,吴长庆见此勃然变色道:“此次兵乱是因欠饷之故,这本是极平常的事情,你却借机夺权入宫,诛杀异己,引用私人,罪当勿赦。念你与国王有父子之情,请速登轿舆,乘兵轮赴天津,听候朝廷处置。”话音刚落,护卫已架起大院君塞进轿子里,立即送往海岸,由威远号送到天津。

押走大院君后,袁世凯请缨进汉城平乱。大家都顾虑人马太少,而袁世凯则认为大院君被擒,乱军无首,并不可怕。他率百余人突然赶到乱军驻地道:“大院君已束手就擒,天朝大军五千余人已驻扎城外,你们若是现在投降,天朝概不追究,否则大军入城,玉石俱焚。”

清军兵临城下的消息早就传开了,现在见大院君又被擒走,乱军纷纷投降,袁世凯兵不血刃就平定了汉城,而后他请求带人去保护王妃回京。

“军门,当朝鲜国王与王妃并肩坐在王宫的时候,有谁还怀疑局势没有恢复如常?所以请王妃回宫,比千军万马更有用。”

袁世凯说得有道理,吴长庆照准。闵妃被袁世凯护送回到宫中,次日与李熙一起出现在大殿上,李熙当即宣布,将请清军帮助平乱,并行文各地配合大军行动。

京城秩序恢复,李熙亲自到军中来见吴长庆,请求将袁世凯调给他做军事顾问。吴长庆经不住他的恳求,同意帮助训练新军。袁世凯故作为难,说朝军用的是大刀长矛,再怎么训练也无用,如果请他去训练新军,需先拨给一个营的装备。吴长庆当即答应。

袁世凯从军中选了五十人,又从朝军中选了五百人,发给洋枪,作为王宫的亲卫军,并从当天就开始训练、值勤。

在兵乱中逃回国内的日本驻朝公使花房义质,带兵气势汹汹赶到汉城时,发现这里已经秩序井然,但他仍然要求带兵进宫。袁世凯陪李熙召见他,并问道:“公使声称要带兵进汉城,俗话说师出有名,请问公使兴师的理由是什么?”

“请问贵国出师的理由是什么?”花房义质不答反问道。

“很简单,朝鲜是大清属国,帮助属国平乱是应朝鲜国王之请,也是大清的责任。现在朝鲜局势已尽在掌握之中,公使还是率人马回去吧!”袁世凯有礼有节。

“敝国在此次兵乱中被杀死数十人,朝鲜理当拿出赔偿来。”花房义质又道。

“赔偿办法总会有的,但若想以此为由兴兵,实在于理不通。且我大清军队在此,双方语言不通,到时起了纠纷,公使您说怨谁呢?”袁世凯寸步不让。

花房义质进宫时已看到王宫卫队清一色来复枪,今又见袁世凯毫不畏惧,朝鲜国王夫妇又惟命是从的样子,他知道大势已去,同意谈判解决,悻悻而去。

李鸿章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不大动干戈而平定兵乱,尤其与日本没有产生磨擦,将通过谈判解决争端,甚是心慰。吴长庆在报告中把袁世凯列为首功,称他“治军严肃,调度有方,争先攻剿,尤为奋勇”。

李鸿章还是第一次听说袁世凯的名字,他能被吴长庆列为首功,肯定确有所长,看年纪竟只有二十几岁,他心里更大感兴趣,想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见见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