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丁玲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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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误会的开始

1931年夏天,沈从文在上海写完《记胡也频》后,即赴青岛大学任教,做校长杨振声的助手。1933年学校放寒假时,沈从文去苏州,把未婚妻张兆和接到青岛。到了5月份,沈从文连着接到几个朋友的信,才知道丁玲在上海租界上,被几个政府的便衣侦探,用绑票的方法捕去,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沈从文担心朋友的安危,愤怒当局的残暴,于5月25日,也就是丁玲被捕的第十一天,奋笔写下了《丁玲女士被捕》。他在文中写道:“上海地方绑票案件极多,想不到还有政治绑票!”又说:“政府对于共产党的处置,几年来有他一贯的政策,为党,为国,为民族,不管用什么名义去说明,采用非常手段去扑灭他,残酷到任何程度,仿佛皆不足惊异。”

《丁玲女士被捕》发表在6月4日《独立评论》第五十二、五十三号合刊上。文章发表的同时,该刊的主编胡适写了一则附记,说沈从文的文章“排成后,已校对上版了,今日得着上海市长吴铁城先生来电,说‘报载丁玲女士被捕,并无其事。此间凡关于一切反动案件,不解中央,即送地方法院。万目睽睽,决不敢使人权受非法摧残。’此电使我们很放心。因版已排成,无法抽出此文,故附记此最近消息于此,以代更正” 。

沈从文对胡适的《附记》似乎并不以为然,就在刊物出版的当天,他又写了一篇《丁玲女士失踪》,文中谴责“国民党为了自己政策的推行,弄死几个反对这种政策的人”,“政府应当明白,尽把一些稍有生气的青年作家捉去秘密解决,是不成的。这种愚蠢事作了不止一次,实在不应当再作下去。”

沈从文连着发了两篇为丁玲鸣不平,批评国民党政府的文章后,引起了社会反响。一个叫张铁笙的记者写文,把沈从文骂得狗血喷头。沈从文气得要向法院起诉,见沈从文准备动真格的,那人忙请人来向沈从文讲和,并表示道歉。

敌人的恐吓和谩骂并没有使沈从文退却,反而愈写愈烈。6月,他以丁玲、张兆和、沈岳荫为模特儿,创作了短篇小说《三个女性》。作者在小说里,以极其热情的笔触赞美丁玲,“她不俗气,当真的。她有些地方爽朗到像个男子,有些地方男子还不如她!”一再急切地盼望着能将她救出来,“黑凤则打算写信给她的未婚夫,询问南京情形,且告给这方面三个人的希望,以为如果能想法把××保出来了,务必邀她到海滨来休息一阵,一面可以同几个朋友玩玩,一面也正可以避避嫌,使侦探不至于又跟她过上海不放松她”。小说的最后几句话,流露了作者对丁玲崇敬之心,“有些人为每个目前的日子而生活,又有些人为一种理想日子而生活。为一个远远的理想,去在各种折磨里打发他的日子,为理想而死,这不是很自然么?倒下的,死了,僵了,腐烂了,便在那条路上,填补一些新来的更年青更结实的同志,便这样下去,世界上的地图不是终究就会变换颜色了么?她现在好像完了,全部的事并不完结。她自己不能活等,便应当活在一切人的记忆中。她不死的。”

沈从文在青岛,屋内有美丽温柔的未婚妻陪伴,屋外有浪漫迷人的风景,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思念朋友。当时,丁玲生死未卜,谣言四起。作为相交近十年的老朋友,他觉得他有责任把丁玲写出来,如果丁玲不幸牺牲,这些文字就是最好的纪念;如果她还活着,人们看了他的书,认识了这样一位令人尊敬的女作家,竟然遭到当局的迫害,岂不是更痛恨政府么?沈从文伏案疾书,写了《记丁玲女士》,1933年7月14日开始,在《国闻周报》连载,至12月结束。1934年9月,改名为《记丁玲》,作为《良友文学丛书》第十号出版。书稿经当局审查后,多处被删,删除的地方都用虚号表示,最后三万字则被全部删去。书后有《编者语》,全文如下:

“沈从文先生所著《记丁玲》一稿,原文较本书所发表者多三万余字,叙至1932年为止,因特种原因,目前未克全部发表,特表数语,以告读者。”

这删去的三万字,直到1939年9月,才以《记丁玲(续集)》为题,编入《良友文学丛书》,编号仍为十号,在上海出版。

1933年9月9日,沈从文和张兆和结婚,就在这度蜜月的日子里,沈从文都没有忘记丁玲,他在同月23日出版的《大公报·文艺副刊》上,发表了《记丁玲女士跋》。隔了一年,在1935年3月10日的《大公报·文艺副刊》上,以编者名义发表了《“消息”》一文,驳斥关于丁玲自首的谣言。

1934年,丁玲被软禁在南京,1935年搬到南京城外的小村庄苜蓿园。沈从文知道后,立刻去看丁玲。两人相对而坐,谈得却很少。也许风景的美丽,友谊的微妙,皆只宜从沉默中去领会,去体会。

让我们打破时空的常规,到他们的内心深处去周游一番吧!

丁玲:“1933年我被秘密绑架后,社会上传说纷纭,国民党却拒不承认。左联同志不能出面,为营救我,想方设法托王会悟和他商量,拟用他的名义,把我母亲从湖南接到上海来,出面同国民党打官司,向国民党要人。”可是他回信给王会悟说,“他同我(按:指丁玲)早已没有来往了。”“建国前夕,我回到了北京,雪峰同志告诉我,我被捕后,他曾找到沈从文,恳求他出面保我出狱,一切经费由党负担,但却遭到了沈从文的断然拒绝,他表示不能插手这件事了。”

沈从文:“她被捕,左联派人(冯雪峰)商量营救,我不肯出面,(我根本未见过左联某某)。”很显然,从沈从文对待朋友的侠义个性而言,他是不应拒绝救援丁玲的,但把营救丁玲变成一种政党斗争的筹码,让沈从文逼上梁山似的卷到政治漩涡里去,这又是另一码事了。沈从文是个作家,他恪守自己的民间岗位,从岗位立场的角度声援丁玲,也就有了弥天大夜里的《记丁玲》的不朽之作,这是一个作家和知识分子的责任;而丁玲、冯雪峰作为一个左翼运动中的战士,他们更自觉地将自己的价值与事业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他们对自己的命运的设计方式就会与沈从文不一样。他们两人的分歧,恐怕是从这里开始的。

丁玲:“1934年他返湘西,路过常德,住在第二师范学校,有师生建议他应该去看一看我母亲,但他不去;第二师范的同学们就自行去我家看望我母亲,并在我母亲面前说了一些不平的话。原来那时沈从文正以挚友的身份在报纸上发表《记丁玲》的长文。我母亲是饱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过来人,对此倒没有什么很多的感慨,只觉得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值不得大惊小怪;她曾经把这些事当成别人的事那样讲给我听。而我心里却有点难受。”

沈从文:我“返回湘西,路过常德时,没有去看望过她母亲。母亲生气,因此她也生气。(天下会有这种道理?)”

丁玲:“他现在来看我总算很好,也是同情嘛,我是应该感谢他的。”

沈从文临走时,还特别关照丁玲,做点事,弄点钱,养养身体。如果她同意的话,他可以向王世杰去说说,请他帮忙。

王世杰是国民党的教育部部长,丁玲怎么会到王的手下去工作呢?

丁玲婉言谢绝了老朋友的一番好意。

丁、沈在南京一别,直到50年代才在北京相见,各自别有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