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色微亮我便起行,沿大路策马上山,走到路尽头,天已大亮。几间有些年头的小木屋映入眼帘,中央的屋子上立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圆形粗烟囱,上面有个白灰抹就的骷髅头,歪七扭八,十分狰狞,显出了很不友好的意味。木屋正对大路,若是夜里疾奔,估计得连人带马冲进屋里去。
我在门外报了姓名,屋里传来一句粗渣渣的中土话,带着很浓的地方口音,回应曰:“等额窜杭裤则。”(等我穿上裤子)
守山人是个头发随意披散、胡子满脸乱长、脸庞方正阳刚的中年人,身着鬼影武士服,头上的斗笠遮不住他随意的乱发,脖子上的绿巾挡不严他凌乱的胡茬;黑绳绑腿,没有武器,也许是藏裆里了。他站在考究的红漆小门外,侧身招手:“文大侠进来坐,等我上去通报,你放心就是,师父只要准了,我就带你上去……要喝茶自己倒,要撒尿往山下走十里,师父爱清净。”
我看着烟囱上的骷髅,不敢轻易进去:“小弟不敢当,不知怎么称呼前辈?”
“我又没什么名气,不用称呼,你上山找我师父,就是为了白眉武馆的事情?”
我点头。他笑道:“就那么个破事,还用上山一趟?等师父进城面圣的时候,你去找他不就行了?”说罢,浓密的眉毛下黑漆漆的小眼睛盯着我看,仿佛我是另有它意。我只好告诉他,古桥大师在朝堂之上不理会我们这些江湖杂人。守山人却还是用黑漆漆的小眼睛看着我,看得我极不自在。我不喜欢这种窝在山沟里,不闻天下事,却自以为是的假圣人。
“前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什么了!唉……看样子,你可能跟师父无缘了!”
当然有!你要的缘分当然有!我心下暗笑,搬出缘分俩字敲诈我的人多了,你又不是第一个。心里恨那山顶的玉米杆心黑手辣,竟独吞了银票,没给这胡子拉碴的守山人一毛钱。这些事也不知道古桥知否,当时我心里不停打算,若是他又找我要三百两,那我可真拿不出手了,于是干脆自己报个底价:“前辈,我身上可就剩一百两了,剩下的碎银子,你都看不上眼……”
“你在说什么?!山人我从来不下山,要钱有啥用?”守山人一副好木匠看到朽木的鄙夷脸色,“还以为你有心拜师学武哩!原来是个俗人!行了你等着吧,我去禀报师父!嘿呀,俗人!俗人!你就在门口等着吧!%¥¥%……”
我会在意他说我俗?我会告诉他其实老子武艺超凡?
笑看守山人不惜毁了他师父的清净也要对我不屑地吐唾沫,暗骂:“有种你当场尿一泡!”
他没尿,只见他轻盈一点地,飞身上了树,在枝杈间穿梭几下,不见了。这是赤裸裸的炫耀!我想笑,就他那水平,我一巴掌能拍死仨!让他跑去报信吧,老子守株待兔好了。
过了一阵子,我蹲在一棵大树根,正寻思挣钱的事,忽然听见头顶树叶沙沙微响,抬头一看,守山人笔直地立在上面,头微低,手扶着斗笠沿,以一种不装逼毋宁死的姿态站在老子头顶,冷冷地说了一句:“怎么不跟着?”说罢,往树叶间一退,又如猿猴一般跃走了。
我脾气上来了,今天不露两手以后还怎么办事?今天露两手以后哪里还用花钱办事?我得让他知道,他那几下子连个屁都不如!
树干粗,林子老,头顶树叶遮天,眼前淡雾缭绕,不上树是跟不上他的。我怕直接上去弄脏我的衣服,便迅速出手把周围几棵大树拦腰打断,露出一片天来。可能带了点情绪的缘故,有一颗树不偏不倚地倒向了木屋,把那间吓人的骷髅房子哗啦一声砸了个稀碎。心念一动,功力漫身,我跃上树,踏着树梢,追踪守山人而去。当时有些较量和显摆的心思,多耗费点儿内力也要显出我身轻如燕的身法。(实际上有点以短搏长,人家蓬勃岛的轻功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要是守着刘博中师父的内功产业,多少还能有点跑路方面的优势,可惜眼下已经没了。)
飞腾了一会儿,我赶上了守山人。他果然被我强大内力支撑下的虚假轻功给唬住了,小眼睛睁得老大,似乎未遇过敌手一般,兴奋地发力往前跑,又甩了我一段。真想一掌把他拍地上!我再赶上去,离他不远,我脚下踩实,发力蹬着树枝往前一冲,手心朝他暗拍一掌。那股气流声势不小,破开枝杈树叶,直奔守山人背心而去。他头也没回,身子一落避开攻击,贴着树干环绕一圈,转而面向我疾冲而来!冷目如箭,小眼睛在斗笠下闪着要狠狠打一架的光芒,手一扬,一枚暗器尖啸着向我急速而来。
那暗器来势虽快,但并没有什么威力,守山人自居前辈,虚荣心作怪,想以德服人,表明他能打死我,但不打死我,叫我心服口服。我则有心让他心服口服,便不躲不闪,继续朝他奔袭,待那一枚暗器飞到面前,我侧头猛吹一口气,将暗器吹开,回头继续朝他发掌,耳后传来暗器入木声,“笃!”
我也学他的风格,快而不含杀招,掌风冲破层层绿幕,劈头盖脸而去。守山人见状,身子急速冲天而起,宛如林中惊鸟,躲开了掌风,嗖嗖嗖,朝我发出三枚暗器。我不想跟他玩了,还得留足力气对付古桥,那老家伙在朝堂上让我见识过,鲁肃大蒲扇的风连他的须发都不能吹动,貌似他功力不仅厉害非常,而且早已习惯性地一直让内力运行在全身,那样的话我就算偷袭、暗杀,都不见得能打败人家。
我信手抓过一把树叶,五指一张,内力催动,树叶像金钱镖一样朝守山人飞去,将他的三枚暗器打落,其余树叶势头不减,直指守山人要害。他无处借力,只能下落,老小子一定是知道厉害了,若被那些树叶刺中,非死即伤。
但哪里是随便能躲开的嘛!我手掌一按,树叶如影随形而去,心说你老小子太幼稚了不是么?守山人落势不减,但面色狼狈慌乱,没了应对,着急忙慌掏暗器。
我不能真的打伤人家,否则怎么跟古桥见面?于是挥掌一顿,将飞叶震散,撤了神功。守山人滚落在地,擦汗站起,难掩一脸惊奇:“文兄果然有大侠之风,你这武功想必就是断云掌吧?”我说没错。这货感兴趣了,跟我聊了起来。他中土话十分地道,长得也很有中土西域大汉的气度,一问之下竟然就是西关镇人,十几岁时,跟着长辈来了蓬勃岛,后来因缘际会,拜古桥为师,居守山门。
“前辈,我能去见古桥大师了吗?”我笑道。
“请跟我来,”守山人不装逼了,乖乖走在前面引路,不住地提醒我小心陷阱,又笑呵呵地说,“我这也是多余啦!文大侠武功卓绝,就算掉进去也无妨……”
胡说嘛,我要是掉进去,衣服不得破?那不是花钱买的?我现在最怕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