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看你老板怎么定了。”小麻子和村里、总公司里的干部从几年前就把“书记”改成了“老板”,年传亮也乐得让他们叫去,好象只有这样才能表明他在村里和总公司里的地位。“他进港得交钱,卸船和出大门得交钱,格外要是再榨他们小子们一点……”
“就说你准备拿多少吧!”
小麻子眼睛打了几个忽闪,说:“怎么着也少不了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年传亮摇了摇头,“别忘了货是从你码头上的,出了事儿第一个找的是你。”
“那就平分!不能咱们担风险,让那些小子们……”
年传亮咂咂嘴,又说:“我可告诉你,论起来这可是走私,让边防和海关抓着了够你们喝一壶的!到时候可别怨我没提醒你!”
小麻子明白年传亮的意思,连忙出门去了。当晚十二点,大鲶鱼的一对船人不知鬼不晓地卸了货;第二天,两船“万宝路”和“三五”烟赚的十八万块钱就摆到年传亮的老板桌上。二一添作五,大鲶鱼他们得了九万,总公司和村里得了九万。总公司和村里的九万给了船队三万,另外六万落进年传亮的小金库。六万块钱在年传亮眼里不过是九牛一毛,然而却是现的,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更重要的是银根紧缩,整天应付的多是催债逼债,而这则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年传亮便无形中多出了一份惊喜,并且带到了庆贺代市长上任的酒宴上。
酒宴正式的贵宾只有展重阳、谢清,大路和老五哥算是坐陪。展重阳春风满面却也忧心重重。那忧,一是因为苏安全作梗,好好的市长变成了代市长,好好的市委第一副书记变成了排名在苏安全之后的第二副书记。二就是压力大。说是经济调整、银根紧缩发展毕竟是第一要务,作为新任代市长,过去的成绩再大也算不到你头上,下一步发展得好、快说明你合格,那个“代”字就有希望摘了去,下一步如果发展得慢、糟,事情也就难说了。
“加快发展!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你们有什么好办法我倒是想听听!”酒过三巡,展重阳外衣一脱,掏出了心窝子的话。
国家宏观调控,别人都在收缩甚至于关门,你偏是要跑、要飞,那好办法就实在有限了。年传亮见众人实在讲不出让展重阳高兴的话,这才把大鲶鱼一晚上净赚了十八万的事儿说了出来。
谢清和大路、老五哥的脸沉下了,展重阳却并没有特别的表示,说:“一晚上十八万?”
年传亮说:“那是。”
展重阳说:“不会都归了他们自己吧?”
年传亮说:“那是,码头上除外,船队和总公司净得九万。”
老五哥说:“这才是一本万利,就这一对船一年下来,也比一个大厂强天上啦!”
谢清说:“这个事儿可得小心,闹不好……”
展重阳说:“哪儿那么多闹不好!南方不少地方不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上边正在组织市县头头到南方学习,公书记后天就走,据说就有这方面的内容。”
南方沿海不少地方靠走私致富发展的情况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但要说“学习”却是谁也不敢想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心。
“好!”年传亮眼睛里澎出一串火花,“早就说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才是真个儿的呢!”
话题没有继续,酒宴结束后年传亮要通小麻子的电话,把展重阳怎么说的,公书记和各市县头头怎么要去南方“学习”的情形说了一遍。小麻子当即向大鲶鱼做了传达。一传达,大鲶鱼悬在脑门上的一颗心放下了,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准了“万宝路”和“三五”。这样三个月过去,大鲶鱼们满嘴流油不说,海牛岛原本下滑的产值和纯收入,也不知不觉中上升了一个百分点。
然而还是出了麻烦。卸货运货一上来用的就是清一色的外来工,开始他们只知道每晚干两三个钟头活挣一百块钱是难得的美差,并不知道卸的是什么货、大鲶鱼那些小子们能赚多少钱。干过三个月就什么都知道了,心里不安份起来。那次提出每人奖励一箱“万宝路”或者“三五”大鲶鱼没答应,有人就给公安局长写去一封信。走私香烟是法律明令禁止的行为,公安局长当即派人把大鲶鱼和他的二船长铐了起来。
大鲶鱼和二船长做的是当富豪的梦,哪儿想到会有这一出,跪到年传亮面前就哭起来:“书记救命啊!书记救命啊……”
年传亮并不惊慌,以前这样的事儿也有过,公安局今天带人走,明天他一个电话就回来了。这一次他打的还是这个算盘。
“怕什么?没出息!你不就是上了人家的当拉回点烟吗?你这是初犯,去了好好认错,公安局能不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
大鲶鱼和二船长还是起不了身,大鲶鱼和二船长的老婆孩子闻讯赶来,越发哭成了一团。
年传亮瞪起了眼睛:“干什么干什么!你们的男人和爸爸是海牛岛的船长村里能不管吗?从今天开始,五天以内你们两家的花费村里包了,五天以后我保证让你们睡一个热炕头不就是了吗!”
有了年传亮的这番话,大鲶鱼和二船长放心地走了,大鲶鱼和二船长的老婆孩子也放心地走了:书记是手眼通天的书记,他说的事儿是用不着怀疑的呢。
事情偏偏不像往常那么简单,年传亮给公安局长打了十几个电话,就是没人接;打到局办公室,办公室主任说局长去了新西兰,一个月以内谁也别想见着影儿。年传亮只好找起常务副局长。常务副局长说放人的事儿,局长不说话我可没那个权力。一次这么说两次这么说,第三次就不接电话和找不到人了。年传亮只得又打局办公室。这一次是一个女同志,说常务副局长和局长一起出去了。年传亮说:“你们局长不是去新西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女同志说:“还旧西兰呢!俺们局长这一阵儿忙得腿都细了!”年传亮这才知道事情复杂化了,晚上十点,带上大路和几斤海参扇贝,硬是闯进了公安局长的家。
公安局长和年传亮说不上铁却是有交情的,那主要是公安局长深知年传亮的能量,尤其是与范江南和大市领导的关系,不愿意拨他的面子,也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因此往常只要年传亮开口没有不办的事儿。问题是这一次三个月、两条渔船、每隔三天一趟,算起来枪毙也绰绰有余了。他想的是逼年传亮向上找,只要上边发了话,就算天大的事儿也与自己无关了。
“怎么回事儿?我以为你这公安局长被人绑架到外国去了呢!”见面,年传亮甩出的是一颗不软不硬的钉子。
“还外国!真到外国,你还敢到处打电话追着放人?早把你关起来了!”公安局长回的也不是软柿子。
“叫你说还了不得了,不就是几船烟吗,到南方还算事儿?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你这么说不行。南方是南方咱们这儿是咱们这儿。在南方不犯法到咱们这儿就得抓人、判刑、枪毙,你信不信吧?”
“得,我不跟你讲那些。我就问你:这个公安局长你还想当不想当了?”年传亮拿出一份文件说:“这个讲话你学了没有?现在可是各单位都在传达,你公安局不会是想对着干吧?”
公安局长怔住了。那份文件和讲话他是知道的,中心内容是号召各级党委和领导干部都要到南方沿海去走一走看一看,学一点人家的“真经”;说只要“不装错兜、不上错床”,不管什么办法都可以放开胆子干;不仅干,还要作为衡量各级党委和领导干部思想解放不解放、创业精神强不强的一条标准。文件发到县(市)级,年传亮是特意从展重阳的秘书那儿复印了一份回来。
“这可是白纸黑字,句句明白。”年传亮理直气壮,“按这上面的说法,我那两个船长应该算是思想解放和创业的模范你懂不懂?你就真的不怕给自己惹出麻烦来?”
公安局长无言以对。说不执行,文件确是上级发的,各级都在传达贯彻;说执行,又与国家法律相违背。年传亮最后一句话确是说到了要害:在目前情况下如果一意孤行,落下一个思想不解放和与上边对着干的罪名,确是要给自己惹麻烦的呢!
“这样行吧,我马上向市里报告,市里让抓我就抓,市里让放我就放。你老兄这个小局长你以为好当?你总得给你老兄留一条活路对吧?”公安局长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也行。不过你这个局长当得也太他妈窝囊了!什么都得报告,你是一条狗啊?”年传亮骂。
“我说过我不是狗了吗?我本来就是东沧市的看门狗,我不早就承认了吗!”公安局长倒是坦然,“你以为你不是狗?不是狗能咬到我家里来?”
骂过笑过,公安局长连夜写了一份报告,把海牛岛最近一段走私香烟的情况写了,把两位船长依照法律应当逮捕判刑、按照上边的讲话精神非但算不上犯罪还可以立功的情况也写了,请求市委领导“批示定夺,以便执行。”报告先送的苏安全。苏安全看了两遍,批了一句“请公书记展市长批示”,把球踢给了公达、展重阳。公达要去海州开会,报告匆匆看了一遍,在上面批了“慎重处理”四个字就走了。海牛岛渔船走私的事展重阳如果说不上支持纵恿起码也是默认,但要批示就是另一回事了。政法工作是苏安全分管,按说这样的事他可以作主,即使请示批给公达也就够了,这一次把自己捎上是什么意思呢?他一字一句把报告和公达、苏安全的批示看了两遍,吩咐秘书说:“退回去。告诉他们,我不分管这方面的工作,这一类的报告以后就不要给我送了。”
报告最终回到公安局。公安局长把两个批示研究了好一番,从中还是没有发现让他抓人的意思,倒是都隐藏着另外一层意思。反复权衡斟酌,他只得拨通了年传亮的电话。
“看来还是你老兄说得对呀!在咱们这儿法律只是身上穿的衣服,想穿就穿、不想穿就扔了!上边的讲话和文件那才是爷——谁都得敬着捧着的爷!行了,我这狗当得也合格了,你赶快把那两个狗屁模范领回去吧!晚了叫谁捅了刀子可是不关我的事儿!”公安局长说不出得无奈和别扭。
大鲶鱼和二船长坐着总公司的小汽车回到村里,使一直都在观望的船长们受到了鼓舞。当晚几十对渔船一齐去了公海。接下不到一个月,东沧沿海一带的渔民就没人再说打鱼两个字,而是把话题集中到“万宝路”、“三五”和随之而来的“现代”、“大宇”和“协和”牌小汽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