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只是把眼睛盯到徐茵茵身上。从进门时展重阳搂在徐茵茵腰里的那只手上,他已经读懂了两人的关系,但他故意装作懵懂的样子问:“这位漂亮小姐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呢?”
展重阳说:“徐总,宾馆的,让我帮着要钱的。”
谢清递过一张名牌,说:“谢清,展市长的老部下。”
徐茵茵说:“哎哟谢书记呀!早就想见一直没得机会。这可太好啦!你还没吃饭吧?正好,展市长我就交给你了。”
谢清是接过展重阳的电话,给政府办和东沧造船厂打了几个电话才找来的。徐茵茵一走,真的就陪展重阳吃起饭来。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总得讲清楚。前天我才把乔海运骂得狗血喷头,今天就让我去赔礼道歉,不要说我变不过脸,乔海运也肯定以为咱们怕他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谢清半是唠骚半是申述。展重阳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但对他冒然找到这儿,尤其是看到了自己和徐茵茵在一起还是有点不愉快。
“叫你办肯定是有理由,没有理由能叫你办吗?你是弯不下身子去说那几句软和话吧?”
“怎么叫弯下身子和说软和话?我就说原先抓错了,展市长来电话说赶紧给你安排工作,以后你千万不要告了行吧?那乔海运要是说他还非告不可,你让我说什么?给他跪下来?”
展重阳这才不得不换了口气说:“其实确实没什么,就是范书记叫我小心点儿,不要惹出麻烦。”
“范书记?该不是你又有什么好事了吧?”
“我能有什么好事,是范书记可能高升——这是我猜的啊,范书记可是一字没露。”
“范书记……”谢清思忖着:“该不是范书记高升你也随着高升,要当市长或者副书记了吧?”
谢清的政治嗅觉绝对是第一流的,展重阳禁不住露出了几分惊慌,说:“你别瞎说!这可不是瞎说的事啊!”
谢清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大松一口气说:“这可太好啦!太好啦!”
展重阳知道再说什么就多余了,只得绷着脸说:“范书记可是交待谁也不准露,你小子要是泄出去,我能饶不了你才怪啦!”
“叫你说我一钱不值了!你和范书记的事儿我什么时候漏过汤?什么时候?”谢清一肚子委屈。他知道,自己的前程越发地与展重阳分不开了。
展重阳说:“这是对你信得过信不过的事吗!行了,别的也别说,你就说乔海运那儿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我亲自去找呗,愿打愿骂挨着就是了——哎,”谢清忽生一念:“不是说年传亮原先跟他挺有交情吗,要不让年传亮出出面,只要能保证他这一段不上告,要求什么答应他什么不就是了,别的等你和范书记上去了也来得及呀。”
展重阳说:“行,这个办法行。年传亮那儿你去跑一趟,就说我和范书记希望他能帮着做做工作。”
乔海运那边有了着落,晚上回不回家成了展重阳必须面对的一大难题。回家按说是应该回、必须回,把范江南的话转达给柳楠还在其次,关键是那个“特别小心”和“不要惹出麻烦”;关键时刻一天等于十年,晚一天甚至于一小时都可能后悔一辈子。那就只有回。可回了,把要当市长的话说了,接下那个“庆祝”可就难了。四十七八岁的人,一天一回,连着来上几天、十几天勉强还可应付;一天两回或多回是好多年前就断了,今天是因为徐茵茵主动出击才破了例的。晚上回去,如果不让柳楠也“庆祝庆祝”就实在说不过去,甚至于要引出怀疑来了。但要“庆祝”他哪儿还有本钱?他几次拨通柳楠的电话想先交待几句,又只得放下了:这种事电话里怎么说得清?闹不好更要惹出麻烦来的。认定非回不可,晚饭时展重阳一滴酒没沾,只是尽着肚子吃了几只大对虾和一盘海参;回家前又专门去了趟办公室,从保密柜里找出一盒威哥王揣进兜里。接下的事儿就可以想象了,喜讯一说柳楠一高兴,庆祝活动就得进入高潮。展重阳因为提前吃了一粒威哥王,小鸟儿勉勉强强进了家门。好在柳楠寂寞日久,小鸟儿只扑嗵了几下就激情迸发跳上了浪尖。徐茵茵是即使激情迸发跳上浪尖,男人再运动也还有快感,柳楠则激情一发浪尖一过,任你怎样折腾与她全没了关系。有了这一条,展重阳提前撤出战斗也就引不起注意了。
乘着庆祝活动的高兴劲儿,展重阳才告诉柳楠说,最近一段时间除非上边来的领导,无论谁、为着什么事儿找一律请到办公室;不管是谁、送的是什么礼一律婉言谢绝,就是一尊金佛也决不能看一眼或者碰一指头;特别是中秋节国庆节期间一定要门清户静,不让任何人抓住把柄。夫贵妻荣是世界通行法则,柳楠自然难于免俗,展家的门脸子也就骤然间冷峻起来了。
第一个撞了冷门脸子的是卓守则。
卓守则最近一段很不轻松。“卓氏中兴”成立伊始,一个副董事长兼总经理把他推上前台。但公司生产的是高科技产品,他既不懂生产也不懂销售,没几天就不得不把总经理的位子让了出去。副董事长是个闲职,主要是协调与当地的关系,特别是与银行的关系。可自从经济调整银行的钱再也贷不出来了。这急坏了海外的几位兄弟,卓守则是无可奈何之下想起展重阳来的。
展重阳的家最早是在县委二宿舍三层的一个小两室,到海牛镇当了一年书记,谢清就以经济大镇的书记住这种房子有捐声誉为由,让建筑公司在东沧城里给他盖了一座五间正屋两间厢屋的新居。升任常务副市长后,市里在常委院给他分了一座不下二百平米的小楼,镇上盖的那一套就卖了,做了展涛涛出国留学的预备金。新房位于东沧城外一座小山上,远可观海近可爬山,是一般百姓想也不敢想的风水宝地。新家搬了不过一年卓守则早已是熟门熟路,奇怪的是卓守则一连两次登门都吃了闭门羹。第一次卓守则以为家里没人,走了。第二次看准屋里亮着灯,也还是没进得了门。这是八月十四日的事儿。他心想八月十五再怎么说也扑不了空的,可一进常委院却被传达室的两个值班员拦住了,说柳主席有交待,不管谁找一律不准进,有什么事儿请到办公室说去。
“那是为什么呢?”平白无故拒绝客人来访,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站不住脚的呀。
“这你就得去问柳主席了,我们一个看门的哪儿说得清!”嘴上这么说,两个人却议论上了。一个说:“这当官的就是怪,越是要向上走了怎么越是怕见人了呢?”另一个说:“这还不简单,头上小辫子多,怕被人抓呗。”一个又说:“那平时怎么大车进小车进不怕人抓呢?”另一个又说:“那不是平时吗,平时谁抓谁呀,这到了要紧的时候可就……”
卓守则这才知道展重阳要高升了。心想你高升好啊,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支持你呀!这一来要见展重阳的心越发急切,掏出大哥达又给展重阳家里打起电话。电话还是一打就通就是没人接。不接就再打。还不接就还打。一连打了六七次,电话里才传出柳楠压低的声音:“喂,谁呀?”
“柳主席,我是老卓——卓守则呀!”卓守则连忙自报家门。他心想就凭那颗祖母绿和帮助展涛涛去美国的情份,你也说不出不让进门的话来吧!
“哦,是她卓伯伯呀,你有什么事儿吗?今天不是都过十五吗?”柳楠明显带着应付的腔调。
“我现在在你大门口,”卓守则直截了当,“我有点急事要见展市长,你跟传达上说一声行吧?”
没有丝毫犹豫,电话里传出的是展重阳不在家,有什么事明天到他办公室找的话。
卓守则心想我找展重阳为的是让他帮着拉关系施加影响,到办公室怎么讲啊?再说办公室人来人往,一会儿开会一会儿下乡下厂,能不能见上、见上说得了事说不了事儿鬼才知道!就说:“柳主席柳主席,我知道展市长最近大喜。这展市长大喜我能不喜吗!我跟展市长就说几句话,说完了马上就走行吧?”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征询什么人的意见。卓守则认定自己还是有面子,没想接下的话越发地绝了:“她卓伯,老展的确没在家,今晚上我也找不着他的影儿,你还是明天到办公室吧!”说完不等回声,先把电话撂了。
卓守则一肚子火忽地冲上脑门。八月十五明月夜,他一个省政协委员和卓氏公司副董事长,一个曾经支持和帮助过展重阳的人,竟然就被搁在展重阳门外的月光地里,大门也踏不进半步了!
“小人!展重阳你他妈真是一个小人!”卓守则破口大骂。“你不就是当个市长吗?这市长还没当上就先把老朋友踩到脚底下了?你他妈算个什么玩艺儿!以后叫汽车撞进沟里,有人拉你一把就是狗娘养的,不信你就等着瞧!”
展重阳出任代市长的消息传来时,年传亮正为一个难题在犯着寻思。所谓难题原本到也平常。渔船出海,在公海上时常会遇到一些伪装的走私船,向渔民们推销香烟、电视机、收录机一类的东西。因为价格便宜当地又买不着,船上便时常带回一些,专等上岸后倒倒手赚上一笔外快。这是好多年一直没有断过的事儿,村里或者镇上、市里知道了,顶多也就是跟着买点便宜货什么的。难题是让大鲶鱼给做出来的。那次出海他两天打的鱼没超过一百斤,就把眼睛盯到了走私船上。这样就有了第一次。第一次小打小闹,按照船上每人一份的标准,把十二台电视机、十二台收录机藏在舱里,上面再盖上鱼网帆布。上岸赶的是傍晚,一辆拖拉机开到船前,装上后一溜烟儿地出了门。东西转卖,一下子顶了三个月的工钱。尝到甜头第二次就大气多了,盯准“万宝路”和“三五”烟,一下子把舱面以下的空间填了个满满当当。这一来就牵扯到靠港和卸货了,大鲶鱼只得通过高频电话把情况跟船队经理小麻子说了。小麻子找到年传亮面前,这一来难题才出现了。
年传亮其时正在院子里看着假山花草,听过小麻子的报告说:“这可是犯法,大鲶鱼是想进去蹲几年了怎么着?”
小麻子说:“这不是海上越来越空了嘛!”
“两船烟能值多少你问了吗?”
“没,不过估摸着,怎么也下不了六七十箱、二十万块钱。”
“那总公司和船队能得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