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拦的是一伙交警,理由是汽车没上牌照。史美丽拿出东沧市公安局发的临时通行证,对方瞟了一眼就扔到一边说:“你知道这儿是哪儿?这儿可是方圆!”史美丽说:“我们是北京国家机关的,你们照顾照顾行吧?”她递上的是一位在化工部开车的司机的驾驶证。一名交警看了几眼说:“俺村一个人就在你们部当部长。行,照顾照顾,拿五万块钱走人吧!”那个司机顺着杆儿往上爬,说:“哎呀老乡,既然你跟我们部长一个村,回去我跟部长好好夸夸你不什么都有了!”那位交警说:“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钱。你这么多车要你五万就够照顾了,要不留下一辆车也行啊!”史美丽和那伙铁哥儿们知道再说也是枉然,只得交了五万块钱买了三十二张方圆市的临时牌照。以为这一次可以畅通无阻,起码在方圆市是不会有麻烦了,哪想走出不过二十里又被截住了。这一次截的是几个老乡,理由是汽车压了他们的地面,不交地面费就别想走人。那几个铁哥儿们忍无可忍,把那几个老乡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说要把他们宰了拉到北京,剁成肉馅包包子。那几个老乡拿起两面锣就敲起来,一敲,村里和庄稼地里发大水似地涌出上百口子男男女女,把史美丽和那伙铁哥儿们铁桶似地围了起来。
动蛮显然不行了,中央机关的话显然不行了,那几个铁哥儿们全成了傻二子。史美丽只得脱了外衣,把一件紧身绣花短衫扯了扯,袅袅婷婷地下了车。
“大哥,有话好好说嘛。”她来到领头的老乡面前,扭了扭身子,把原本诱人的胸脯越发多出了几分魅力。她把对方叫到一旁,把自己的手放进对方手里,又鼓意把香气扑了对方一身。“大哥,我知道你不容易,可你看大妹子容易吗?今天你要是够情意,隔天大妹子我好好谢谢你不就有了吗?”
领头的那位老乡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娇艳的女人,看着史美丽下车眼前先是金光闪耀,及至一声大哥,再一拉手一哈香气骨头就软了,赶紧点着头说:“啊啊啊啊!”同时朝人群用力地摆着手示意放行。第一辆车上的那位铁哥儿脚下一踩就要开溜,旁边一个满嘴黑胡子的老乡连忙喊着:“不行!不能让他们走啦!”拦到了车前。史美丽对那位领头的老乡说了句什么,那位领头的老乡连忙上前把黑胡子向路边推。黑胡子挥拳跺脚还要争辩,史美丽走过,把满嘴的香气哈了他一脸,又把高耸的乳房在他眼前晃了几晃,黑胡子慌忙躲到路边去了。前面一辆汽车开了,史美丽也要上车,人群中一位壮汉忽然衣服一扒,向公路中间一站骂道:“你们小子们就这么让人家给宰啦?门儿也没有啊!拿钱来!没有钱谁也别想走!”史美丽看出这是个不好摆弄的角色,嘴里一连声地叫着:“这位大哥这位大哥!”快步走上前去,用高挺的乳房在他胸前蹭了几蹭,又用面颊贴到他的耳边亲了一下。壮汉本来是坚决拒绝的,被她突如其来的一蹭一亲,一张脸就变成了紫茄子,手和脚也全酥了。
汽车终于起了步儿,前面两辆已经驶出十几米,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突然轮着一柄铁锨跳到公路中间,照准一辆正要逃离的汽车一拍,把挡风玻璃“哗啦”一声砸得粉碎。同时喊道:“哪一个也不准走!哪一个走我就砸了哪一个!”
史美丽想不到还会出现这种局面,连忙下车要把看家本领拿出来,老汉却先自用铁锨直直地指着她说:“你少来这一套!给我靠后!不靠后我连你也一起拍了!”
“这位大叔,这位大叔……”史美丽紧身绣花短衫的扣子解开了,两只乳房眼看要崩出来了;老汉不觉慌了,退后几步,却猛地照准另一辆汽车的窗户又砸了下去。
“不准靠前!靠前我还砸!”老汉吼着:“交钱!一辆一万!少一个也别想溜!”
史美丽和几位铁哥儿们面面相觑,也还是没有交钱的意思,老汉朝围观的村民喊道:“这是走私车,咱们不能让他们跑啦!”一伙村民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手里的木棒铁锹,朝着前面两辆汽车一阵乱砸。史美丽和那伙铁哥儿们上前要拦,老汉喊道:“走私犯法!咱们把这些车砸了,把这些走私犯送到上边请赏去呀!”一伙村民一拥而上,扭起史美丽和那几个铁哥儿们便朝向村里去。
“这位大叔,这位大叔!我们给钱行吧?我们给钱行吧?”史美丽蔫了,只得把仅有的八万块钱,一分不剩地交到了老汉手里。
路没走出一百里,钱先赔进十几万,再走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史美丽只得要通年传亮的手机,哭着叫着请求老情人救驾。年传亮尽管心里不痛快,也只得亲自找到海州,以四辆汽车为代价,把史美丽连同那二十八辆“大宇”,送上了军用飞机。
一天一夜奔波,回到家里年传亮只想睡觉,卓守则的走私船要在码头靠港的消息,还是被当作特殊情况报告到耳边。大路并没有说卓守则的走私船的话,年传亮问过情况却咬定除了卓守则的走私船,决没有第二种可能。
“你长脑子了没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揽这种事儿,我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年传亮脸上阴得要起风暴。
大路连忙又是检讨又是解释:“都怨我。我寻思是华云姑找的,要是别人,就是说到天上……”见年传亮还是黑着面孔,又说:“要不我给华云姑打个电话,让她另找地方得了!”
年传亮脸上的风暴这才缓下了,说:“你现在变卦,那帐还不全记到我身上?……收费是怎么说的?”
大路说:“还是按原先你定的,一辆一万。”
因为是海上走私,靠港卸货的码头也就成了生财之地。一年不到,单是这一项海牛岛就增收了五六千万。
年传亮说:“那不行!咱们冒着掉脑袋,钱都让姓卓的赚去了不行!”
经过多年较量,特别是卓守则成了当地“名士”,卓家的振兴也成了既定事实之后,年传亮与卓守则的关系也悄悄发生了变化。原本与阶级有关的内容已经淡得看不出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家族利益、经济利益方面的内容了。
大路说:“那怎么办,再给华云姑打电话?”
年传亮说:“给她打什么电话,货又不是她的。”
大路思忖了思忖说:“那要不等卸货的时候每辆再给他加一万,不交就不让他出港,看他怎么办!”
年传亮这才点了点头,说:“这可真是太偏宜了那小子!”
预定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卓守则不到一点就上了码头。天上没有月亮,只有零零碎碎几颗星星;海上没有风浪,港湾里也就难得平净和安宁。码头上负责接头的是小麻子,他问卓守则有什么要求,卓守则提出门口要增加保安,严禁任何人和车辆入内;海上要派了望哨,发现缉私艇或者渔政船立即发信号;码头上的灯光要严格控制,不能让人看出什么异常。“好,好。还是卓总想得周到!”小麻子连忙安排去了。与此同时,卓守则通过高频电话一直与大鲶鱼保持着联系,眼看二十六条小楼似的渔船靠港,一颗心才放下了。大鲶鱼从船上跳下来与卓守则见了面儿,三台吊车当即伸出长臂,把汽车一辆一辆地向岸上吊。汽车都是新品,卓守则不时喊着:“小心!小心!”“轻点!轻点!”卸货持续了两个小时,直到凌晨四点,三百四十辆汽车一辆不少地停到码头一侧的空地上,卓守则满心的得意才泉水般地喷涌起来。
“卓总,你来一下!”小麻子恰在其时来到面前,说:“交费的事儿我得给你汇报汇报。”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说好是说好,还有点特殊的小情况。”
卓守则很不情愿地跟着小麻子进了港房。港房是码头西北角的那一个,与停车的空地隔着一个临时搭起的仓库。小麻子关好港房的门,提出的就是每辆车再增加一万块钱的要求了。
“什么?一辆增加一万?这是谁说的?”
小麻子说:“这样的事儿你想想,上边没有交待我敢做主吗?”
“上边是谁?大路还是分管副总?你让他们来!我就不信他们敢这么欺负我!”卓守则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
“哎呀卓总,我不就是个干活嘛!要找你自己找,我能说的就是这个钱你不交,可是一辆车都出不了码头!”
卓守则一怔,说:“那好,我找他们,这他妈真是疯啦!”他抓起电话先拨大路家。电话一拨就通就是没有人接。接下拨分管副总。电话铃响了不下五分钟才好歹接了,先上来是副总的老伴,接下副总才被叫了起来。“喂,你是谁呀?这现在正是睡觉的大好时光,你小子不是捣乱吗?”睡意惺忪、慢条丝理,打了半天官腔臭腔才听出是卓守则。“哎哟,是大财主呀!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子呢!你看看你看看,这他妈算什么事儿,我一个副总,权没有酒盅大,事还真是不少,这要是搂个大姑娘不全叫你给搅了?”
正在这时候港房里的灯忽然灭了。小麻子喊一声:“怎么回事儿?”出门去了;片刻端进一个蜡烛,又拍了拍卓守则的胳膊说:“别着急,慢慢说。”
要卓守则不急不可能,但分管副总确是一点不急,听说为的是多要一万块钱的事儿倒乐了,说:“你他妈还大财主呢,也太抠门啦!你要那么多钱干吗?想带到棺材里去呀?一辆车你小子少说赚十万,那三百四十辆是多少你识数不识数?那三千四百万,让你拿出十分之一给村里老少爷儿们做点好事你还舍不得?你他妈还是海牛岛的儿吗!还是喝着海牛岛的水长大的种吗!你以后还想把那双脚后跟在海牛岛的地面上颤忽吗!你别犟,我这还是轻的!我要是你,起码拿出一千万交给村里办好事儿——这我可以给你打票,你要是真拿出一千万,村里要是不给你立一座汉白玉的大石碑,我他妈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信不信吧?……”
卓守则哪有心思听他胡言乱语,可根本就没有插嘴的机会;直到卓守则破口大骂,说是要到他家里,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揍个鼻青面肿,分管副总才好象醒过觉来,与卓守则来起了讨价还价。
“一万五!少了一万五你能把车开出门,我他妈脑袋就挂到裤裆里啦!”
“你那脑袋本来就在裤裆里!一万二!多一分我要是能给你,我就是他妈的黄鼠狼子下的兔孙子……”
讨价还价进行了不下十分钟,好歹才在一万三上打成了协议。放下电话,卓守则骂一句:“这四百多万算是白喂狗啦!”这才出了港房。出了港房发现码头上一片漆黑,断电已不下半小时了。
“怎么回事儿?小麻子!小麻子……”卓守则喊着,见没人应声,又喊道:“大鲶鱼!大鲶鱼!你小子跑哪儿去了……”
断电又持续了不下十分钟,等到码头上的灯光重新亮起时,卓守则发现停在空场地上的那三百四十辆“大宇”,一辆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儿?我的汽车哪?我的汽车哪……”空荡荡的码头上,海风抓起卓守则的怒吼轻轻一揉,便揉成粉沫,扔进正在上涨的、一波一波上涌的潮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