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说展重阳,希望你不要忘了你是东沧市的市长!看着那么多小汽车年传亮的心醉了。两个不共戴天的敌手,第一次找到了共同语言。
华云听说码头上出了事儿,三百四十辆汽车跟长了翅膀似地没了踪影,已是早晨六点了。昨晚想的是回海州,因为晚了,卓守则又执意挽留,华云和凯华才在公司旁的一家小宾馆里住下的。面对卓守则变了形的面孔华云一时懵了。三百四十辆汽车排起来少说也有五里,谁有那么大胆子就偷走抢走了?而且一点痕迹和线索也没留下!这不是跟电影和小说差不多了吗?即使从电影和小说上,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节啊!怎么可能呢?
“真是三百四十辆汽车?从国外进口的、能拉人跑路的汽车?”
“这还能错吗!是三百四十辆,三百四十辆啊!”
“真是一辆也没有了,被人家凭空给抢走了?”
“要不卓总还至于急成这个样吗?一辆都没有了!全叫那些王八蛋给抢走了!”夏菊做着证明。
“那是谁抢的?谁这么大本事!”
“这不就是说吗,一般人谁有这么大胆子和本事?”
“那你是说……那大路呢?靠港卸货可是他答应的,出了事儿他不管可是不行!”
“卓总这不就是想叫你一起找他吗!”
“找!这个事儿不找可是不行!”
华云把凯华委托给服务员,披起一件外衣出了宾馆。汽车来到大路家时,大路家的门还关得紧紧的,华云按了几次门铃蒙蒙才蓬着头出现到院子里,告诉说大路昨晚上压根儿就没回来。
华云问:“他去哪儿了知道吗?”
蒙蒙说:“光是说不用给他留门子,别的什么也没说。”
华云一怔说:“他要是回来,你告诉他我有特别要紧的事儿找他,让他赶快跟我联系行吧?”
华云和卓守则正向别处去找,一辆汽车开来,大路急急地向家里走去。华云连忙喊过一声:“大路!”大路脑袋一转不觉慌了,说:“哎呀,是华云姑啊……”
华云沉着脸,两眼直直地盯着大路问:“到底怎么回事儿?那三百四十辆汽车到哪儿去了?”
“哎呀华云姑,这你可别问我,车的事儿我是一点都不知道!”
“不问你问谁?靠港卸货是你应的,汽车不见了你不负责谁负责,你说吧!”
卓守则来到面前,厉声道:“我告诉你大路,那是三千多万!你要是不给我找回来,就是卖房子卖老婆也得还!不信你就试试!”
大路说:“哎呀华云姑、卓总!你们就不想想,这么大的事儿我有那个胆儿吗?你就是白送,我也怕烫手啊!”
华云说:“这么说是你传亮叔干的了?”
“这我可没说!绝对没说!”大路连忙表白着,“传亮叔的事儿你们得问他,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说到哪儿也不知道!”
“你怕年传亮就不怕我吗?”卓守则一副凶凶的样子。那倒让大路抓住了理由,说:“这倒真是怪了!汽车是你的,你又在码头上,你不找自己倒找起我来了?你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好啊大路,了不得啦!行,你不说是吧?等我找到汽车,咱们有的是帐算!”卓守则“哼”一声拉着华云就走。华云却挣开了,对大路说:“大路,这个事儿可不是小事!你华云姑从来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是吧?你这么对待华云姑心里就不亏吗?”
“哎呀华云姑,你千万别瞎琢磨……”大路把华云拉到一边说:“有话你得找俺传亮叔说去!我不就是一个跑腿的吗!”
华云说:“那你传亮叔在哪儿?”
大路张了张嘴,瞅一眼卓守则和夏菊却又咬住了。“这我也说不准,就是说准了也不敢告诉你。”
华云说:“好你个大路……”
“对不起了华云姑,我还有急事啊!”大路嘣嘣地敲开门,进到院里去了。
“怎么回事,他又说什么了?”上了汽车卓守则问。
“我问他我哥在哪儿,他说他不能告诉我。”
“他是你哥的铁杆,你就是把他剁成八瓣,他也不敢说的!”
“那怎么办,咱们找谁去?”
“找谁,找你哥!逼他把车交出来!”
“你到哪儿找去?真是他抢的你找他就交了?我看还是报警吧!”华云说。
“那可不行!”卓守则说,为了避免华云生疑,又道:“我是说眼下还没到那时候。这样,咱们先找展重阳,让他找你哥,看他给不给!”
“谁?你说谁?”华云吃了一惊。
“展重阳!哦对了,就是原先你认识的那一位,现在当上市长了——展市长!”事过境迁,卓守则非但没有酸溜溜的感觉,倒露出了几分得意。“市里,快!”他向司机发着命令。
汽车转了一个弯朝向东沧城那边驶去。华云连忙喊着:“停,停!要找你去找,我可得回宾馆!”
“怎么了呢?”卓守则似乎还没明白。
“快七点了,凯华醒了服务员可弄不了他。”华云连忙就要下车。“宾馆,先开宾馆!”卓守则这才又吩咐了一句。
卓守则与展重阳的关系,是在代市长任命不久就修复了的。修复也只是恢复了来往,卓守则有什么事儿,展重阳尽可能地帮着说几句话。卓守则要的其实也不过如此。至于多么铁多么知心,原本就是两股道上的车,不仅不可能也实在没有必要呢。
展重阳正在院里给几盆花草喷水,听过卓守则的话就把水壶搁下了。
“你说什么,三百四十辆汽车全没了?”
“有一辆就算是我骗着你市长玩的!”
“就那么断电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的时间里?”
“对,从断电到我打完电话找人,顶多不过四十分钟。”
预谋,一次经过精心策划和准备的行动!展重阳脑子里升起一个明晰的信号。海上半公开和大范围的走私已近一年,稀奇古怪的事儿出了一大堆,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汽车抢到哪儿去了知道吗?”
“码头上说不知道,大路明明知道也不说!”
“除了年传亮,还有没有能干这种事的人?”
“绝对没有!你想一想,码头是他的码头,除了他,别人就算是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本事啊!”
的确,三百四十辆汽车,三十到四十分钟踪影不见,除了年传亮是决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到的。
“你准备怎么办?”
“我这不是找你吗!这三千万是我和几个兄弟凑起来的,要是被年传亮吞了,你说吧,俺们几个能不能让他活安稳了!”
展重阳觉出事情的严重性,说:“这是你们两家的事儿,按说我不该管。不过你找到我我也可以帮着问一问,他听不听我可就不敢说了。”
“这可不是一般事儿,闹大了他不付出血的代价是不行的!”卓守则有意要增加几分压力。
“你别在我这儿说这种话。我能管的我管,我管不了的,你们那些事我可不想知道!”展重阳让卓守则在院里等着,自己进到里屋拨通了年传亮的手机。年传亮还像往常一样亲热,可听准为的是三百四十辆汽车口气就变了。
“这小子怎么成告状油子了呢!他说那三百四十辆汽车叫我给吞了?我刚从外地回来,连靠港卸货的事儿还蒙在鼓里,怎么给他吞的?再说他那么大本事,能看得起海牛岛吗?这八成是向我头上栽脏吧!”
“哎呀,这个情况我还真不知道。”展重阳小心地选择着字眼,“不过事情发生在海牛岛码头,他怀疑你也不算一点根据没有。他那个人你也知道,来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你要是真吞了他那么多汽车,他能不跟你拼命吗?这种事儿、这种时候,闹大了可对谁都没好处。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情况。”
“他想干什么?我一个几千人的大公司还怕了他一个新资本家?你跟他说,他要是敢对我有一点不规矩,我能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我就不姓年!”
“哎呀这是何苦呢!原先那些事儿早就过去了,干吗还非得再来一次你死我活!我看你还是查一查,真是下面的人干的,赶紧把车还给他得了。卓守则那边我也帮着熄熄火儿你看行吧?”
“查我可以查,查得到查不到我可说不准成。要真叫我说,就算是那三百四十辆汽车叫谁吞了也没什么!他不就是一个新资本家吗!他发的不就是国难财吗!让他吐出点给老百姓‘共产共产’就那么不应该?李自成、洪秀全还讲个打富济贫呢!”
展重阳听他这样说,对汽车的去向越发有了底儿,但劝告的话也越发难说了,只得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把电话放下了。
华云回到宾馆正赶上凯华醒了要找妈妈。她看着凯华穿了衣服洗了脸,这才一起进了小餐厅,要了一盘油条两碗稀饭一碟小菜。她一边吃一边想着怎么帮卓守则把汽车追回来,服务员忽然领着乔海运来到面前。多年不见,乔海运已经变得让人不敢相认了,那使华云好不心酸。她之所以不肯跟卓守则一起去找展重阳,除了不愿重温年轻时的那段往事,主要还是从那次回乡实习起就对展重阳失去了信心,认准日后决不再跟他打交道了。
“乔……海运?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乔海运笑着,“那一年你可是帮过我的!”
那一年乔海运被抓后一关就是两年。因为他执意不服,公安局也拿不出过硬的罪证,海州中级法院一位亲戚又明里暗里帮忙,最终才被无罪释放。可放回后,展重阳和谢清坚决不承认是他们让抓的,不肯给他恢复名誉安排工作。为此他多次上访,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前年他拿定主意要去北京,年传亮忽然把他请到村里,以老朋友的身份建议他到镇上新建的太空蔬菜实验场去当场长,并且保证让镇上尽快给他一个公正的“说法”。他抹不下面子就应了。可场长当上之后“说法”就再也没人提了;直到展重阳当上代市长,乔海运才明白中了人家的缓兵之计,发誓非把展重阳扳倒了不可。可扳倒展重阳需要过硬的证据,东沧走私和海牛岛码头也就成了乔海运关注的重点。今儿他是到码头上搜集情况,得知华云回来和被无端牵进昨晚的大案,才特意找来的。
“听说卓守则那批汽车靠港是你帮着联系的?”
“我这不正为这个事儿发愁吗!你看看我这是栽了多大跟头!”
“你知道那是什么汽车吗?”
“怎么还什么汽车,不就是进口的吗?”
“进口的能不经过海关?能在海牛岛这种渔港上岸?”
华云一惊:“那……那你说是……”
“走私!知道了吧,走私!”乔海运一字一顿,“全是从公海和韩国那边搞过来的,根本就是犯罪!”
一桶冰水浇下,华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你想想要真是进口,卓守则还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你哥还敢这么明抢暗夺?这是黑吃黑!黑吃黑你总该懂吧?”
华云脑子里嗡地炸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事儿,自己还会碰上这样的事儿!走私,这么说卓守则是因为走私才被别的什么人拒绝靠港的!大路是因为走私才特别收取靠港费的!年传亮是因为走私才有意制造断电事故,把那三百四十辆汽车吞为己有的!卓守则是因为走私才不敢报警而只得凭着关系去找展重阳的!走私!黑吃黑!天哪……
乔海运说:“你不信是吧,我这儿有证据。”他拿出几页复印的材料对华云说:“这是海牛岛码头上的出门登记。光是这三个月,上岸的汽车就有三千多辆,昨晚上那三百四十辆还不在其内。”
华云接过,果然见上面每天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货物、货主是谁、交没交费全记得清清楚楚;其中一处登记的是汽车二百辆,一处登记的是汽车四百二十七辆,还有一处登记的是汽车三百三十辆,旁边都特别注明“出港费已交”;只是“货主”一栏中,留下的都是“孙先生”、“李小姐”、“庞经理”一类的虚称。
“这是我从码头值班的老头那儿复印的,听老头说这只是一小部分。光是这一项国家就叫他们坑苦了!”
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华云觉出的是从未有过的震惊和悲愤:天知道,卓守则和年传亮竟然成了走私犯!自己也竟然成了走私犯的帮凶!“谢谢你乔厂长!多亏你来,要不我还不知道得栽多大跟头呢!”华云说不出得后怕。
乔海运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得找到车。有了证据就不怕他们不认帐了。”
华云说:“可谁知道车在哪儿?那是三百四十辆,没个大地方可是放不下。”
乔海运说:“我也这么想。刚才在外边遇着两个人,说是北汪盐场那边去了不少警察,我寻思着会不会……”
华云说:“警察……”
乔海运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一次全是集体走私,公检法和不少部队都参与进去了。”
华云说:“啊?那不是知法犯法吗!”
乔海运说:“要不怎么说复杂,非得抓住铁证不可呢!”
华云说:“那咱们还是赶快去吧!晚了说不定让他们跑了!”
三百四十辆走私车是自己帮着联系靠港的,华云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那批走私车,让卓守则和年传亮实实在在地接受一点惩罚了!
坐着乔海运的那辆小皮卡,华云与乔海运沿着海边公路来到通往北汪盐场的路口时,果然见路口停着一辆警车,站着几名警察。
“我们是黄村供销社拉盐的。”小皮卡被截住时乔海运说。
“不行,拉什么也不行!”
“哎,这儿可是盐场……出什么事儿了吗?”
“什么事儿也没出,就是不能进!”警察不容置疑地挥着手:“走!快走!快走啊!”
盐场进不去,证据可无论如何也得抓到手。乔海运和华云发现离盐场不远的村子里有一座三层小楼,当即拐着弯儿把车开进村里,悄悄地爬上了那座不知什么时候荒废的、满院子长满杂草的小楼。站到楼顶朝向盐场望去,两人果然看到一片停放的小汽车。
是了,这就是卓守则的那批走私车了!乔海运拿出照相机,不停地变着焦距按着快门。“好!这些小子们!这一会儿看你们往哪儿跑吧!老子非得抓你们一个雷打也不松口了!”
华云注视片刻,对乔海运说了声:“你在这儿看着,哪儿也别去!”便朝楼下跑去。乔海运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拍过一会儿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华云已经跑到楼下,坐上那辆小皮卡朝向村外奔去了。“华云——”他喊着。
“别走!看好啦——”楼下传来一声回答,小皮卡便箭一般地朝东沧城的方向射去。
华云要找的是东沧市委。眼见走私车被发现,华云觉得单是拍几张照片已经远远不够,当务之急是得把汽车扣住、没收,否则一旦转移,即使照片再多也未必能够说明什么,更不要说挽回国家的损失了。而眼下唯一能够寄予希望的只有东沧市委;她不相信堂堂的一个东沧市委,真的就敢庇护如此大胆无耻的走私和“黑吃黑”行为!
进了市委,华云点名要见的是市委书记。市委办公室一名干部问准为的是走私汽车的事儿,告诉说市委公书记到外地考察去了,另外几名副书记刚刚开了一个碰头会,让她赶紧到会议室找去。会议室在楼层西头,门格外地高、宽,上面还雕了花团,华云推开屋门时,会议桌前一个中等身材的干部正在收拾着几份文件。
“你是市委书记是吧?”华云说,“我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给你反映!”
干部惊诧地抬起头来,“你是……”
“我是海牛岛的……”华云只说了半句便愣住了:面前的这个干部正是眼下她最不愿意见到的展重阳!
“你……华云?”展重阳同样满面惊诧。自从那年一别,他再也没有见过华云,而且她明明是生了黑孩子逃到新疆去了的。
“哎哟,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没听说呢!”展重阳试图装出一点热情却怎么也装不出来,为着华云和她的学生们向上级写信的事儿,他心里留下的阴影是太浓了。
华云有心出门却还是停住了,道:“听说你当了市长是吧?”那后面接着的半句是:“你干吗不在市政府却跑到这儿来了?”想想市长兼任市委副书记是起码的常识,也只得咽下了。
展重阳说:“怎么,不信?”
华云说:“不是不信,是有件特别紧急的事儿你能处理吗?”
“特别紧急的事儿……你就说是什么事儿吧!”牵扯到权威和自信,展重阳就是另一副神情了。
“走私!走私的事儿你管不管?”华云单刀直入:“卓守则走私的那三百四十辆汽车已经找到了,你管不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