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私有化冒出多少亿万富翁你没听说过?
徐渭的画那真是一种精神享受。罗米欧和朱丽叶的悲剧发生在今天,有人同情才是怪了!
望着窗外铺雪堆银、芳气袭人,把小院都照亮了的蔷薇花,卓守则说:“要不就叫白蔷薇吧?”珍妮说:“小名哪有三个字的?”卓守则说:“就是没有才叫呢,咱的闺女能跟别人一样吗!”珍妮说:“白蔷薇可是有刺。”卓守则说:“有刺才好呢,我最怕的就是我的闺女长大了受人欺负。哦白蔷薇白蔷薇我的白蔷薇……”他把那个白白胖胖的小肉团儿,忘情地举过了头顶。
从确认怀的是个女孩,卓守则对珍妮就宠爱有加。住进医院这二十天,海参海胆木耳银耳鳖汤鸡汤顿顿送,还不算香蕉金桔哈蜜瓜荔枝冬枣……“守则为着这个孩子可真是!要是星星能补养身子,他也早给你送来了!”珍妮的妈妈不无得意地说。
卓守则早就盼着有个女儿了,从生下第三个儿子时就一直在盼。二十几年前最怕的是断子绝孙,没命地求的是一个人丁兴旺。如今人丁兴旺已成现实,儿女双全才是最大心愿。父亲一辈子没有女儿,卓守则无论如何不愿重蹈旧辙;更主要的是女儿贴心,看着年传亮、展重阳的两个既漂亮又乖巧的女儿,卓守则心里每每就急巴巴的,恨不能用面团儿捏出一个来。珍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身边的。她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正正式式地结婚,正正式式地生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儿。她说到做到,卓守则因此了却了人生的一大夙愿,卓家也因此把家族振兴提升到一个新的层面。
“哎哟白蔷薇白蔷薇……”逗过一阵笑过一阵,珍妮说:“你答应我的事儿还没兑现呢,白蔷薇可是生下来没有爸啊!”
卓守则知道她说的是紫荷。紫荷一开始打的就是离婚继续养着的老主意,开始她并没有反对的表示,临到要办手续时却说:“做你的大头梦去吧!女儿不女儿该不着我的事儿,想叫我跟麦香一样你就别想!”珍妮呼天号地恨不能翻了天,只是因为肚子里的女儿急着要见爹妈才只得忍了。如今已经到了再次提起的时候了。
“放心。你尽管好好养着。白蔷薇是我的女儿,我能让她受委屈吗!”卓守则还要安慰,手机里忽然传来卓守礼的声音:“大哥吗,孩子的名字起了吗?这也太难了吧!”
卓守则说:“你怎么知道没起?白蔷薇。还行吧?”
“白蔷薇……那不是花吗?”
“就是花啊!要的就是花——卓家的一枝花嘛!”
“行,还是大哥那两把刷子厉害。谢清可是又找你了!”
“又是什么事儿?”
“还是让你回来。说是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不通,问新号码我也没告诉他。”卓守则要生女儿,对东沧和海牛岛、海牛镇当然要封锁消息。“他说让你这几天无论如何回来一趟。”
“我才不管他呢!就镇上那几个破厂,我上那个当?”
卓守礼说:“你也别这么说。俄罗斯私有化一下子冒出多少亿万富翁你没听说过?这一次虽说不能跟那比,也是个机会。衣有恒买了一个三层小楼的酒店化了五万四!左撇子那个厂,光是两条生产线就花了三百万,你知道转让时要了他多少?十三万五!妈拉个蛋的,比卖破烂都便宜!”
卓守则说:“要照这么说,不瞪起眼珠子还不行了呢!”
卓守礼说:“你以为怎么着!现如今的事儿,只要是那些当官的、说了算的得了好处,什么事儿还不是一句话。谢清可是说了,你要是再不回来,他就到海州找你了。”
“别!你可千万别!”珍妮和白蔷薇的事儿卓守则最怕的就是让年传亮、谢清听到风声。“你跟他说,这几天我有点急事,下礼拜我肯定回去,耽误不了他的事儿!”
企业改制,大批国营集体企业转让、出售、股份制,报纸电视每天都在吵吵,卓守则一直冷眼旁观没向深里想,听卓守礼一说这才意识到机会来了。“卓氏中兴”那边除了一个副董事长的虚衔儿他早就不管了,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想办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像模像样的企业,为日后也为智新他们留下点基业。“回去!”卓守则如同看到了一片绿洲,把手在面前用力地挥了一下。
“不嘛,你答应我的事儿还没办哪!”珍妮撒着娇,“白蔷薇是你的宝贝,你要是欺负俺们娘儿俩,可别说哪天我带着她跑了!”
“办!我说过不办了吗?今晚上我就去找紫荷,无论如何让她同意离总行了吧!”
珍妮这才露着笑脸,用两只手臂把卓守则搂到自己的胸前。卓守则趁机在她乳房上咬了一口,珍妮美美地哼了一声,躲开了。
回东沧,卓守则第一个见的是鲍主任。听鲍主任把精神和情况说了,这才找到谢清面前。谢清的镇党委书记已经当了五年,好不容易,前几天展重阳露了给他再增加一顶市委常委的衔儿的意思。市委常委是副市级,比起一般副市长还要重要几分,谢清欣喜不已,只是眼下还没到向外显露的时候。
“企业改制,好多人都是两眼冒火,你老兄倒好!你这大企业家都是怎么当的!”见面,谢清先自开了火儿。
卓守则知道这是虚张声势,笑笑说:“哪能啊,你书记下了命令,我这不是赶紧往回跑嘛!”
谢清说:“这一段外商来了多少你问问胡镇长就知道了。那些人可是一个个眼珠子都是红的。”
卓守则知道外商确是来了几个,都是看的时候什么好听说什么,一转身全当是没事儿的。他有心回一句:那你还找我干什么?想想没意思,也就一笑了之。
谢清说:“今天是海牛镇十几个企业,除了灯具厂和摩托车配件全随你挑。只要你挑中了,我保证一切优惠和方便!”
卓守则说:“哦,你是让我回来捡破烂的呀?”
谢清说:“这个话是怎么说的!海牛镇的企业个顶个,你想捡破烂也得捡得着呀!”
卓守则说:“那灯具厂和摩托车配件怎么例外?我要是看中的就是那两个呢?”
“我就知道你这个人邪!改革能一条路吗?上边要的是多种形式,灯具厂和摩托车配件是股份制改造,早就定了的。”谢清半是调侃半是鼓动地说:“你想要几个?这么多企业我就不信不够你挑的!”他把一份材料送到卓守则面前,卓守则瞥一眼推到了一边。
谢清说:“卓总对乳胶厂总该有点兴趣,那单是占地就是十五亩,光是两条生产线当初就投了二百多万。要是再加上锅炉房、办公楼、车库,怎么着也少不下三百万。我报的是一百四万,这可是你到天边也找不到的好事!”
“这个意思是让我马上掏钱了?”卓守则一笑,“今天我可是光想着看热闹,口袋里有一分钱也是偷的!”
谢清说:“想看热闹好哇!我陪你看去呀!”
一行人出了办公院来到工业街。工业街是展重阳时的一大景观,在一条宽三十米长一千米的路段上,摩肩接踵地排了十几个厂子,很是兴隆了一阵。可惜的是几年下来那些厂子大多郾旗息鼓,工业街也就成了一种嘲弄。谢清领着卓守则走进乳胶厂时,车间里只有三十几名工人在织着劳保手套。厂区里全是荒草,卓守则向荒草里一站,眼看就要没过腰了。
“这么大的厂区,你用起来干什么不行!”谢清说。
卓守则心里说干什么不行,我看是干什么也不行。嘴上只是笑笑。“厂子转让,那债务归谁呢?”卓守则问。乳胶厂初建时贷了二百万,后来又断断续续投了六十多万。
谢清说:“我转让的是厂子又不是债务,你管的那些呢!”
“行,反正是蚤子多了也不咬人。”卓守则知道,单是海牛镇欠下的贷款就不少于几千万。
从乳胶厂出来又去的花生果厂。花生果厂的情况跟乳胶厂差不到哪儿去,只是没人上班,荒草也长得更高。从花生果厂出来谢清要领的是汽车修造厂,卓守则却进了泰明灯具厂。
谢清说:“跟你说了灯具厂是股份制,你看不看又怎么着了?”
“什么叫怎么着了?吴有奇跟我可是朋友。”他只管入内,谢清只得跟进去。“哟,卓总和谢书记来了!”一行人来到车间门前时,吴有奇忽然出现到面前。
吴有奇确是奇,他原是分管生产的副厂长,谁也没看出他有多大本事能奈;接替乔海运当了厂长后,好多人都认定他非垮不可,哪想他非但没垮,还把灯具厂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正是得力于他的一支独秀和摩托车配件厂的兴旺,海牛镇的产值才一直没跌下去,展重阳和谢清脸上才一直光光的亮亮的。
“有奇,听说你这一段进了不少好设备真的假的?”卓守则问。他与吴有奇在市里开过几次会,算是老相识了。
“哪没有说的,好马配好鞍,谢书记比谁都清楚。”吴有奇大脸浓眉、黑里透红,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副福相。
“看看看看!”卓守则推着吴有奇进了车间。
从车间出来,从灯具厂和海牛镇出来,卓守礼问:“哥,你打的什么谱儿?不是看上灯具厂了吧?”卓守则说:“那还用问。海牛镇也就是灯具厂吧,别的我连看也懒得看一眼!”卓守礼说:“那是谢清的宝贝,给了你他到哪儿邀功去?你这不是自找烦恼吗!”卓守则说:“那就别理他,什么时候找急了再说吧!”
卓守则看过一趟没了下文,谢清等了半个月就等不下去,几次把电话打到了卓守礼那儿。卓守礼把卓守则看中灯具厂的话说了,谢清说:“这不是胡扯吗!灯具厂是海牛镇的传家宝谁敢动?动了那干部老师的工资到哪儿发去?他这是不想让我干了怎么着?”卓守礼说:“他说是你不管转让给谁该交的税照样得交,再说转让的钱你还可以干别的事儿。”谢清说:“那他怎么不干别的事儿,非得盯着灯具厂不放?灯具厂搞股份制是市里定的,谁要是变了,厂里能拉倒才是怪啦!”卓守礼说:“那我就帮不上忙了,他说得很明白,除了灯具厂哪一个也没看中。”谢清说:“这都算是什么玩艺儿!你让他回来,我跟他再好好谈谈。”卓守礼说:“话我可以说,听不听我就说不准了。”谢清说:“那行,你就告诉他灯具厂的事儿是展书记定的,有本事让他找展书记去;只要展书记同意我保准不拦,要不,他就是拿一千万我也不敢应这个声儿!”
谢清抬出展重阳,意思是让卓守则死了心,老么实地坐下来谈谈别的厂子的事儿;哪想听了卓守礼的转达,卓守则还真的起了去找展重阳,让他帮着把灯具厂转让到自己名下的念头。
卓守礼说:“哥,你不是睡反觉了吧?灯具厂是给展重阳立了大功的,吴有奇又是展重阳的亲信,他能说那个话才是邪了!”卓守则说:“什么事儿也是人干的,我总不能按着谢清的摆布,去给他当破烂王吧。”
找展重阳是一个礼拜之后,展重阳从省党校学习回来之后。因为省党校里学的是企业改制,说起回海牛镇看厂的事儿展重阳立刻来了情绪;可说到泰明灯具厂展重阳的情绪就变了,说:“哎哟这可是大事。企业改制有多种形式,灯具厂搞股份制是上上下下都同意了的。再说你又不懂灯具,真转让给你你干得了吗?”
卓守则说:“你展书记说得好,什么事儿都得我干不毁了?我也得靠能人嘛。我比镇上那些人还笨到哪儿去?”
展重阳说:“说是这么说,吴有奇那可是真有两把刷子,要不乔海运还不知狂到哪儿了呢!当时连我都悬着两尺高的心。”
卓守则说:“这也好办,你说个话把厂子给我,我还聘吴有奇当厂长不就得了,工资可以给他加倍!”
展重阳说:“这个话我可不能说。你还是找谢清吧。”
卓守则说:“是谢清让我找你,说只要你点了头他保证不拦。”
展重阳说:“你听他的!镇上的事儿他们不拿主意倒来找我?你看我不收拾他!”
卓守则说:“别别……”没等再说下去,市委办公室主任领着几个人进屋,卓守则只得起身告辞了。
第一次碰了钉子,卓守礼说:“拉倒吧,这个事儿我看也没多大希望。再说你干吗非盯着一个厂子,别的不也一样吗?”
卓守则说:“你说得简单。我是不干拉倒干就干个大的。灯具厂的底儿我知道,市场要多大有多大,关键是没形成规模。我要是再投他一千万,说不定还搞出一个世界名牌呢!卓家要有大发展,这个机会抓不住可是不行!”卓守礼说:“行,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大劲儿,我寻思咱兄弟们混到今天也差不离了呢!”卓守则说:“你小子只看眼皮子底下,就没看看人家香港美国那些大企业家。卓家将来要是能有那一天,那才真是……”卓守礼说:“那怎么办,还得找展重阳?”卓守则说:“不找他找谁。谢清那儿你就是送一座金山他也不敢应。展重阳就不一样:东沧这么大,一个灯具厂不过是一根汗毛。”卓守礼说:“他要就是不肯说呢?”卓守则说:“那不就在咱了吗。咱要真叫他说,他不说就行了?”
认定要逼展重阳说话,卓守则把心思都集中到怎么“逼”上。他一边找海州和东沧的几位老领导,帮着在展重阳耳边吹风,一边就把主意打到书画上。书画热实际上是书画送礼热。书画送礼,开始一般性的,包括海州济南那些名家的还吃得开,随着热度提升,当地一些有职有权的官员,一般性的那些名家的就瞧不进眼里,要办大事只能向北京奔,向齐白石、傅抱石、李可染上奔。卓守则认定拿下灯具厂是一件关乎卓家未来的大事,狠下心,带上卓守礼和一张五十万块钱的牡丹卡,向天津、北京跑去。
天津看的是行情。几条古文化街走过,哪些人的字画值钱、值多少钱,心里大致就有了底儿。北京跑的就是琉璃厂。琉璃厂是和平门外一条不显山不露水的老街,却卧龙藏虎地排列着不下几十家书画店文物店,蜚声海内外的荣宝斋就名列其中。因为卓守则几年前来过一次,知道个大体,这一次又真心想挑一两样值钱的东西,就不慌不忙,从路边第一家店挨着个儿地向前看去。他看的主要是书画。书画看的都是名家,从隋唐到元明清到民国和新中国之初,林林总总目不暇接。他边看边问,那价格少的十几万,多的四十万五十万,有的甚至于一百几十万。他是半世里赶着潮流喜欢起书画来的,喜欢也只限于送礼和偶尔收藏那么一两件凡品,对于古人和名家大家则知之甚少;一路走下来,就自觉学了不少懂了不少。卓守礼对书画不懂也没兴趣,看过十几家就说:“哥,咱就这么溜达着玩啊?”卓守则说:“可不就是溜达着玩。不溜达着玩那学问是从哪儿来的。”卓守礼说:“你是想在这儿长学问哪?”“卓守则说:“你呀,好好学着点儿,说不定哪一天就用上了。”卓守礼撇撇嘴,却也只得跟在屁股后面向前挨。一直挨到将近中午,把一条街逛过一遍,卓守则对要买什么、在哪儿买、花多少钱才大体有了数儿;正琢磨着向回里走,一个四十几岁的店主忽然来到面前说:“先生是真要买几件好东西的吧?”卓守则说:“你怎么知道的?”店主说:“我看着了的,把那条街都看了一遍。”卓守则说:“都看了一遍才不一定是买家呢。”店主说:“这你就瞒不过我了。到我那店里也看看吧!”卓守则:“你那店?”店主向旁边街口一指,说:“来吧来吧,不来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