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暖帐,香气宜人。
一抹淡香唤醒齐天笙浅浅的意识。
脑袋里涨人的痛意还没完全褪去,他微微一动,立刻敏感地察觉到床榻边空无一人,冰凉一片。
他失意地撇了撇唇。
就算真实成那样,做梦就是做梦。
神女入梦,本该是春意绵绵。
做为男人而言,偶尔做一个春梦,就算醒来身边空无一人也是享受,可若像他这样做了一整晚女主角相同的春梦,醒来时枕边冰凉,那简直就是烦躁,折磨加悲哀。
说不准这回子,那完全称不上“神女”的女主角还躺在别的男人的床上,床头的“喜喜”字都没撤下来。
说来也是,如果不是做梦,她怎么可能如他所想刚好地撞上他的心口,说的话,做的事都如此讨他欢喜,昨晚那个根本就不是她,而是他想象出来,希望她变成的样子而已。
他梦中情人的标准——该死的低!竟然堕落到拿块豆腐当范本。
讪然地叹了一口气,他正想从床上起身。突然身边的香气越加浓烈,他眯开眼,迎着刺眼的阳光,只见床沿边有个女人忙碌的身影。
她大胆地拨开他的衣襟,露出他光裸的肩头,拿热帕子帮他擦着胸口。
“啪”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住女人的手,将她拽到眼前,只有一线希望也不想放过。
“世……世子爷。双夫人差奴婢来给您换件衫子,您昨夜发热的很严重。”
“……”
不是她。
怎么会是她。
胆小如鼠,懦弱怕事,再加上他呵斥不准喜欢他,她哪会有拒婚上京找他的勇气。
早点死心是不是就不会尝到奢望落空的闹心滋味。
他面无表情地甩开丫头的手,自己拉好衣领,坐在床沿发着呆。
那丫头并没褪下,伸手想继续替他更衣。
他并不抬手阻止,只是嘴唇微启,“侍剑和奉鞭都死了吗?”
“呃?没……没有。”
“没有怎么轮到你来替小爷换衣服?”
“……是双夫人差奴婢替世子爷更衣……”
“叫那贱妾滚远点!少用对付我家老爷子的那套来对付爷。”
“是双夫人说,她近日有位妹妹前来京城投奔……不知可否暂住王府的客房,想请世子爷首肯。”
“妹妹?哼,她还敢把娘家人叫来?姐妹一起来帮衬打我齐家的主意是吗?”他冷冷一笑,“想钱去帐房拿,要房去问管家,小爷这儿什么都没有,也不打算跟她这小娘处好关系,她的妹妹与我何干?少来讨近乎。”
“双夫人说,她妹妹尚未婚嫁,所以想介绍给世子爷认识认识……”
“真是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妹妹。她自己一个人勾搭老爷子不够,还叫上个妹妹企图连小爷也懵了?当我齐家各个都是看见女人就脚软的酒囊饭袋吗?”他看向低头站在一边的丫头,“你去帮我回她一句话,小爷还没瞎狗眼,她的妹妹留着自己用吧。京城里缺妾的权贵多了去,少来打小爷的主意!”
“……是。”
“叫侍剑和奉鞭过来伺候,你可以下去了。”
丫头讪讪地福身,转身跨门走出去。
还没过片刻,侍剑和奉鞭叼着油条双双挤进门。
“世子爷早上好!”
“九千岁日安!”
“你们两个兔崽子还有心情吃早饭?谁准你们不候在门外,让那女人的丫头进小爷的房间的?”
“咦?冤枉啊,九千岁,昨天咱们把你抬回府时,您自己随手拉了个丫头,一直叫别走别走,双夫人就叫那丫头好生伺候您来着。”
“我在发热,谁知道抓的是谁谁谁!”
“这很难说啊,世子爷,我和侍剑都觉得您最近太过乖巧寡欲,憋得也差不多了,该解放了,是谁并不重要嘛。”
“……好了。说正事,水车有没有安全送进宫去?”他嫌弃两只兔崽子的油爪,干脆自己翻找衣柜换上新衫。
侍剑吮了吮油手赔笑道,“虽然出了些小纰漏,可是已经安全送进宫去了,水质没问题,我和奉鞭尝过了。估摸着是您在外头把人缘给伤透了,才有人故意整您去站高台吹冷风的。水本身没什么问题啊。”
齐天笙吊了吊眉头。
什么叫他把人缘伤透了?他做人有这么差劲吗?分明是那个没权利的小皇帝,看他得太后老太婆的宠不爽而已。
他慢条斯理地扣着盘扣,没放过被轻易带过的重点,“小纰漏?什么小纰漏?”
宫廷之事,任何小纰漏都可能是大过失的引线。
侍剑被这一问,转起黑瞳细细琢磨,突得一拍脑袋,“哎呀!糟糕!我完全把她给忘了,九千岁,还不就是您您您,您在西余城勾搭过的小姑娘跑上京城来要您负责任来了,她昨晚在城楼上对您又抱又啃,结果被守城兵给逮进刑部大牢……”
消化着侍剑罗嗦的话语,齐天笙穿衣的动作越放越慢,最终呆呆地停下手来,灰瞳渐渐染上一抹窃喜。
不是假的,不是春梦,不是幻影,是真的。
她来了。
捧过他的脸颊,碰过他的嘴巴,在他耳边幽幽地吐着软语,说她想他,念他,惦记他……
“咻”
一道红影从废话一堆的侍剑旁边擦过。
他眼被晃得一愣,“九千岁飞出去了?他不是刚吼完自己不是见到女人就脚软的酒囊饭袋么?那……这算什么?”总不是见到女人就飞天遁地的英雄豪杰吧?
奉鞭摇摇头,“谁让你又挑逗到他那根敏感纤细,患得患失的神经了。”
“你们俩兔崽子,我女人被抓进大牢,你们坐着吃油条!爷记住你们了!还不给爷滚出来备车备马!”
暴躁与欣喜交加的公子爷直飞马厩,身后跟着两只屁颠颠的童儿。
“咱们的世子爷,只会记仇,不会记恩,你失策了,侍剑。”
“恩,我也后悔了,不该提醒他的,让那女人被关到死,九千岁也不会知道吧?”反正他都病糊涂了,还以为自己在春梦连连。
一辆特制的敞蓬的马车从齐家飚出来,驾车的是当今太后的宠儿,不受控制的九千岁——齐南王世子。
骑马比较有男人味,还是驾车比较有架子,他艰难地抉择了一番,昨日那么丢脸的一面被她看到,他怎么也想扳回点颜面,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太没质感。想到回程车上得多个娇滴滴的小女人,骑马太过颠簸,他决定驾车去接人。
甩鞭,飞车。
“九千岁,咱们现在去刑部大牢放人,算是走后门吧?”
“我女人算什么后门!那就是皇亲国戚!”飚车的人一甩长鞭,没好气地顶回去。
“就算是皇亲国戚走后门,也不要这样明目张胆众目睽睽地飚车到刑部大门口嚷嚷,咱们是来走后门放女人的吧?又不是迎新娘。再说,哪有新娘子闺房在刑部大牢,新郎飚着马车来抢人的。”
“侍剑,你别劝世子爷了?”
“为什么?”
“很明显,因为这样比较有面子。女人都爱吃这套。”
“……”
官道上尘土飞溅,九千岁的马车怎会需要遵守交通规则?众车让道,众人挪步,前途通阔,齐天笙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人群里对他这佞臣的不满和唾骂,直冲刑部大牢。
“世道不好,人心不古哟,越是小人爬得越高。”
“那位番人世子爷还真是莽性不改,这大马路上也当狩猎场,蛮夷就是蛮夷。”
“真希望咱们小皇帝快些亲政,让一群番人治理国事怎么行。”
“你们嚷嚷什么呀,有本事也像那位公子爷似的,有嚣张风流的资本啊。”
“就是,最讨厌你们这些酸儒臭书生了,没本事没身段还觉得自己不得了,总挑别人的短。”
“看不惯人家风姿俊郎,少年得志吧。”
“那叫纨绔子弟!什么少年得志!要真论行操,新进的天子帝师那才叫有真学才!”
议论纷纷人群后,有两道朝反方向艰难前行的身影。
前头的姑娘黑发儿卷卷,打扮带着点番人味,却长着一张纯正的汉人脸孔,涂得陀红的唇一抿,没好气地向后头还想看热闹的姑娘娇吼道。
“唐三好,你还在看什么呢。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还不走?”
“哦,好好好。”后面的姑娘小跑了两步,想要跟上前头的脚步,心思却还在后头那辆马车上。那飚车甩鞭目中无人的模样好熟悉。
“你呀!真能耐,刚到京城就能惹出乱子,闹了水车队,还被关去刑部,多亏你姐夫面子够大才能把你给保出来,你姐姐双彩在府里忙着,没空来接你,所以,还得劳犯我来接你。到你姐姐面前,可别忘了给我说几句好话。”
“好好好。卉婷姐。还好有你这老乡在京城,要不然我还得在牢房里蹲着呢。”
“唉!等等,这句话你可就说错了。我可不是你老乡,我是正宗的京城人!你要搞清楚,我们林家的户籍已经整个迁进临阳了。可不和你一样是什么西余人。”
“这么说,你不会再回西余了?”唐三好眨巴了眼,觉得可惜。
“当然不回。那种小城市,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待在那里,我浑身都不舒服,哪比得京城好。你呀,也别回去了,好好巴结巴结双彩姐,让她给你介绍个京城的夫婿,嫁过来才能长久待在这嘛。”
“呃……我还没想那么远呢。”唐三好咬下最后一口买来充饥的薄饼,拍了拍肚子,“呼,这下不饿了,昨天被抓进牢房,一点东西都没吃,现在吃得哼鼓哼饱哒!”
林卉婷柳眉一皱,“瞧你,别在京城说这丢脸的家乡话好不好,多难听。一听就是外地乡下人,这可是京城,到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注意点。”
“唉?那我要说很饱怎么办?”
“你要说,我吃好了,谢谢款待。”
“……京城人说话都这么文绉绉嘛?”好奇怪的种群。
半夜进城要被关大牢,讲话还这么拗口。
齐公子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吗?好可怜。
“唉,卉婷姐,你看那城楼,好高好漂亮。我昨天就是从这里被拉走的。”她路过昨天的案发现场,指着高高的城楼对林卉婷说。
林卉婷一把抓下她高高指起的手,皱眉白眼,“说你是土包子你还不认,那城楼是你能随便用指头乱指的吗?”
“咦咦咦?”连这都有规矩?
“那座麟翔楼可是先祖皇帝宫曜凰登基前抛过绣球的城楼,他登基后,就把这楼重新翻修纪念,还把入城官道重新整修过,这城楼就成了入京城的第一楼,你懂什么呀!乱指乱指小心掉脑袋!”
“抛绣球?皇帝不是男人吗?怎么抛绣球哒?”
“哦,你不是京城人,当然不知道。相传咱们先祖皇帝当年和一位龙姑娘相好,想立她为后,可他的十九皇叔嫌那姑娘出身太低,先祖皇帝为了让龙姑娘也有机会雀屏中选,就决定以绣球招亲。”
“咦?那后来呢?龙姑娘抢到了吗?”
“听说那绣球被十九皇叔给一剑二分。两人好象就此断了缘分。再没相见过。”
“那十九皇叔真是太缺德冷血了!那龙姑娘是不是顶漂亮?”
“传说她可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女。连丞相白风宁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为了她终生未娶。”
“终生未娶?他不是有个儿子吗?”如果没弄错的话,那个儿子已经娶了三个老婆,还和她相过亲啊?
“哦?你也知道白龙公子啊?”林卉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不过,你知道的也就只有那么多,因为你不是京城人嘛。我就不同了,我可是货真价实的京城人,这临阳城的人都知道,白丞相一生未娶,只收养了两个养子,白龙公子是他的幺子,老大早些年已经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消化着京城人士提供里可靠的信息。原来,白龙公子还有一位去世的兄长,身世还挺曲折。
唐三好崇拜地看了一眼那麟翔楼,原来她被扣押的地方还引发过这么凄美的故事,好难想象皇帝宰相也可以这么浪漫的,一个为了纪念自己心爱的女人,修官道改城门,让这城楼与皇宫遥遥相对,另一个竟然终生不娶,守身如玉。
传说,真是神秘浪漫又悬乎的东西哒。
“好了,你别站在那一脸羡慕的发呆了,这京城里你没见过的好玩的多着呢,有时间我带你见识就是了。你那些包袱我差人送回双彩姐那儿,而你得先去一趟户籍管理处。”林卉婷头头是道地介绍着。
“户籍管理处?我去那里干什么?”
“登记临时户籍呀。虽然双彩姐已经嫁进京城,是京里人了,可你还是外来人口外地户籍。况且,你又不像我已经全家都迁进了京城,拿了京城户籍,是堂堂正正的京城临阳人,谁知道你到这儿是干什么来的,有没有什么不良记录或不轨企图,加上你昨天还进过刑部大牢,用脚指头也知道你非得去登记不可吧?”
“哦,你的脚指头好聪明哒。好好好。那咱们去吧。”
她点着脑袋跟在自诩京城人士的后面,身后飞驰的马车已经越奔越远,再也看不到踪影。
“什么?!人被赎走了?什么人赎的!那是我的人,谁有那么大胆子敢随便赎她?”
站在刑部大牢前,齐天笙愣了,他从来不知道想见个女人有这么难熬,他争分夺秒,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挑件衬头的就跳上马车,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牢头有些无辜地眨巴着眼,“世子爷,不是您派人保那姑娘出狱的么?”
他狐疑地回眼去望侍剑和奉鞭,两个小子一起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证明自己还没有染指主爷女人的狗胆子,更没有耍弄他,让他白跑一趟的不良企图。
“我没派人来过大牢,怎么会有人冒我的名义赎人?”
“不会错啊。您瞧,这不是齐南王府的令牌么。”那牢头拿出留下做证据的令牌,被齐天笙一把拽了过去。
纯银质地的令牌刻着正楷字体——“齐南王令”
“该死的!这是老爷子的令牌,不是我的!”
“呃……啊?你们不是一家子么?”
“我是我,他是他!你把我女人送给他?你活腻味了是不是!”
“耶?齐世子,来赎人的不是齐南王爷,是……是一位姑娘。”
“姑娘?”
“对啊,是一位姑娘,说是您的呃……那个……姨娘差她来接人的。”
“姨娘?”他从不曾有什么姨娘,瞪起灰眸示意那牢头把话讲清楚,那牢头用嘴形嘟囔了一个“妾”字,他顿时明了所指何人。
“侍剑,奉鞭!马上回府!”
唐双彩那女人虎视眈眈,早就对“妾”这身份不满足了。
老爷子要怎么处理她,是宠是贬,他才懒得理会。不过一个爱慕虚荣,玩弄手腕的阴险女人而已,想当齐家的当家主母也得看看太后准不准许。
他亲娘身为太后的长女,从小便被视同掌上明珠,就算故去,灵位也是尊贵地摆在齐家,霸占着齐家女主人的位置。
大概知道自己过不了太后那关,所以她才一直想笼络自己,还想把什么妹妹硬塞给他,好巩固自己在府里的地位。以为搞定他这个继子,她升原配的日子就不远了。
她打错如意算盘了。
他最不喜欢有人插手打他的主意,碰他的人。
她要是为了嫁什么破妹妹给他,欺负他的豆腐,他定叫她后悔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