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秋,七月,郡、国三十二蝗,河水溢。百姓饥穷流冗者数十万户,冀州尤甚。诏以侍御史朱穆为冀州刺史。冀部令长闻穆济河,解印绶去者四十馀人。及到,奏劾诸郡贪污者,有至自杀,或死狱中。宦者赵忠丧父,归葬安平,僭为玉匣[1];穆下郡案验,吏畏其严,遂发墓剖棺,陈尸出之。帝闻,大怒,征穆诣廷尉,输作左校[2]。太学书生颍川刘陶等数千人诣阙上书讼穆曰:“伏见弛刑徒朱穆[3],处公忧国,拜州之日,志清奸恶。诚以常侍贵宠,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竞为虎狼,噬食小民,故穆张理天纲,补缀漏目,罗取残祸,以塞天意。由是内官咸共恚疾,谤□烦兴[4],谗隙仍作,极其刑谪,输作左校。天下有识,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鲧之戾[5],若死者有知,则唐帝怒于崇山[6],重华忿于苍墓矣[7]!当今中官近习[8],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衔天宪[9],运赏则使饿隶富于季孙[10],呼噏则令伊、颜化为桀、跖[11];而穆独亢然不顾身害[12],非恶荣而好辱,恶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纲之不摄[13],惧天网之久失,故竭心怀忧,为上深计。臣愿黥首系趾[14],代穆校作。”帝览其奏,乃赦之。
“注释”
[1]僭:超越身份。[2]输:输作,罚做苦工。左校:这里指将作大臣下的工徒。输左校:免官为徒,罚作左校工徒。[3]弛刑徒:减刑徒。[4]谤□(dú):诽谤。[5]禹:大禹。稷:后稷。共:共工。鲧:大禹的父亲。禹、稷是圣人而共、鲧是恶人。戾:乖戾,罪孽。[6]唐帝:即帝尧。崇山:传说帝尧葬于崇山。[7]重华:即帝舜。苍墓:传说帝舜葬于苍梧之野。[8]中官:宦官。近习:亲近的小人。[9]天宪:王法。意谓生杀大权。[10]季孙:《论语·先进》曰:“季氏富于周公。”[11]伊:伊尹。颜:颜回。皆为圣贤。桀:夏桀。昏君。跖:盗跖。大盗。[12]亢然:昂然奋发。[13]不摄:不能控制。[14]黥(qínɡ)首:一种刑罚。划破犯人的面部,以墨涅之。系趾:戴上脚镣。
“译文”
秋季,七月,有三十二个郡和封国发生蝗灾,黄河泛滥成灾。百姓饥饿贫穷,四处逃荒流散的,达数十万户,冀州的情况尤为严重。桓帝下诏,任命侍御史朱穆为冀州刺史。冀州各县的长官,听说朱穆已渡过黄河,解下印信绶带自动离职而去的有四十余人。及至到任,朱穆便向朝廷上奏弹劾各郡的贪官污吏。这些官吏有的甚至自杀,有的死在狱中。宦官赵忠的父亲去世,将棺材运回故乡安平国埋葬。他超越身份,制作了皇帝和王侯才准许穿的玉衣来装殓死者。朱穆命令郡太守调查核实。郡太守等地方官吏畏惧他的严厉,于是挖开坟墓,劈开棺木,把尸首抬出来进行检查。桓帝得到报告后,大怒,征召朱穆到廷尉问罪,判处他到左校罚作苦役。于是,太学生、颍川人刘陶等数千人前往宫门上书,为朱穆申辩说:“我们认为,减刑的囚徒朱穆,秉公忧国,从他被任命为冀州刺史的那一天起,就立志铲除奸佞邪恶。的确是因为中常侍居位尊贵,又受到皇帝的宠信,他们的父亲、养子、兄弟散布在各州各郡,像虎狼一样地竞相吞食小民,所以朱穆才伸张国法,修补连缀破漏的法纲,惩处残暴和作恶的人,以合天意。宦官们因此而对他非常痛恨,非议和责难四起,谗言纷纷,使他遭受刑罚,被送到左校罚作苦役。天下有识之士,都认为朱穆勤于王事,如同禹和后稷,却与共工和鲧一样,遭到惩罚,如果逝者仍有知觉,则唐尧帝将会在崇山坟墓里发怒,虞舜帝也会在苍梧坟墓里忿恨。当今,宦官等皇帝左右的亲信,窃据着国家的权力,手中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说出来就是王法。想行赏时可以使快要饿死的奴隶变得比季孙还要富有,不高兴时,也可将将伊尹、颜渊化作夏桀和盗跖。然而朱穆却挺身而出,不顾自身的利害,并不是因为他憎恶荣耀而喜爱羞辱,憎恶生命而喜爱死亡,只是因为他深感朝廷的纲纪不振,畏惧国家法令长久丧失,所以竭尽忠心,担忧国家的命运,为皇上深谋远虑。我们愿意接受黥刑,脚戴铁镣,代替朱穆去服苦役。”桓帝看到他们的奏章,下令赦免朱穆。
“点评”
朱穆即将到任,贪官闻风而逃。简直是包拯的先驱。昏君亲小人,远贤人,在宦官的包围之中,已经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如果没有数千太学生的上书,朱穆将会死得很惨。桓帝慑于民变而赦免了朱穆。太学生的上书,说明政府已经控制不了舆论,政权的合法性遇到了严重的挑战。这是社会即将大乱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