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下了一整夜的雨,到了早晨还在哩哩啦啦,没有停歇的迹象。李雪穿上了厚毛衣,披着塑料布往教室走。她一脚踏进院子泥水里,就没了脚面,她感觉大地就是泥浆做成的,有个干爽的落脚地都成了奢侈,什么时候能像城里一样,无论刮风下雨脚不沾泥呢?这可能是永远的梦想吧!
一阵风吹过,李雪感觉到了秋季的凉意。她看到本来黄绿的杨树叶子哗哗地落下来,漂在水面上,又裹进泥水里。路上没有行人,孩子比她还早,此刻已经在教室里大声朗读课文了。
李雪不感到冷,她的毛衣跟厚实,这是她用一个月的时间在课余的时候织毛衣的,他一共织了五件,打发掉大部分时间。一到下课的时候,孩子们在外面玩她就静静地在屋子里织毛衣。现在这些毛衣都穿在了父母,准婆婆和赵大平身上。她把温暖送给最亲的人,心里很舒服。
此时周正言这个小东西却流着长鼻涕无精打采。他坐在长条板凳上出神地看着地面一条潮虫慢慢地蠕动。地面很潮湿,布满了泥巴,他感觉天气很糟糕,太阳跟他不友好,让他本该淘气的时候涩涩涩发抖。
看完了潮虫,他就看到了李老师坐在就是前面,他看着李老师,李老师却没有看他。他感觉李老师越来越漂亮了。看那红的耀眼毛衣吧,那么厚,很温暖,老师的怀抱也一定很热很热。周正言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一股酸水从胃里奔涌而出。他呲牙咧嘴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他好想有一个火炉在身边,有了火炉他就可以热乎乎地在炉子前一坐,看着旺盛的火苗,然后想各种各样的事情,当然包括未来美丽的幻想,还可以红彤彤的灶膛内可以烧一个带麻面的土豆。
“老师老师,”猴子女儿候玲看到周正言趴在课桌上,目光涣散,嘴角淌着口水,地上竟然有呕吐的食物残渣。她大惊失色地喊道:“周正言冲到鬼了!”
每次候玲有病,猴子老婆都请大神来诊断,每次诊断必然冲到鬼,狐仙和黄仙,要不就是死去的老人来要钱花了,还有就是找屯子里的老太太用钢针挑肛门,说是起了攻心翻。一想起挖屁股,候玲就条件反射一样想去厕所,她都疼出心理疾病了。
李雪一听候玲叫喊,赶紧放下书本,来到周正言身边。“周正言,”李雪呼唤着他。周正言刚想说话,猛地一挺脖子,一股腥臭的东西喷涌而出,李雪躲闪不及,溅到了一身。
这是病了,李雪赶紧找了块纸擦了赃物,用手抚摸了周正言额头,滚烫,发烧了,这孩子病的很严重。李雪吩咐班长赶紧去周正言家里,告诉他爸爸来接他。班长踩着泥巴鞋不顾街上猪羊粪便,在泥水里飞跑去报信。
周正言感觉一双凉丝丝的手在头上,那么柔软和温情,好像小时候母亲的手。他抬起头说了声,“姐姐,我冷。”李雪看这孩子烧厉害了,她干脆安顿好学生,背起周正言向家里走去。
周正言浮在李雪的背上,八岁的孩子已经很重。李雪的后背就像温热的被子一样绵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袭来,他感觉肚子不那么痛了,他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多好。
李雪走几步就把周正言往上颠一下,这小子够沉重的,小时候就抱过他看电影,看到一半睡着了,手却不老实,还让他趁机占了便宜。周正言的母亲后来经常带着李雪走遍田野采野菜采蘑菇,以感谢李雪对周正言照顾之恩。
周正言紧紧地抱住李雪的肩膀,脸蛋贴着李雪脖子,这让李雪不免脸红,这孩子干什么呢!这两年她自己也感到身体发育得越发凸凹有致,好几次想用布把胸部包回去一些,但都是徒劳。赵大平有时候就紧盯不放,李雪怒目而视,大喊流氓,哪里知道周正言小兔崽子又近水楼台。
天隐晦着,不知什么时候还会下雨,班长拖泥带水跑到周正言家里,但是他傻眼了,一把铁锁在他眼前晃动。这可怎么办呢,班长想往回跑,可跑回去有啥用,救兵没有搬来。他正愁呢?突然看见赵大平从李雪家出来了,他好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喊了一声:“大平哥。”赵大平隔着院墙了解情况,二话不说,跟着班长就往学校赶。
路上遇到李雪气喘吁吁一步步往家走,赵大平过来,把周正言像小鸡一样扔在自己背上。李雪甩甩手说:“可把我累死了,这小子没想到这么沉。”
赵大平一边走一边说:“他是吃蛤蟆腿长大的能不沉。”
班长回了学校,赵大平和李雪把周正言背会了自己家,放在炕上,李雪的母亲赶紧倒了热水让周正言喝下去,又把炕烧了,火热的炕头让周正言舒服了不少。
周正言妈妈来的时候他恹恹欲睡,但还是发烧抽搐。这孩子的症状就是起了攻心翻了。母亲当机立断,找了崔婆子,把周正言的裤子扒了,把大号钢针在蜡烛火上烧了一下,就把周正言的肛门上的一块肉挑破了,这还不算,还把一个豆粒大小的明矾塞了进去。
周正言多年以后回忆起挖屁股这件事不禁感慨。农村医疗条件太落后了,那场病其实就是典型的下雨天着凉了,得了急性肠炎。大人不懂,就用了这种惨无人道的办法。现在想也不是没道理,肛门出了血,血液就就通了,胃肠就热了,还有那明矾本身就是发热的东西。唉,不说了,这罪遭的。
李雪对这种治疗方法也是嗤之以鼻,但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说服别人,只能听之任之。她筋鼻子瞪眼,目睹了周正言被挖屁股的情形。这孩子痛苦地流着泪但是一声不吭,他知道为了好病,就得忍受痛苦。后来的后来,李雪见到周正言就开玩笑,讲起一针见血的情景,周正言很不好意思,但心里很温暖。
第二天雨过天晴,太阳暖烘烘地照着大地。云彩就剩下了一些棉絮不断地飘荡。到了中午,地面就干了,车辙里,脚窝里还有一些残存的积水,孩子们把泥巴鞋都扔给了母亲,欢天喜地地满院子嬉闹。
一两只公鸡站在墙头上昂首挺胸,两声鸣叫打破了寂静的小村庄。李雪今天心情不错,他的毛衣全部完成,准备给大平送去。秋收在即,有更多的农活等着他,不穿暖怎么行呢。看看太阳要落山了,她收拾了背包,给孩子们布置了作业就往家里走。
路上又多了几个行人,有放鹅的拿着柳条驱赶着群鹅,赶猪的都在收工,跟着猪连跑带颠,还有挑水的,扁担在肩膀上弯曲着,身体晃晃悠悠,李雪走到路边要拐进家里道路的时候,就停住了。她听见猴子老婆和崔婆子张婆子在一起聊天。崔婆媳说:“哎呀,那不把赵大庆闪一下子,李雪去了公社吃香的喝了辣的早晚得把赵大平给忘了”。
猴子老婆说:“听说呀,这次公社还开了会,点名道姓调李雪去公社上班,李雪不得美出鼻涕泡了。”张婆子刚想张嘴,一抬头,看见李雪从树荫后闪出来。赶紧向这这两个婆子挤眼睛,撇撇嘴。他们这才发现李雪到了跟前。
李雪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就不走了。打了招呼就问崔婶子刚才你说什么公社不公社的,怎么还跟我有关系?崔婆子一看瞒不住了,幸亏刚才没说什么过格的话。就直截了当地说:“雪啊,你啥时候去公社上班啊?”
李雪一脸狐疑:“啥时候的事啊,不知道啊,听谁说的啊?”
猴子老婆白了李雪一眼:“呦,得了便宜卖了乖,装的还挺像。那公社的调令我都看到了,还假装啊知道,一点不敞亮。我们还能借你光咋滴!”
李雪看了猴子老婆一眼,心说这就是大家流传的刁妇光辉形象吧!她的消息一定是张武德传出来的,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说二老歪最近这么消停呢?
李雪敷衍了几句,就急匆匆离开了,他没有直接回家,他去赵大平那,把毛衣送去,顺便把这件事问清楚呢,看他听没听说。
赵大平今天有点忙。车和马都是几家用一套,车子要修,用来拉收获的粮食。他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但是很虚心学习。他来到了赶车杨老板那,带了家里腌制好的蒜茄子和辣椒酱,他知道杨老板好这口,有一次和杨老板出门,一路上,杨老板把马车赶得飞快,竹鞭子甩的啦啦作响。马车走的很快,就有呼呼的风声。杨老板甩一下鞭子,就跟大平说几句,声音洪亮带着沙哑,他说蒜茄子拌土豆他能吃十个,要是有辣椒酱简直美到天上去了。还不是吹,赵大平亲眼看见杨老板吃过十个土豆。
李雪来到赵大平家家里,没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叮叮当当的响声。这是干嘛呢,李雪没进院子,门缝里就看见找大平光了膀子在砍木头,木头是方形的松木,不知从哪弄来的。李雪明白了,这个木头有一米高,用来支车辕子,高度和车身高度,底下要平正,否则支不住要翻车。他看见还有一段木头,也削的溜圆,有一个尖,这也不用说,这是角锥,用来绑扎柴草的,用他拧紧绳索,然后向柴草里一扎,就能安全把车拉到家。
赵大平轮圆了斧子啦啦砍木头,不一会浑身冒汗。李雪看见了他结实肩膀,黑红的肌肉块,心跳加速,她似乎被那肌肉捆住了一样,呼吸都困难了。
“大平,“李雪喊了一声。赵大平听见了,停下了手里的活,但是他头都没抬,过了一会又砍上木头。李雪眉头紧了一下,没听见吗,没听见还停下了,就又喊了一声,这次比刚才更温柔妩媚。
这一次,赵大平手里的斧头没了准,一下子砍歪了。就这一下,赵大平也没看李雪,李雪担心地赶过来,哎呀,差点砍到了脚上。赵大平看李雪走进来,索性把斧子一扔,就进了屋子,理都没理她。奇怪?李雪看出来这人生气了,明显是对自己来的。我又没惹你,好几天没来了,你能怎么地?
李雪就跟进了屋子,正好赵大平疯母亲也也在,就听见老太太训斥自己的儿子。
“你抽地什么风,从早上你就气不顺,又没人惹你。这一家老小都指望你撑起来呢,就你这样不得撑黄了吧啊!都怪你爸死的早,要不我不担心这样了!”
李雪听了,也不知什么原因。就跟赵母打了招呼。赵母说:“孩子,你别跟他一样的,就喜生闷气,问了还不说,跟他爹一样一样的,一会就好了。”
李雪知道赵母在安慰她,他这样子李雪早就领教了。小时候,二老歪欺负她,赵大平一句话没有,小脸憋通红,一子就把二老歪顶个仰壳,他是有意见不言语,直接上手。
但他不跟李雪上手,难道还要打李雪不成?他还没那胆子,李雪就是他的香饽饽,谁动一下都能跟他拼命,当然周正言那小子除外。
李雪把毛衣塞给了赵大平,也没问为什生气,就想离开赵家。她想既然你不说我问也没用。赵大平把毛衣看了看,突然说了一句:“你都是公社老师了,要吃公家饭了,还来管我干什么呢?是不是做最后的道别,留个纪念?”
一句话就把李雪干懵逼了。她惊讶看了看赵大平,又看了看赵母,她明白了,赵母也知道这件事。原来赵大平生气的根源在这里。
李雪又好气又好笑:“这都哪跟哪啊!你们怎么都这么说?刚才下班回来路上就有人嘀咕这件事!是谁在瞎妖言惑众,我得找他说道说道去!”
李雪很无奈,有口说不清楚了。这冤枉的事真贪到自己身上:“别说没这事,就是有我也不能去。我去了,家咋整,赵大平咋整,一家老小谁来照顾!”
赵母看李雪这样说,也就知道了李雪并不知道这件事。她说:“全屯子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呢?怎么就你蒙在鼓里。还问谁去,刚才你妈来过了,说张武德早上就到你家通知了,还拿了一张纸,叫什么调令!意思就让你去公社上班!”
好家伙,又是张武德,这家伙不干好事,李雪气不打一出来。好事不好事也让我去知道至少得问问我,我要不去可怎么整?
李雪也不多说,很严肃地跟赵大平讲:“你也别生那没用气了,好像我真愿意去一样,我去那干嘛,那有爹妈吗,有你吗,我去了,这一家咋整,也不好好想想,榆木脑袋!我这就找队长去!”李雪说完就走,赵大平一看李雪较真了,赶紧跟出去,想把她叫回来,但是她已经走远了。
张武德使用了计策,让舆论的力量迫使李雪投降。他知道如果直接告诉李雪,她可能接受不了,有舆论支持他就好办了。李雪并不知情,她回到家,看到了母亲和父亲异样的表情就知道了这是事实。李务农坐在炕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感觉自己命运还算不错。孩子争气,自己这一生就不白活,好人就会有好报,老李感觉这好报来的正是时候。
但是李雪的母亲却不以为然。人生之路还是孩子自己决定的好。不是所有的好事都适合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