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死!从一间房里钻出了招妹,招妹手持利斧,与王痞子想象的完全一样。唤妹和伙计也从不同的地方冲了出来。唤妹手里拿着一本书,唤妹在任何场合都会拿着一本书。他们正好是六人,准备战斗的是二妞招妹和王痞子,前来劝阻的是伙计唤妹和王玫瑰。准备战斗的在空中挥舞着兵器,劝战的死死抱住好战者。好战者的体力最终无畏地消耗在争取战斗权之中了。兵器被弃于脚下,六人分别坐在地上。有一个进来买豆腐的顾客说,你们怎么了?
年少者在不久的时间内体力逐渐恢复,而王痞子和二妞就不一样了,他俩只能相互仇视,眼睁睁地看着兵器被收藏起来。招妹捡起自己的斧头时向王痞子砍了下去,但是谁都知道招妹在虚张声势。豆腐坊里不允许人坐在地上,年少者把王痞子和二妞抬到了床上。招妹参与了抬王痞子的行动。王痞子说,你们能够把我抬到床上我赞成,但这还不够,你们应该把我抬到你们娘的床上,我要和她睡一起。王痞子的这个要求没有获得同意,他们固执地按原计划把王痞子搁在另一张床上。
云芳这一天也回到了豆腐坊。云芳现在寂寞难耐,刚搬入租房的所有新鲜感都成了明日黄花。王痞子出门一个时辰后,她对墙壁说,我要回豆腐坊去,我要去和他们吵架。云芳回到豆腐坊时那场战斗已经结束,整个豆腐坊显得十分平静。招妹正在显眼处锯木料。云芳说,你这个狗日的在干什么?招妹不理她,继续锯他的木头。云芳说,你小狗日的以后再欺负老娘我就让你吃屎。招妹站了起来,他拿来心爱的利斧,一斧下去那个木墩就破成两半了。云芳绕过招妹,来到唤妹身边,说,呆子,我回来了,你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吗?唤妹沉在书里,对云芳的问话置若罔闻。王玫瑰准备淘米做饭,她见到了云芳,她叫了声婶婶。云芳说,你是全玫瑰镇最乖的人。云芳伸出手去摸王玫瑰的头,但是没摸住,王玫瑰像一只泥鳅从云芳腋下钻了过去。云芳尴尬地看看她那只一无所获的手,走入二妞的房间。
二妞如一团泥,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她想抬抬自己的脚都未能做到。她的一只脚吊在床下已经有些时间了,她想换一种姿势。云芳还不知道二妞难以启齿的部位受了伤,现在还没有最后的痊愈,就算知道她也不会理她。云芳踢她一脚,说死猪,人人都在忙,你却睡懒觉,豆腐坊容不下你这个懒猪,起来干活。二妞想抬起自己的手来指骂云芳,她作了最大的努力也只举起了一根指头。二妞虽然头脑很清醒,可她没有力气说话。云芳对她的这种傲慢行为感到愤慨,她又蹬了二妞一脚,说你连猪都不如呵,猪在睡觉时知道把脚放在栅栏里,你真是太懒了,懒得连自己的脚都不放到床上。二妞鼓起一口大气,说我要死了。云芳说,死也要死得像个样子,不要因为要死了就不放脚到床上了,两只脚并排地放在床上死了才好看。云芳把二妞的脚扳到床上。二妞的脚像一根倒塌的树,你试图扶正它时,根部会再次受伤害。二妞发出一声惨叫。云芳说,你的声音很大,根本不像要死之人。
这间屋子是豆腐坊采光最好的一间,云芳不仅能看到房里所有的摆设,还能看到二妞脸上细部的表情变化。云芳说,我可以原谅你不干活,但我不能原谅你不和我吵架。我在租房太寂寞,我需要吵架。王痞子不跟我吵架,他除了在要我的时候发出痛苦的叫声外什么声音也不传给我。他阳萎了,你知道吗?他只会乱叫,他不该乱叫的,可他偏偏要乱叫,他一乱叫我就更寂寞了。
二妞只是云芳的一个忠实听众,她不想多说话,说话会耗掉她许多体力,所以她不说话,更不能吵架。二妞闭上双眼,表示她输了,表示她是一个弱小者。
唤妹能走到二妞的房里来驱逐云芳的确让人大吃一惊,对唤妹你可能要重新地作一番认识。唤妹手中还是拿着一本书。他说,云芳你快滚,豆腐坊不是你家,你也没资格跟我娘说话。云芳说,你不像读书人,读书人不会直接叫我的名字。你们看到了吗,云芳大声叫喊起来,唤妹粗鲁起来也是很粗鲁的。唤妹低下头顶住她的胸膛,她高高突起的两只乳房正像柱子上的大结,使唤妹的头有了良好的支撑点。唤妹在云芳双乳的大力支持下,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她顶出了二妞的房间。云芳一边后退一边骂人,她还想打人,但她被迫后退着,双手找不到支点,就像漂在水中的小草找不到落脚地一样。
唤妹只管低头拉车不思抬头看路,他推动云芳的路线弯弯曲曲,像风中醉汉。唤妹一不留神把云芳推进了王痞子躺着的那间房。云芳满心欢喜,对唤妹说我非常感谢你。不管把云芳推到哪里,只要推出了二妞的房间,唤妹就认为完成了任务。
王痞子两眼无神地睁着,他对云芳的到来无动于衷。云芳说,你也要死了吗?王痞子点点头。云芳说,都去死吧,你们死了我就不用租人房子住了。王痞子说,过来。云芳说,不过。王痞子说,过来吧,对你有好处。云芳最大限度地凑近他。王痞子非常熟练地伸出巴掌,他同样没多少力气了,他击打在云芳脸上的巴掌轻飘如云。云芳也深知他力量的弱小,在他巴掌慢慢走过来时,她甚至用脸去迎接了它。云芳说,平时都是你打我,今天轮到我来打你了。云芳有一双有力的手,这与她自小在乡下长大干过重活有关。她对他的打击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王痞子像躺在太阳下的鱼,他能做的事只有不停地叫喊。他说,招妹唤妹,你们听到我被打的声音了吗?外面没有声音。他再次叫喊。他说,我被人打了,你们还在外面干什么?你们这么不孝,当初我就该掐死你们。招妹来到门前,他说,你嚎什么?你两公婆打架我们干吗要管?
到河边菜地里摘菜回来的王玫瑰听到了王痞子的嚎叫,急忙丢下菜蓝去救人。招妹堵在门口,说,让他们打,打死哪个埋哪个,这两个人早就该死了。那一刻王玫瑰力大如牛,她顶开了招妹,也把云芳顶出了房门。
26
谁来做饭?这个问题萦绕在云芳心头有一段时间了。王痞子答应租房就是想让云芳一心一意地为他生女儿,现在他阳萎了,云芳便更显出了她的孤寂。尽管如此云芳还是不愿做饭。到了做饭时间云芳就敲打锅碗,反反复复说我的工作是为人生女儿,就是要吃现成的。王痞子则什么也不说,到了做饭时间他缩进被子里,捂住耳朵。谁来做饭的问题成为他们生活中一个矛盾焦点,为此王痞子和云芳时常怄气争吵和大打出手。
他们理所当然地时常没有饭吃,豆腐坊是他俩的老家,好像那里住着他们的父母,他们有理由要回去吃妈妈饭。有的时候他们一前一后,有的时候并排行走。无论是一前一后还是并排行走,走在大街上时他们不再为谁煮饭的事吵架红脸。他们虽然几乎不说话,但总在暗地里关照对方。眼下他们回豆腐坊蹭饭已经好些天了,每一次蹭饭的结局都不尽相同。
黄昏刚刚到来时,王痞子就想到豆腐坊了。他从地上捡起一根细棍,轻轻敲打锅碗瓢盆,那些声音或清脆或浑厚,细听你会听出一种音乐,听出埋在王痞子内心里的渴望。他的音乐一定传到了街上,因为窗户临街。听到"音乐"的行人没一个停下脚步,他们对这种"音乐"没有感觉,或者他们已经听惯了家中少儿顽皮捣蛋时对锅碗瓢盆的打击声。当然你可以说,没有一个行人听懂王痞子的"音乐"。你最聪明,说对了。但是有人能听懂这种"音乐"你就不一定猜出是谁。这人是云芳,云芳天天都敲打出这样的"音乐"。云芳听到这些声音,血液直线上涌,她把身子靠在墙上,以快速吃瓜子来抵挡扑面而来的"音乐"。初冬的风吹动她挂在腰间的手帕和额上的细发,听着王痞子弄出的"音乐"她的心在飞,一直飞到豆腐坊的饭桌上。
王痞子在高潮处弃去小棍,走出租房。
等等我,你这个狗娘养的。云芳骂人的话在心里翻江倒海,但是她对租房还是负责任的,她从腰间掏出那把长铜钥匙塞入铜锁,开了,又把大门锁上。
王痞子已经走出较远,云芳小步追赶。云芳不是小脚女人,裹小脚的传统已在那一带打住。云芳上山打过柴,下河扯过丝草,总之她的脚有劲,跑着时你能感觉到一股风来自她的脚下。王痞子走得不紧不慢,双眼却不自然地环顾左右。云芳一边跑心中一边继续着她那句骂人的话,追上了王痞子,云芳那句话就蹦出嘴来:等等我,你这个狗娘养的。
黄昏里豆腐坊还是那般忙碌,他们与往常一样对王痞子和云芳视而不见。伙计也对王痞子不理不睬,王痞子想伙计把豆腐坊当成自己的家了,说不定他与二妞有一腿。与二妞有一腿后他就会把自己当作豆腐坊的主人。王痞子多次这么想过,今天醋意特别浓,可能与他弄出打击乐或这个黄昏有关。王痞子抓住伙计的衣领,他想以凶恨的目光震慑伙计。伙计说,放开我,你这么重重地抓住我,说明你还有力气,肚子还没有饿。我累一整天了,肚子很饿,你来磨豆腐我来抓你的衣领好吗?我饿了,手没了力气,一定不会抓疼你的。王痞子用膝盖顶撞伙计的裆部,说,我看你还老不老实?
招妹的身影从他的工作室闪出来,他的手上提着利斧。王痞子手渐渐松开。王痞子是条件反射,招妹的斧头并没有威胁王痞子的意思。
随着王痞子松开的手,豆腐坊里忙碌的场面又出现了。
王玫瑰回到豆腐坊,她手提一篮青菜。她和招妹在密西河边开垦了一块菜地,那里源源不断地为豆腐坊提供着时令蔬菜。
王玫瑰和招妹都辍学在家,他俩对学习都没有兴趣。所以要辍学。他们辍学后,私立学校的校长无数次上门请求,校长还给豆腐坊提来了鲜活的鲤鱼。校长没有天下为公的思想,他只想留住更多的学生赚更多的钱。
王玫瑰放下菜淘米做饭。她一共上了两锅,自从她知道王痞子和云芳天天要回来吃饭后就要上两锅。她不想让哄抢米饭的场面再次出现。每到吃饭的时候豆腐坊的人便分成两桌,一桌是王痞子和他的小老婆,剩下的就在另一桌。刚开始双方互相仇视,不几天后就相安无事了。但是这个晚餐却出了点事。
伙计对王痞子攻击裆部耿耿于怀。晚餐前伙计建议招妹陪他喝点酒。招妹说,太好了。招妹拿出了他自制的干鱼。玫瑰镇人做干鱼喜欢用盐,鱼在烘着时你便闻到香味了,这时的鱼实际上已经熟了,可以直接食用。玫瑰镇人对干鱼的吃法有多种,有炒、蒸、放在火炭上烤等。因为就要吃饭了,如果蒸或炒都来不及了,王玫瑰就帮他们在火炭上烤。烤着时,鱼香回到熏烤时代,豆腐坊里到处飘着鱼香。这时有人来买豆腐,那人拿着豆腐站在他们的饭桌边进行着精神吃鱼。招妹觉得这个买豆腐的人很可爱,就撕下一块递给他。那人接了鱼放入口袋里,他说,回去下饭。
干鱼摆在桌上时,伙计与招妹的酒杯就碰起来。酒杯相碰的声音与王痞子敲打锅碗瓢盆虽然不一样,可是它带给人的理解是一样的,尤其是对于王痞子这样的"音乐大师"。王痞子坐到招妹他们这一桌来。他说,我要喝酒,我要吃鱼。王痞子话没说完,手已经抓住了一块干鱼。招妹动作也不慢,他紧紧抓住王痞子还没有缩回的手腕。招妹一言不发,手上的力气却逐步加大。招妹成天持斧头的手很有力,王痞子的五指被迫撒开。鱼掉回碟里。
王痞子嘴上发出唉哟声,他说,畜牲,我还不如那个买豆腐的人?招妹不理他,他只管与伙计碰杯喝酒。伙计想要达到的目的达到了。
王痞子回到自己桌上,云芳踢他一脚说,什么东西,连一块鱼也拿不回!王痞子不想与她说话,他只想让她尝尝巴掌的威力。王痞子趁她不备,打了她一巴掌。云芳说,你打我,我只好再闹豆腐坊了!云芳甩破手中的碗,推倒桌上的菜。
豆腐坊里叮叮当当响声大作。王痞子不问响声,只管揍她。招妹他们岿然不动,吃喝照常,只有王玫瑰在劝架。王玫瑰身材矮小,以她个人的力量根本劝不住。云芳很来劲,她对每一个人都发出了挑衅的信息。招妹说,你们的饭碗已经砸烂,不回租房还在这里待着干什么?招妹示意伙计站起来,两人分别把王痞子和云芳推出了豆腐坊。
王痞子和云芳重新回到豆腐坊是第二天下午。豆腐坊似乎很清闲。王玫瑰坐在一张小凳上学习女红。对于女红云芳会好几种,做姑娘时她常跟着妇女们学。以前谁也看不出云芳会是这么懒惰和赖皮。
云芳坐在王玫瑰一旁对她进行了一番指点。王玫瑰天性聪明,只要稍稍点拨,她就通了。云芳说,你去过租房吗?王玫瑰说,没有。云芳说,想不想去?王玫瑰不知作何回答。云芳说,去吧,那里很好玩的。云芳拉起王玫瑰,说,到租房去,在那里我还可以教你许多。
云芳把王玫瑰带到了租房。租房里备有瓜子和糖果。但是云芳并没有叫王玫瑰坐下,云芳把王玫瑰带到厨房,说,这是搁盐的钵,这是盛油的瓶,这里有干辣椒......王玫瑰说,这些不是女红。云芳说,我没说它们是女红,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王玫瑰说,我明白了。你要让我帮你们做饭,每天穿过几条街来为你们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