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冬日里玫瑰镇的冷风总像一个醉汉东倒西歪,河边那一排排小柳树全都折了腰,许多人家的瓦背被掀掉不少。但是一片瓦却全然不顾,他一个人往云芳的租房走着。风吹掉了他的礼帽,把他吹成弓步。一片瓦虽然行走很困难,但他在家里听到风声时想到了云芳。因为风使他想起那日王痞子蹲在她的门前,后来又想买报纸的情形。一片瓦知道王痞子那臭德性,他怎么会突然地关心起时事政治了?这很奇怪,奇怪的东西往往提醒人们多留一个心眼。
风肆虐一阵雨就跟着来了。雨不大,像晴朗天气树阴下稀疏的阳光。一片瓦不怕雨,他只怕风,风小了,他的速度就快了许多。街头仍没有车夫,车夫们不像出租车司机能够让车风雨无阻地在大街小巷上穿梭。他们的车经不住风雨的打击,他们只能躲在一个角落里望天兴叹。现在你可以看到一片瓦奔跑的样子,他的确很滑稽。
租房大门紧闭,那把维系租房安危的铜锁挂在一只门环上面。这说明里面有人。一片瓦敲门的声音很大,他想只有把声音搞大才能压住户外的风声雨声,才会钻入主人的耳朵。他在敲第三遍时,云芳在里面说话了。她说,谁?一片瓦说,我。云芳说,你是谁?一片瓦说,我是我。他的声音很小,因为他对屋子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如果王痞子不在家的话,他更想让云芳把自己误会成王痞子。
王痞子确实不在家。但是云芳并没有把他误为王痞子。云芳想不管外面是谁开门都不怕,就是日本鬼子来了也不怕,因为她不怕强奸,她很久没有做那种事了,她希望有人来强奸。她把门打开来,外面如愿以偿地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她有点面熟,但是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她并不喜欢。现在她后悔产生被强奸的念头,她坚决地说,我不认识你,你走吧。云芳抽打了自己一巴掌表示对自己随意开门的一种处罚。一片瓦说,我是王痞子少年的朋友,那天王痞子买报时我们见过。云芳生硬地说,他不在,你走吧。一片瓦说,我的衣服湿了,我需要烤干,我更需要对你那一个没有来头的巴掌负责。
云芳态度变得暧昧起来,一片瓦抓住机会挤开她的身子进入租房。
一片瓦说,你是他什么人?云芳说,小老婆。一片瓦说,他讨小老婆了,他怎么可以讨小老婆?他又讨了这么漂亮的老婆!一片瓦气得团团转,不断地抽打自己的脸颊和大腿。
云芳给炭火加了炭,火更旺了。一片瓦坐在火边,他伸出手去抓盘子里的瓜子。一片瓦脱掉外衣,铺开在一张高脚椅子上。不久那衣服和一片瓦都冒热气了。火光映照着云芳的脸,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了。
其实这时候天气已经不早,云芳摸出怀表来一看正是她估计的时间。而且外面雨小风小了,王玫瑰一定行走在街上了。就算风大雨大,王玫瑰也会走过来了。王玫瑰答应为王痞子和云芳做饭后,每天都准点到达,从来没误过一次。
云芳说,我男人就要回来了,你快点滚。我不想让他怀疑我偷汉子,你这样的汉子一点也不值得我偷。
两天之后,一片瓦再次来到租房。他给她带来正在富有人家和官太太们中间流行的上海糕点。云芳拿在手中吃了,说,好吃。一片瓦又说,明天我还给你送来。一片瓦说,我对你好不好?云芳说,不好。你不要以为送我几块上海糕点就算对我好了,你长得比较难看,我不会轻易对你有好感的。我知道你来这里有目的,你的眼里透着浓浓的色气。你再怎么将自己弄得风度翩翩,我也看得出你不过就是一个瓦匠,与豆腐老板没有任何区别。王痞子却从来不像你一样学着富家子弟的样子,他做他真实的小市民。一片瓦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说,同样是小市民,他为什么要讨两个老婆,两个都仙女一般?
云芳吃完了手中的糕点,把手塞进嘴里。她的手挡住了嘴,她不屑于与一片瓦争论。
风从门外潜入租房,一片瓦发现他们还站在对着大门的小院子里。一个要急切地讨好对方,一个要急切地吃上一口,所以他们就站在门边了。小院子上方是天空,它与大门外的风儿形成对流。好冷,一片瓦说,我感到好冷,冷风钻入了我的衣服,擦着我的皮肤而过。我们为什么还要站在风中?云芳说,你想怎么样,不站在风中你想怎么样?难道你还想跟我上床不成?一片瓦转身去把门关上,推云芳进屋子。云芳半推半就,到了屋里她突然站住用力抽他的脸。
火还是那般旺,他们坐在火炉边没有太多的话说。你可以看出一片瓦泡妞绝不是什么行家里手。云芳又开始吃糕点,她的嘴小小巧巧的,轻轻地一张一合时叫人生情和忍不住想亲一口。火光和热量贴在她脸上,红潮从她白皙的皮肤里渗出来。但你看到了一片瓦脸上的苦恼,他知道强攻是最笨的方法,许多年前他就在二妞面前惨败过。强攻只可以用在妓女身上,进了妓院你可以柔情似水也可以直捣目标。
王痞子什么时候回来?一片瓦终于找出一句话。
随时都可能回来。她说,如果他突然出现你怎么办?
一片瓦说,我不知道,他突然出现的场面一定很刺激。
云芳吃完了一片瓦送来的糕点,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枝条,说,糕点吃完了你还留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了。云芳的枝条打在椅子上,噼噼啪啪响,这也是一种音乐,这样的音乐最容易让人听懂,就是一两岁的小孩也能听懂。一片瓦吃惊而愤慨,他说你是一头凶狠的母狮。云芳说,是吗?她的枝条又在椅子上抽打,声音更响更急越。
一片瓦手臂护住脑袋,站起来。他慢慢退到院子里,目光不断地回望云芳。他的样子能使人想起那只忠心耿耿而遭主人毒打的狗,委曲和怨恨交缠一起。云芳大笑,说,狗,真是一只可爱的狗!
一片瓦正欲离去,晃眼中看到云芳两只手伸向自己的双奶,定睛一看,云芳果真在抓自己的双奶。一片瓦说,呵,呵,你不要刺激我,千万不要这样刺激我。他步子前移,想回到屋里,哪怕只回到刚才那张椅子上。云芳却又捡起了枝条,她让枝条在空中飞舞,就像守军碉堡前密集的枪子儿。
这根枝条给了云芳十二分的胆量和信心,她说只要一片瓦过来抓她的奶她就挥动枝条。后来她发现枝条是一根竹子,这是一种当地人称作棉竹的东西,它细细的,竹节很短,韧性特好,农民们习惯用它来抽打不听话的牛,也有人把它当作兵器。棉竹从何而来,云芳不知道,这枝条绝不是那日王痞子击打锅碗瓢盆的枝条,那枝条是一根小树枝。云芳把她放在床头,她还说了,只要王痞子再搞性虐待用拳头捅她,她就用这根棉竹抽他。
第二天清早一片瓦来到租房外,他从窗户外听到了王痞子的咳嗽声。外面风很大,他的衣服一次次被掀起,那条让他保持风度的领带越过肩膀飞到背后。他轻轻地念叨说,快走王痞子,王痞子快走。但是王痞子不走,他毫无规律的咳嗽声告诉一片瓦他还待在家里。一片瓦到附近的百货店逛了一圈,再次贴近那个窗户时,他还是听到了王痞子的咳嗽声。这时天下起了雨,玫瑰镇的冬天同样多雨。
一片瓦在租房外待了大约两个时辰,望穿了双眼,王痞子终于出门了。王痞子打着一把油纸伞,走路的姿势十分难看。站在不远处窥视的一片瓦对王痞子的走路姿势进行了嘲笑,他说,走路都成问题,他还能满足云芳?
王痞子的身影渐去渐小,一片瓦认为王痞子离开家的态度非常坚决,王痞子非常友好地把机会让给了他。一片瓦钻了进去,云芳一点也没感到吃惊和害怕。王痞子出门后一般没有突然返回的习惯,王痞子最近为什么总爱出门,云芳没去问,云芳想王痞子不行了,他外出只有干好事,不会干坏事。云芳第一个想到的是搁在床头的那根枝条。一片瓦见她冲进卧室,说,你很主动,我太满意太感动了。他的目标向着她的卧室。她很快就出来了,她开始挥舞手中的枝条,枝条呼呼生风。
一片瓦在火炉边坐下,他坐的地方是王痞子坐过的,但是他并不像王痞子一样长咳不止。他想这就是差别。一片瓦没有脱掉外衣,只是将椅子向火炉移近了一步。不多久他全身就在冒气了,像被揭开盖的水壶。云芳的枝条在他身后的地方响起,她说,就这样你还想烤我家的火?你堂堂一个泥水匠老板就是这样空着手到我家烤火?一片瓦说,你已经对我使过很多次枝条了,这根枝条叫棉竹,打哪哪爆皮,你就这样对我?云芳的枝条抽到他的椅子上,她的手法很不错,既震慑了他又没伤着他。云芳说,我的枝条用来对付所有不争气的男人!
一片瓦掏出一串珍珠项链,说,这不是东西吗?云芳嘴巴张开,说你太吓人了。她的枝条伸到他胸前,轻轻拨动珍珠,说,不错,是个值钱的东西。枝条在她的指挥下玩弄一会珍珠后钻进圈内,她说,放开你的手,乖乖,放开你的手啊!一片瓦手就松开了,那串白晃晃的珍珠顺着枝条滑到她手上。她把它贴在胸口,沉醉在某一种幸福之中。
一片瓦从后面抱住她,两只手在她胸前抓来抓去。慢慢地她有了感觉,于是反过身来抱住他。她说,我不嫌你丑了,你丑要什么紧?我闭眼睛后丑也好俊也罢都是一样的了。但是你要快点。
一片瓦把她抱到那张陌生的床上,这里的陌生并没有使一片瓦分心。他说,我会快点的。他做得很快,他想用很短的时间做完一件美妙的大事。云芳说,不,慢点,久点。求你!
28
万事开头难,任何事情只要开了头,接下来就顺利了。云芳和一片瓦相互敞开大门,欢迎对方随时进出,攫取那种特别的快乐。他们已经订出了暗号,那暗号足以让他们顺利地进行他们的快乐。一天上午,云芳在一片瓦的建议下走出租房,去到她陌生的那张床,那里有水果和糕点,也有一把钞票。云芳在获取快乐的同时也不忘掠夺钞票。情妇都是这样,她们无一例外地从对方那里夺取情和钱。一些没有多少经济实力的男人最后因为无钱而渐渐被情人抛弃。也有的男人心疼那点来之不易的存款而忍痛割爱。婚外恋其实就是一场矫情与金钱的交易。
云芳和一片瓦共同努力把偷情的事做得很隐蔽,他们相信王痞子不会发现。云芳担心的倒是自己怀孕。
这天云芳去到在玫瑰镇上有名的济生堂,提回一包中药。这种药是治疗阳萎的,郎中说疗效会很不错。云芳熬制好端到王痞子手上。其实一直以来王痞子没有断过对阳萎的治疗,济生堂的药他也服过不少了。王痞子叹口大气,欲言又止,但还是喝了下去。一连服了三天,的确没有用。云芳不甘心,她在完成与一片瓦的幽会的同时不忘到大街小巷转悠寻找偏方。后来一位没有名气的中医传给她一套按摩技法,云芳回到家急忙向王痞子推销。王痞子半信半疑,但是他躺在床上被云芳摆弄的感觉很好,这套动作做完后,她还躺在他身边说些安慰和愉快的话,王痞子的感觉就更好了。
半月之后,王痞子雄风再起。一位中医告诉王痞子,起作用的不是那剂药而是她的按摩和绵绵的情话,她的情话消除了他的心里障碍。
王痞子的咳嗽在那个清晨突然减弱了,他发现自己精力充沛。云芳开始冷落一片瓦了,如果不是为了钱,她会把暗号当耳边风的。说她冷落一片瓦并不是说她不与一片瓦做那种事,只是她不再主动,她像那些不负责任的妓女一样,静静地躺着不作任何的配合,有时还一边吃着瓜子。一片瓦越来越不满意,给的钱越来越少,后来有一次他提出一分也不给了。那次他们闹翻了,双方还提出了分手。事先一片瓦暗下决心,如果云芳还是那个样,他们就分手。云芳果真还是那个样,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她唱家乡那种悲惨的小调。唱完一首就掏他的口袋,她说,今天带了多少?一片瓦忍无可忍,他从她身上爬起来,说,滚!云芳说,我早就想走了,拿钱来。他说,你真会想,天底下就你最聪明!她已经摸清他的钱存放的位置了,她伸出手去抓了出来。一片瓦说,给我留点,全拿走了,我吃什么?云芳犹豫了一下,还给他一部分。一片瓦说,我知道你开始嫌我了,因为我的钱被你搜刮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从今以后我们各奔东西,陌如路人。云芳说,现在看来你是个不错的男人,为了对你不再缠住我表示感谢,我决定免费为你服务一次。
王痞子没有理由像以前一样时常离开租房,心情好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在租房里过一种花天酒地的生活。
玫瑰镇下小雪了,这个小雪天气为租房送来了一个人。此人姓孙,他背着小布袋。王痞子说,你背来了什么?孙说,米,我背回了米。
十几天前,王痞子与孙谈下了一笔生意,准备到沱巴河一带收购大米,玫瑰镇上的大米通常在春节前后异常缺乏。谁也没搞明白这是为什么。谁手头有米谁就能发一笔大财。孙做过几回米生意,但都在收割粮食季节贩米,这种反季节贩米法他还没有做过。作为生意人,他很想一试,他想冬天贩米一定很富于刺激。他在酒馆里喝酒时就认识了王痞子,那些日子王痞子常常一个人外出喝闷酒。他们似乎一见如故,后来就敲定了米生意。按照约定孙先是摸行情找货源。经过十几天的奔波,他背回了米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