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拉开米袋,那白白的大米让人满心欢喜。王痞子说,米是好米,可是我改变主意了。孙说,你怎么了?王痞子说,我家开支太大,拿不出钱,我要一心一意地生女儿,没时间和你一起去贩米。孙说,你的心像天上的云。我都跟人家说好了,你怎么能改变主意?
王痞子说,你走吧,算我白说。孙目光停在云芳身上,说,你一定有钱,你长这么漂亮一定有钱。云芳说,我是女人我怎么会有钱?孙说,你骗人,你有钱。你不知道让钱生大钱。
云芳在心里默数了一下,她的确拥有一大笔钱了。这些钱大部分来自一片瓦,在短短的时间里她能从他身上获得这么多钱真是一个奇迹。
云芳将孙留下,给他倒热茶,递瓜果。她悄然对王痞子说,这个生意做得,我手头积攒着你给我的钱,你再席卷豆腐坊的钱,然后有多少钱就贩多少米,少赚总比不赚好。
三天之后,王痞子云芳随孙向沱巴河进发了。云芳怀里揣着所有的钱,她准备来个大投资。玫瑰镇外不时有枪炮声响起,人们已经习惯了。长长的马车队伍在寂静的道路上叮当作响。孙请来的保镖分别在车的前中后位置。王痞子和云芳坐在马车队的中部,他们的车上插着一杆小黄旗。孙在队伍的最前面,孙和他请来的保镖在一起。沱巴河离玫瑰镇有两百公里,路不好走,马不能像草原上的马一样奔驰,它们只能小跑。到达枫梅岭,孙命令车队停下。这里有一两幢毛竹搭就的新房,大约是一个饭馆。王痞子下车环视群山,恐惧像虫子一般爬上心头。他对孙说,此地不可停留。孙说,我每次贩粮都在此停留,不怕。我们有持枪持大刀的兄弟,不怕。
他们在桌上坐下来,孙和王痞子云芳还有一两个车夫坐在一张小桌上。
刚坐下不久,持枪持大刀的保镖们一个个从桌上跌落于地。不好,茶里有毒!王痞子大叫一声。话未说完,一群蒙面土匪从后山冲了出来。土匪朝天鸣枪,杀声冲天。王痞子他们分别被抓到山上。
云芳被带到一个山洞,她吓破的胆子突然就愈合了。她对面前那两个蒙面土匪说,你们不要杀我,也不要抢我的钱,我宁可让你们睡也不要你们抢我的钱伤我的身子。土匪说,我们是土匪不是嫖客,我们不睡你,我们只想抢你的钱。土匪搜了她的全身,并没搜出多少。土匪说,就这么点?她说,我是穷人,我只有这么一点。孙是大老板,他有很多钱,你们去抢他的钱吧。土匪说,你把钱藏哪儿了?有一个声音在洞中响起,他说把她的裤子脱了。土匪扒掉她的裤子,钱就暴露在他们的眼中了。洞中那个声音相当耳熟。云芳说,一片瓦,你他妈的是一片瓦!洞中发出怪笑。这笑声更加让云芳相信他就是一片瓦。
云芳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她又被带回到马车上,她突然发现那些倒地保镖全都不见了,孙也不见,马车队伍不见了,地上只有被绑着的王痞子。云芳说,孙和他们是一伙的,孙把我们骗到这里来。我们上大当了,我亏了大本了。我交出了身子,钱又被抢了回去。
逃回到玫瑰镇,云芳怀里别着那根棉竹条,满镇寻找一片瓦。王痞子腰间也别了刀,他在寻找孙。王痞子没被抓到洞里,他没有听到一片瓦的声音,他丝毫不会把这起抢劫案与一片瓦联系起来。一片瓦已经好久没在他脑中出现了。王痞子把被抢的全过程讲给了豆腐坊的每一个人听,但是豆腐坊里的人似信非信,二妞和招妹分析说王痞子占有了豆腐坊最后的积蓄,他在编造一个故事。王痞子说,有一天我找到了主谋你们就什么屁话也没有了。王痞子更加积极地去寻找仇人。
孙在不在玫瑰镇,没人敢保证。但一片瓦留在镇上却是千真万确的。一片瓦只是个包工头,他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只有他的家才是不变的。云芳从没去过他的家,她去过的地方不是他的家。云芳第一个去到的就是当时使她快乐现在令她心碎的那间房。那间房现在空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从窗户看进去,你只能看到几只大摇大摆的老鼠。云芳明知在这里不能再见到一片瓦了,但她每天还是要去,她每天都要用棉竹条抽打那间房。
事情就是那么地出人意料,云芳最后却是在那间空房里见到了一片瓦。那时是个中午,为了找到一片瓦,她时常忘了吃中午。一片瓦坐在租房那根木桩上,从窗户看进去他面目狰狞。云芳的枝条打在木窗条上,说,狗娘养的你给我出来。一片瓦说,我干吗要出来,我们已经断交了我为什么还要理你?云芳说,有种的你就在里面待着。
云芳赶回豆腐坊,她对招妹说,仇人出现了,他叫一片瓦,只要你把斧头举起来,你就知道他是仇人了。招妹说,伙计也是仇人,只要我把斧头举起来,伙计也会承认抢劫的。
云芳出了豆腐坊碰上了一蹶不振的王痞子。云芳说,仇人找到了。王痞子精神大振,说在哪儿?王痞子去向招妹求援。招妹说我就信你们一回吧。
一片瓦还待在那间房里。王痞子说,他是一片瓦,他不是仇人。云芳说,砍吧,砍过去没错。王痞子说,你真让我失望。王痞子又回到一蹶不振的状态。招妹说,我恨你们。招妹扛着斧头离开了。
多日之后的一个傍晚,云芳感到一阵恶心。经验告诉王痞子,她有喜了。
29
云芳怀孕的喜悦冲淡了复仇的冲动,王痞子也不再去寻思着报仇雪恨,他整天围着云芳转,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照。王玫瑰来得也勤了,停留的时间更长,她除了为云芳做可口的饭菜,还为云芳捶背揉腰。豆腐坊的人也不再刺激她,随着她的性子。云芳就被宠得不成样子,现在还不怎么的,她已经把自己当成豆腐坊的功臣了。有一天早上云芳叫王痞子搬回豆腐坊。
世界到处是不公平,就说豆腐坊里也有贫富之分。同在一个屋檐下,云芳过的是好日子,二妞他们则过苦日子。豆腐坊所有的积蓄都没了,就是那年一场大火也没有使豆腐坊生活如此窘迫。二妞他们是劳动者,云芳是享乐者,云芳对他们辛勤的劳动从不说一声感谢。
肚子里的种是谁播的?云芳常想这个问题,她是第一次怀孕,没有任何经验。她不能明确告诉自己种子是谁播的。事实上种子是谁的并不重要,豆腐坊里没有人怀疑她怀一片瓦的种。只是她太无聊,人在无聊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
云芳肚子稍大,二妞猜测起胎儿的性别来。云芳的肚子很难让人做出正确判断,按照传统的方法,她既像怀的是男孩,又像是女孩。因为难以判断,所以二妞就不断地判断。有一天二妞对云芳说,你怀的是什么?云芳却没好气地说,总不可能是一只狗吧,我从来没有和狗睡过觉。二妞说,和你睡觉的那个人连狗都不如,和一个连狗都不如的人睡觉,就连狗都不如。云芳脑中立即想到了一片瓦。一片瓦真不如狗。她轻轻说。
二妞讥讽云芳的第二天,鬼子进城了。
此时,中国的抗日战争处入最困难时期,日本鬼子的铁蹄更加横行霸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打通了进入玫瑰镇的道路,中国守军拼命反抗,死伤无数。日本鬼子进入玫瑰镇的第一件事是大行强奸之能事,鲜血染红了玫瑰镇的街道。
最先得到日本鬼子要来的消息是招妹,招妹正在河里捉鱼。那时是早上,招妹并没有多少收获。上游地区枪炮声激越无比,河水渐渐地变成红色,招妹心如琴丝猛烈颤动。一根木头就出现了,它从上游来,木头上面趴着一个人。近了那人说,日本鬼子来了,快跑。告诉全镇的人快跑。招妹说,你要去哪里,你也是逃跑吗?那人说,我是军人,我要到下游去报信,叫下游的中国军队组织力量。陆路被日本鬼子控制了,我好不容易逃进水路。
随后河面上出现了很多具尸体。
招妹跑出河道,他一路大喊,日本鬼子杀进来了,日本鬼子来了!
玫瑰镇上没有拉响警报,唤妹说所有抗日力量都上了前线。
玫瑰镇人的逃亡开始了,整个镇子哭喊声震天,人们乱作一团。对于他们来说更多的是不知道往哪里逃。招妹对豆腐坊的人说,去河边,往水路。玫瑰镇上的人没有水路逃生的思路,当豆腐坊的人赶往河边时,路上几乎无人,他们非常顺利地到达河边。河面上有搁浅的船只。豆腐坊的人在招妹的指挥下一个个跳上小船。
水把豆腐坊的人送往下游。而招妹自己则留下了。招妹说,船太小了,你们先走吧,我自己坐一只船。这只不过是招妹的托词,他要留下来,他要亲眼见见日本鬼子,看他们是否有三头六臂。多年前玫瑰镇人的大逃亡给了招妹良好的感觉,那时他还很小,现在他长大了,他为什么还要逃亡?
日本人来得很快,超乎人们的想象。玫瑰镇绝大部分人还没有逃出镇子,那些从陆地逃出镇子的人全都倒在日本鬼子罪恶的枪口之下。日本人切断了玫瑰镇人的逃亡路线,他们一连攻占了不少城市,他们想在玫瑰镇上扎下来,他们杀了不少人,暂时不杀了,他们抓走了所有的妇女。
待在河边的招妹听到了日本鬼子的铁蹄声和城北的枪声。当他走在街道上,看到镇子并不是一座空城,听到妇女们被蹂躏的惨叫后,怒火中烧。后悔没离开镇子。米店,油店,百货公司大门开着,那里有伙计和持枪的日本人。招妹现在有了很好的体力可是他不能顺利地从米店里扛米、油店里提油、百货公司里背布匹。
招妹向那家米店走去,老板认识招妹,老板用眼色阻止招妹进来。招妹恨老板,他怎么可能听话?鬼子用枪拦住招妹,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话。招妹用玫瑰方言操了鬼子一顿。老板见日本人听不懂玫瑰镇方言,也斗胆地骂了一句。招妹说,你为什么不逃?老板说,我为什么要逃?所有逃出镇子的全都死了。鬼子对招妹和老板的对话非常气恼,他对招妹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招妹出了一身冷汗。
米店里屋出现一个声音,招妹知道那是老板的小女儿。鬼子端枪循声而去。米店老板身子僵在那里。不一会儿鬼子搜出了老板的小女儿,鬼子哇哇乱叫。鬼子要干坏事。小女儿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鬼子将她拦腰抱住对她实施强暴。招妹说,揍鬼子,鬼子欺负你女儿了为什么不揍鬼子。老板紧闭双眼,痛声大叫。招妹冲了过去,他捡起鬼子弃在地上的枪。招妹长期使用斧头,他砍木头很准,所以他用枪托击打鬼子的后脑时也十分准确有力。枪托起落间鬼子就应声倒下。米店老板惊慌失措,说你杀了鬼子,你敢杀鬼子?你闯大祸了。招妹又抡起枪托连续地击打鬼子。
招妹说你乱喊什么?我把这个狗娘养的先藏在你家里,等天黑了我再把他弄到河里。老板说,不行,鬼子是你杀的,你必须现在就把他拖走。招妹说,你给我一辆板车,给我几袋米。老板同意了。招妹把鬼子和枪放在板车底部,上面蒙着一层麻布,最上面才放着米。在街头自由活动的鬼子不多,大多数鬼子参加上面统一安排的轮奸活动去了。招妹打死这个鬼子后没发现第二个鬼子出现。招妹拉着鬼子进入一条小巷,绕了许多弯来到了河边。鬼子被他抛下河,枪被他埋在玫瑰和草丛中。
招妹将米拉回到豆腐坊,他说他救了米店小姐他应该得到这几袋米。当他拉着空板车行走在去米店的路上时,碰上了两个日本人,招妹神态自若,用玫瑰镇方言在心里大骂日本鬼子。他说要不是日本鬼子阻止他们逃,他得到的就不是几袋米的问题,他可以得到一仓。鬼子把他押到米店。招妹说,你两个狗日的真是多余,我本来就是要来米店还板车的。但是米店不是老板的了,招妹看见老板身子哆嗦不已,他女儿不见了。招妹说,你女儿呢?不会送给日本人了吧?老板用眼神告诉招妹,他把她藏起来了。
鬼子抢走了米店所有的米,招妹成为鬼子的运米工具。招妹没有推辞,他对鬼子的大本营充满了兴趣。招妹的步子很快,不多久就甩开了押送的鬼子。到了一个小路口,招妹转了一个九十度弯,把身子藏起来。鬼子追上来时,招妹手中的木棒劈向他的后脑勺。
招妹将鬼子往死里打,打完了藏在板车里。玫瑰镇上无一兵一卒,鬼子一点防备没有,这是招妹能够打死两个鬼子的根本原因。招妹一连搞掉两个鬼子,心里畅快不已。招妹还是拐弯抹角地把鬼子拉到密西河边弃掉。
下午,日本鬼子发现少了两个人,恼羞成怒,对玫瑰镇进行了灭绝人性的大捕杀。鬼子在米店点了一把火,老板被砍断了手脚弃在大火中,而他的小女被绑着轮奸。鬼子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走一个,那些拉米人全被枪毙,鬼子的机枪对准槐树街上的行人乱射。招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后悔杀了那两个日本人给玫瑰镇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半夜他从豆腐坊摸出来,穿越死寂的街道,躲过偶尔巡逻而过的三五个鬼子。招妹来到了河边。天上明月朗照,白晃晃的,招妹知道那不是雪,在他的记忆里密西河从来就不结冰。密西河是南方的一条河。下到河道的台阶有一丝滑,这一定是冰,招妹想。这个月光如昼的晚上使招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方位和目标。白天里埋在那里的两支枪还躺在那儿。这是恶魔的道具,但招妹喜欢它们。
招妹肩背一支,手端一支,摸着豆腐坊的方向。他没一点害怕,他想如果碰上日本鬼子他就对着他们开枪,他相信两支枪一定能够对付三五个在明处的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