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昨天那帮人马来到停尸处。昨晚没人为田老板守灵,他们都不是田老板的亲戚朋友,田老板的亲戚在哪里他们不得而知。王痞子在最后离开,他说作为田老板的朋友无愧于田老板了。行走在大街上,王痞子心里不平衡起来,说凭什么要我为你收尸?第二天早上王痞子就用田老板上吊的那根草绳抽打田老板。有人提出把田老板埋到第九座山,理由是这几年镇上死了人都要埋到第九座山,埋到第九座山成了不成文的规矩。王痞子却坚决反对。人们问他为什么,王痞子不答。王痞子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王玫瑰因为名字叫玫瑰而死后遭田老板刨坟和无休止的指责报复。把田老板埋在第九座山,他离王玫瑰就太近了,他会随时去刁难王玫瑰。王痞子建议把田老板埋到偏远的无名山去。
田老板湮没在稻草中躺在平板车上被拉着走过玫瑰镇的主街。没有哭声也没有孝子在前方领路,你想想当年红极一时的香坊老板最终是这个结局你便会慨叹万千。人们站在街道两边大声地议论,他们还查出了主事人是王痞子。他们便说怎么连一点鞭炮声都没有?王痞子你想让田老板的阴魂永远留在镇上吗?王痞子说,我已经为田老板花费够多了,埋尸后我还得请帮忙的人吃饭,买鞭炮的钱我就没有了。人们发出轻微的讥笑声。王痞子想想不对,说牛都买了难道还舍不得买牛绳吗?王痞子狠狠心在街旁买了些鞭炮。鞭炮老板就是人群中站出来指责王痞子不买鞭炮驱鬼魂的那个。王痞子让他打了折,说,埋葬田老板是全镇人的事,你也该放点血。鞭炮老板没说什么,他首先拿起其中的一串点燃。鞭炮声炸响在沉闷的街头,出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悲凉的气氛便开始笼罩在街道两旁,女人们泪水涌出眼眶,男人们脸上也悲云密布。他们的伤痛为的不是田老板,但他们的伤痛与田老板的上吊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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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玫瑰默默地为自己筹办着婚礼,进展较慢,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她的头脑空空的,脑袋木木的。王痞子说了,她的那间房就是他们的新房。王玫瑰一直认为这间房是她与招妹的新房。她在默默筹办婚礼时,努力地在埋葬与招妹的欢乐。
招妹为自己做的那张床有一天招妹把它安装好请王玫瑰去参观。王玫瑰没有心思去参观,招妹便将她拖到招财木器厂。那床真的很漂亮,王玫瑰眼前一片模糊。招妹很得意,说等爹办完喜事我们就办喜事,我们要把家安在木器厂。王玫瑰甩一把泪跑出木器厂。当天晚上招妹在秘密处找出那串多年前在富人区拾得的金项链。招妹走入王玫瑰的房间,他发现了她房间的变化。他说,爹要用这间房成亲?王玫瑰说,你出去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招妹说,让他讨好了,他们哪天办事?到那天我准备一泡大尿撒在里面。王玫瑰推招妹的身子,说,你出去。招妹想起了手中的项链,他把它举到灯光下,说,这是什么?王玫瑰面无表情,说,你出去。招妹说,不,我要把它戴到你脖子上。王玫瑰双手挥舞,阻止招妹把项链挂到她脖子上。招妹说,你戴它是时候了,为什么还要拒绝?王玫瑰说,你出去。王玫瑰用头顶着招妹,招妹被顶出了门。王玫瑰插上门闩。招妹在门外拍门叫喊,说,快开门,你不开门我就把项链丢进去了。
招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这人是二妞。二妞说,你们没有缘分,以后你住在招财木器厂不要再回来。招妹说,她不是我亲妹妹,我们为什么没有缘分?二妞说,王玫瑰命苦,所有叫玫瑰的人都命苦。
现在你坚信招妹是个粗鲁之人,他没有把豆腐坊里点点滴滴联系起来。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设计自己的未来上了。床做好后他又接着做柜子椅子,王痞子将讨个什么样的小老婆他丝毫不关心。招妹扬扬手中的项链,说,娘,请你交给王玫瑰。二妞摇摇头,说,不管你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我都不去追查了,但是你要留着。招妹狐疑地走入自己的房间,他把项链藏到那个谁也没有发现过的地方。
王痞子的婚礼因为田老板的上吊而推迟。"半仙"说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可是田老板却上吊了,上吊时又让你第一个撞上了,你的大喜日子只能推迟。"半仙"重新为王痞子选了个良辰吉日,离这个日子还有一段时间,豆腐坊的婚事却准备得差不多了。王痞子显得兴奋而无聊,他常坐在豆腐坊那棵樟树下乘凉,眼睛眯眯胡子翘翘,说些只有他才明白的话。他甚至考虑到了与王玫瑰的性生活,他担心王玫瑰还是把他当成爹结果什么也做不成,他也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克服当爹的心理障碍。不过他的这种担心很快就飞走了,他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
每天到豆腐坊里买豆腐的新老顾客很多,他们都能一眼看到豆腐坊所包含的喜庆气氛。一个老顾客便以调侃的口气说,王老板又要讨小老婆?王痞子咧开嘴笑,说,我还行呢。他们说,你行不行且不管,但你已经讨过一次小老婆了,一门心思地想着讨小老婆的人玫瑰镇上只有你王痞子了。他们说着风凉话,王痞子脸上的尴尬使他身子东倒西歪。后来,王痞子就愤怒了。王痞子从门后面拿来扁担对反对他讨小老婆的顾客挥舞着。事情越闹越大了,双方谁也没想到,双方其实都不愿意。既然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要轻易地输给对方?对方分别寻找凶器,说,来吧!
一个人进来了,这个人就是何明远。他说,别打了,谁也不要打了!何明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弄清了事端的起因。何明远对说风凉话的人说,王痞子一次次讨小老婆我也持反对态度,但是我却坚决支持他。这是为什么呢?你们不知道王痞子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讨小老婆,他为的是刘少爷。王痞子答应过要为刘少爷生个小老婆的,到目前为止,刘少爷的小老婆在哪?刘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要是问起这个事,他王痞子的脑袋还要不要?反对者面面相觑,手中的凶器全都从手上跌落于地。
这天一位顾客将一捆稻草落在豆腐坊了,王痞子便坐在稻草前搓起绳子来。他动作熟练,不一会就搓出了长长一截,当他略为用力甩动绳子时,背皮一阵发麻。他猛然想起了吊死鬼田老板,急忙将绳子丢入火炉中烧掉。他说,上天要我上吊,我偏不上吊,我就要讨小老婆了,我怎么会上吊?当稻草的主人回到豆腐坊时王痞子趁人不备给了那人一个巴掌。
王痞子打得对方莫名其妙,他不想作任何解释。他惟一的解释就是逃出豆腐坊去到木器厂。尽管他与招妹一向不和,招妹在关键时刻不会帮他什么,但外人不这么看,外人都会说血浓于水,父子情深似海,谁敢动老子一根毫毛儿子就要和谁拼命。那个被打巴掌的人尾随追赶王痞子,当他看到王痞子进入招财木器厂后便立即停止了脚步。谁都知道木器厂有的是利器,那里是最好的藏身之地。而且那里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招妹。
王痞子看到了出自招妹之手的各种成品和半成品家具,他特别是看中那张床。王痞子说,你是玫瑰镇第一大木匠,那样的床没一个人能做得了。那是谁的?招妹说,王玫瑰的。王痞子说,既然如此何不搬它回家?招妹说,你来干什么,你不去玩你的小老婆你来干什么?招妹扬扬手中的利斧,那利斧与金项链一样闪闪发光。招妹在木器厂里习惯了扬利斧,有时他并不是故意的,但是当他把利斧扬起来时人们无不想到他是有意的。王痞子说,还有这些椅子柜子都可以搬回家。王痞子说着退出木器厂,他的声音怯弱而空洞。
走回豆腐坊王痞子叫住王玫瑰,他说,不孝之子招妹为我们打了一张漂亮的床,还有一些漂亮的椅子柜子。我想把它们拉回来,你意见怎么样?王玫瑰说,我们不要,我们已经有自己的床和柜子了。王玫瑰离开王痞子去给豆腐加水。王痞子看看那张准备迎接他和王玫瑰的床,说这床太丑了,我要招妹做的那张。儿子为老子做床不犯什么忌,为什么不拉回来?王痞子到街上请搬运工。
王痞子没有随搬运工去到招财木器厂,说到底他怕招妹的利斧。
搬运工来到招财木器厂,他的平板车停在门外。他说,你是招妹师傅?招妹说,你是谁?搬运工说,我要帮你家拉家具,主要是拉那张漂亮的床。招妹说,你进来吧。搬运工走了过去。招妹的利斧就在搬运工快接近床时劈开了一块木头,说,我看谁敢动?搬运工说,那人是你爹,你连爹的话都不听?招妹又在地上搁了截木头,说,比如说这是你的头......招妹一斧下去,木头再成两半。搬运工逃之不及。
搬运工回到他蹲点的地方,烈日下他全身冒气。下午时分王痞子来找搬运工,搬运工抓起搁在车上的一截木头。王痞子说,你去了吗?搬运工说,去了,你儿子不让。王痞子什么也没说,他蹲在不远的阴影下,说,招妹在骗我,他根本就不是为我们打的床,因为太阳从来没从西边升起过所以他在骗我。想想也是,招妹怎么会主动地为我们打床?王痞子自言自语了好一阵。搬运工一直仇视他,搬运工用手中的木棒敲打着板车。他说,比如说这是招妹的胸膛......板车噼里叭啦响,他看到招妹的胸膛爆裂开来。
招妹知道叫搬运工拉床是王痞子的主意,王痞子想占有这张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漂亮婚床。招妹除了手中的利斧,脚下常搁着一把,他想这两把利斧足以保护好婚床不受伤害。这张婚床本可以放到里间去,可以避开红眼人的视线,但是招妹不想这么做,因为这张婚床同时还是招牌和无形的广告。由此招妹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他整天都有忙不过来的活。玫瑰镇光复后人们都在重建家园,他们需要大量的家具。招妹已经不回豆腐坊住了,他不想见到王痞子,所以他总是错过吃饭时间才回家。只要不在饭桌上就可以避开王痞子。回到豆腐坊招妹只有两件事,一是吃饭,二是多看王玫瑰几眼。但是招妹并不都能如愿。饭可以很顺利地吃上,王玫瑰却不容易见到。王玫瑰总在他进入豆腐坊时躲到一个角落,或那间装饰一新的新房里。有一天招妹说,那不是你的房,那是王八蛋的房,你老是待在里面干什么,我想见你,你快出来。门被闩上了,招妹轻轻的叩门声并不起作用。
招妹把新房里那张床锯断是一个下午。那时太阳仍旧很大,看上去白晃晃的刺眼。招妹回到了豆腐坊,他想念王玫瑰了。豆腐坊却虚掩着门,人都不知上哪里去了。招妹走入新房内,略显黑暗的房内发出一股清香,招妹看到里面摆满了各色玫瑰花。与人不同,招妹不是欣赏而是破坏。他找了许久才找到一把并不利的锯子。他的锯子对准了床的一只脚。对于木匠招妹,锯一只床脚易如反掌,虽然那锯子不利,招妹却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三点成一平面,断脚的床仍然如故。锯断的脚仍支撑着床,一般情况并不会发生什么事故,但是如果锯掉两只或三只呢?招妹觉得这个想法十分有趣,他便开始锯第二只第三只,每一只锯的高度都不一致,如果锯的高度一致,就起不到破坏作用了。高低不平的婚床足以使王痞子和他的小老婆从床上滚下来。招妹嘿嘿笑了起来。
事实上招妹笑得太早。晚上王玫瑰就发现了。你们知道王玫瑰是个细心的姑娘。王玫瑰进门后先是看到了地上的木屑,这是招妹作案时留下的罪证。招妹做事从不考虑什么清除蛛丝马迹,当年杀鬼子也是这样。王玫瑰有一个感觉床被人破坏了,一看床脚真的被锯断了。王玫瑰一时不知怎么办,因为她知道这是招妹所为。
王痞子进来那一刻王玫瑰正在想对策,她想惟一的办法只能说服招妹拉回那张漂亮的婚床。王痞子进来后,说,我要在床上躺一躺。王痞子身子抛下去了,床就倾斜了。王痞子滑到地下,他恼羞成怒,说这是谁干的?
王玫瑰被迫来到木器厂。她说,我想睡这张漂亮的婚床。招妹铺上床板,说,睡吧,我还可以陪你。王玫瑰说,不,我要在豆腐坊里睡这张床。招妹说,我们的家在木器厂不在豆腐坊。王玫瑰说,我要在豆腐坊里睡这张床,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