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痞子又回到了木器厂门外,王玫瑰兴奋地叫道,爹!招妹警告王玫瑰不要发出声音,然后喝着酒,并不理会门外的王痞子。他的利斧就在脚下,他不怕。王痞子示意王玫瑰逃跑,王玫瑰的右中指插在左拳里,中指怎么也拔不出。她的意思就是说她被牢牢地控制着,无法脱身。木器厂里只有招妹一个人的吃饭声,招妹吃饭的声音像猪在吃食。王痞子与王玫瑰无声的交流并不方便,有时他们无法准确表达要说的意思,有时较准确表达了对方却不能及时理解。招妹喝掉一盅,在一个大碗里盛上饭菜,说你们说话时间已到,你该回房里了。招妹把她横搂着,走向房间。王玫瑰说,放开我,听到了吗,你胆大包天,你竟然当着爹的面调戏他的小老婆!王痞子说,放开她,你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你不怕雷公惩罚?招妹说,谁再多嘴我就割他的舌头。王痞子贴在边界线上犹豫不决,他的脚似跨非跨地提在界线上空。
前天招妹掉在街头的利斧还躺在原地,所有经过的人都听说了这是招妹的斧头,他们像躲避灾星一样绕过那把利斧。招妹手提着另一把利斧来找利斧。这时候是傍晚时分,街上行人谈不上是多还是少,他们知道招妹还不至于随便砍人,所以他们在迅速让他一条路后就上前围观。招妹说,你们回答我,在我和王痞子间王玫瑰应该嫁给谁?我和王痞子间谁应该得到王玫瑰?句子顺序不一样,意思也不一样。围观人窃窃私语,他们觉得这个问题比较棘手,怎么回答都不合适。招妹说,没有人敢大声说吗?大麻子、小赖头你们说说看。迫于招妹两把斧头的威胁,大麻子和小赖头都说,王玫瑰应该嫁你,你应该得到王玫瑰,听说王痞子要娶王玫瑰作妾,荒唐透顶。招妹说,说得好,既然说得这么好就跟我走一趟。大麻子小赖头心里直叫苦,后悔刚才没有一个劲地摇头。
招妹押着大麻子小赖头回到豆腐坊。王痞子躺在竹椅上,招妹进来后,王痞子急忙操起凶器。招妹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回来不是想与你打架,我是回来与你理论。我的立场观点自不必说,软禁王玫瑰就是证明。但这还不够,那你就听听群众的意见!大麻子小赖头说吧,把你们的看法说出来。
大麻子小赖头连续地抽自己的脸,然后说,豆腐坊豆腐天下扬名,刘阿水将军的部队就是因为吃了豆腐坊的豆腐百战百胜把玫瑰镇上鬼子赶跑的。招妹说,今天不是赞美豆腐坊的豆腐,快说事。大麻子说,这个事,你们自己看吧,这是你们的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我连个清官都不是。招妹说,把你在街上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招妹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手中的利斧,一道刺眼的光线正好射在大麻子眼睛上。大麻子重复了街头说过的话,小赖头跟着进行了补充。王痞子想重操搁着的凶器,被招妹制止。招妹说,听到了吗,王痞子,什么是仁义道德!
王痞子什么也不说,他把手放到脑后表示出弱小和让步。
一连几天豆腐坊和木器厂都显得很平静。只要王玫瑰不跨越界线一步,招妹任由她做什么。王玫瑰便承担了洗衣做饭等一切家务。这天,王玫瑰说,我想娘,我要回去看看。招妹说,你想逃跑?你想娘我就叫娘来看你。王玫瑰说,我还想豆腐坊的豆腐架和我的那张床。招妹说,你还是想逃跑。
招妹手提一把利斧跟着王玫瑰往豆腐坊走。王玫瑰在街上东张西望。抗战胜利了豆腐坊的事情就成了玫瑰镇上人们最为关注的事态。他们不放过每一个机会。王玫瑰的出现搞得街上乱哄哄的,招妹手中的利斧一起一落,人们后退后再冲上前。
二妞不停地忙着豆腐事儿,王玫瑰被软禁的这几天二妞没少做豆腐,市场有这么大量太少会影响声誉。你听到二妞喘着疲惫之气。王玫瑰亲热地叫了声娘。二妞喜出望外,说,回来了?但是她的笑容又迅速地消失掉,说,回来干什么?王玫瑰接过话,说,回来嫁给爹。招妹说,你不守信用,你只说想娘,没说回来和那个王八糕子成亲!二妞说,这几天王痞子行动很诡秘,一定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要多加小心。你们成亲吧,王玫瑰你不要害了自己,娘做主,你们成亲吧。二妞给祖宗香火添了一炷香,说,一拜天地......
王玫瑰无动于衷,她两只手绞缠在一起。招妹随着二妞的声音给上天叩头三个。招妹见王玫瑰一动不动,说,你怎么不拜?上次你可以不拜,但这次就不一样了,你拜吧。王玫瑰大声哭嚎,她说,天呀,你把我这个罪人收去吧。二妞喝斥说,王玫瑰!长这么大二妞还是第一次对王玫瑰喝斥,王玫瑰聪明懂事并由一个外人渐渐地成为二妞的心头肉,所以二妞从来不喝斥王玫瑰。二妞主持的仪式再次开始,王玫瑰还是不配合。二妞上去打王玫瑰的耳光,说,你这是刺娘的心!
二妞与王玫瑰哭作一团。招妹张嘴笑了,他手中的斧头舞得更欢,他看到一个个人头从他斧下落地。二妞为王玫瑰擦干眼泪,说,你们已经拜堂成亲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招妹把王玫瑰带回到木器厂,王玫瑰半推半就地走着。那时天色已晚,路上萤火虫一样的灯光迷惑了行人的视线。他们的行走很顺利,但是行走得很从容。夜色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之一。进入木器厂招妹径直推王玫瑰到那间房那张床。王玫瑰没有寻找任何可以致人生命的凶器,她只是缩成一团,双手勇敢地保卫自己不受侵害。招妹说,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我不是王痞子。你虽然是一个良家妇女,但今夜只要你给了我,王痞子就会放弃。我们的刀枪就不会舞来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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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痞子行动如何诡秘人们并不知道。那一天开始人们看到王痞子身后时时跟着两人,这两个人不是玫瑰镇人,他们身着青衣说着外地口音,像曾经消失了的青衣帮。这个消息传到招妹耳朵里,招妹马上意识到王痞子要用两个青衣帮来对付自己。非常时期,招妹停下木工活,把原本锋利的斧头磨得更加锋利。木器厂厂门大开,王痞子坐在最好的角度上观察来自街上的所有动静。招妹最不怕的就是战斗,凶恶的鬼子他都杀掉了几个还怕青衣帮不成?招妹显得很兴奋,他以吹无字口哨来表达内心的兴奋之情。日子一天天过去,木器厂前面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王痞子有些坐不住了。有人告诉招妹,穿青衣的两个外乡人不穿青衣了,他们改穿黑衣。在招妹的印象中穿黑衣的一般都是汉奸或土匪。也许王痞子与土匪勾结在一起了。乱世出土匪,自古亦然。鬼子投降后局势并没有按照人们良好的愿望发展,内战风潮愈来愈烈,物价飞涨,拐子强盗如臭豆腐上的蚂蚁。王痞子迟迟不现身,招妹觉得有必要去找王痞子和他的走狗算账。
招妹提着利斧回到豆腐坊,你看到二妞消瘦了许多。她一个人支撑着豆腐坊,有怨但无悔。招妹说,王痞子在哪儿?二妞说,他早出晚归,有时晚上根本就不回来。招妹说,他想干什么?二妞说,不知道。招妹说,我在木器厂大门前守候他们整整一天了。
当晚招妹安顿好王玫瑰后准备住在豆腐坊,他想只有住在豆腐坊他才能像那年杀汉奸一样彻底摧毁王痞子。在昏暗的路灯下招妹碰到了一个陌生人,此人穿黑衣,招妹想他可能就是王痞子雇来破坏招妹的好事的。招妹暗中跟在黑衣后面,东拐西弯。这一跟就跟到了郊外田老板的房前。田老板上吊后没有人再提起过他,人一死就像一股烟,没了就没了,还提起干什么呢?招妹看到了屋子里的灯光,当他躲在一旁时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王痞子。招妹想,他没跟错人。在门外王痞子说,就定在明天,千万不要重伤了招妹,如果重伤尤其废了招妹即使事成了你们也别想得到全部酬金。黑衣说,如果招妹往死里砍我们怎么办?我们总得自卫吧。王痞子说那是你的事,你们的师傅不是道家功夫第十二代传人吗,你们还怕制服不了招妹?
招妹举起来的斧头垂了下去,在黑暗中他默默地注视着王痞子,让王痞子从他身边走过。招妹心里说,放过黑衣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招妹贴近屋子,吹了一声粗野的口哨。屋里的黑衣闪了出来,黑衣缺乏应有的防备。他把头伸出来就是为了迎接招妹的利斧。招妹非常准确地将斧头砍在黑衣的脖子上,黑衣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倒在血泊中了。屋里只有一个黑衣,另外一个黑衣不知到哪里去了,也许去了街上的酒馆,也许进妓院嫖娼去了。招妹拖开黑衣的尸首,吹灭屋子里的灯,守在门边。室内蚊子嗡嗡地扑向招妹。
一直到天亮另一个黑衣也没有出现。那具黑衣尸骨直到1950年初共产党的部队进驻玫瑰镇才被发现。招妹踏着晨曦回到木器厂。接近中午,木器厂的大门被王痞子拍响,他说,开门,快开门。招妹走到门边,说,我为什么要开门,你手里带着凶器!王痞子说,没有,我什么也没带。王痞子把外衣外裤脱下来,招妹从门缝里看到了他那条丑陋的花短裤。招妹打开一扇门,王痞子闪了进来。王痞子打了两个喷嚏,说,死人了,谁把他砍死了。招妹说,谁?王痞子说,那个人,死了一个另一个不知去向。招妹说,他们是自相残杀。王痞子说,不对,杀死他的人是你,你先下手为强了。招妹说,是我又怎么样?我还要杀人!
招妹大开木器厂门,阳光飞进来,招妹伸了一个懒腰后说,另一个黑衣迟早要把我干掉,那时候你娶王玫瑰就容易了。不过现在还不行,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娶王玫瑰。黑衣是我杀的,如果你不请他到镇上来杀我,我会杀掉他吗?说到底杀人的是你。一个杀人凶手是不配讨王玫瑰做小老婆的。
我想喝酒。王痞子说。
招妹弄来酒,他说我也想喝酒,我杀了人不喝点酒压不住惧怕。我杀过好几个人了,杀黑衣却使我有些害怕。正喝酒间,另一个黑衣出现在门外。招妹胆子突然壮了起来,他嚯地站起来,对黑衣说,你就活这么大了!黑衣挥挥手,拍拍身子,说,我没带任何凶器,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他死了,那人砍掉了他的脑袋。他的功夫比我还好都被砍掉了脑袋,在玫瑰镇上我迟早也会掉脑袋。我们不该来到玫瑰镇,不该答应抢什么新娘。现在看到你们父子俩相安无事,我越发痛恨答应抢亲,让他丢了性命。黑衣转身而去,从此他再没有出现在玫瑰镇人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