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下是一名防卫军的二等空曹，已经服役多年，而且如果没有意外还会接着服役更长时间，但这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热爱军队——空曹选择加入防卫军和长期留在这个组织只是基于一个非常现实的理由，对于像他这样的来自社会底层家庭、学历不高而又热爱柏青哥的单身人士来说，这是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工作，收入稳定，并且容易得到银行和高利贷机构的低息贷款——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事业责任心只有很少的那么一点。
相比尽职尽责的为了国家服务，森下更愿意在工作时间养精蓄锐，以便在空余时间有充足的精力投身钟爱的刺激活动。
所以他会在夜间值班的时候偷偷溜到一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小房间里一觉睡到天亮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大多数时候，这种行为不会带来实质性的麻烦：二等空曹的人缘很好，以至于军官们通常会对他的不是那么严重的错误视若无睹，或者给予一点不痛不痒的口头斥责，偶尔出现的几个特别认真的家伙也会很快被同僚劝住，或者被更上一级的军官轻松打发。但意外总是不可避免，临时的、事先未作通知的突然检查就会让他的处境变得艰难，当然还有别的突发状况，比如三个一大清早就跑到基地要求他协助调查的混蛋警察，这是从未有过的离奇事件，因为如此勤勉的警察同样难得一见，森下被叫醒之后过了很久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
“有什么重要的案件值得几位警官在凌晨五点闯入一座军事基地？”森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非常生气——他有很多跟警察打交道的经验，最早可以追溯到学生时代，现在依旧会不由自主的感到紧张——再说他也不是那么无懈可击，只能争取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不过他的尝试完全没有起到效果。领头的家伙，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警部，森下记得他的名字是山村操，听口音似乎来自群马，面对严厉的质问仅仅是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我们没有闯入基地。”他说，“森下二曹，你的上级批准了这次询问。”
“我没有得到通知。”森下强调到。
“我猜你的上级只是忘了给你打电话。”山村拿出手机，“你可以用我的电话向他确认。”
森下没有接受他的提议，这是给自己找麻烦，没有哪位上级军官愿意在这个时刻被下级的电话吵醒。山村当然可以不用在乎他们的感受，他是刑事部搜查课的警部，而且很年轻，只要对警察的人事制度稍有了解，就能想到他是那种目中无人的办公室精英，不会把冒犯别人当成一回事，但要是哪个防卫军的士兵做了同样的事，他肯定会因为自己的胆大或者愚蠢在同僚中间变得非常有名。
作为一名在基地内部已经极富人气的资深士官，森下不打算给自己增添更多传奇故事，更不希望这些名声流传到别的基地，而且警视厅的精英干部大概不会拿出基层提拔的实干派警官惯用的欺诈伎俩，不是不屑就是不会，因此没有必要过于谨慎。
他清了清嗓子。“说吧，警部，你想问什么？”
山村没有立即提问而是看了看身后的两名犹如贴身保镖的防卫军士兵，要求到：“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没有别的人在场。”
“为什么？”二等空曹拒绝到，“我觉得有人在场更好。”
“关于你的问题，”警部慢慢吐出一个名字，“我猜你对它并不陌生，二曹。”
空曹的眼皮跳了一下。尽管对警察掌握自己与高利贷公司的金钱往来毫不感到意外，他还是对山村的来意产生了警惕，担心那帮贪得无厌的无耻混蛋给自己招来解决不了麻烦。但是警部说得很对，这种事情最好让无关的人尽早离开，否则要不了多久整个基地就会闹得沸沸扬扬。
“你们都出去。”他告诉两名士兵，“剩下的由我自己处理。”
两名士兵交换了眼色，接着其中一人告诉森下：“如果你有需要，二曹，我们就在外面。”
说完，两人就离开了房间，当然没有忘记关上房门。
“现在你可以说了吗，警部？”森下望着山村。
警部似乎还是不能放心。“这里的隔音效果怎么样？”
“我可以保证，外面的人一个字也不会听到。”
“最好是这样。”山村说，拉过房间里唯一的椅子，在二等空曹的面前坐了下来，接着说：“昨天下午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件，死了七个人，五百万元现金失窃。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遭遇不幸的正是你的朋友——”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森下恼怒的说——他已经猜出上村的意思，“这个案子与我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最后我们总会弄清楚。”山村不以为然的说，“那些家伙有一本秘密账本，而你的名字恰好就在上面。”
“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警部。”空曹回击到，“那上面应该还有很多名字。”
“确实。”山村点点头，“你不是唯一出现在账本上面的人，但我们仍想知道，昨天下午你在哪儿？”
森下报以冷笑。“就在基地，哪儿也没有去，这里有几百个人可以为我作证。”
“用不着那么多，只要问过站岗的士兵就能知道你有没有离开。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得到一份名单并且与上面的人谈一谈。”停了几秒，警部补充到：“每一个。”
“这是你的事，警部。”二等空曹傲然答到，“不过你得首先得到许可。”
“我当然会。”山村挥手表示这点麻烦不过是个小意思，不值得特别在意，接着对跟着自己一同到来的女性警官做了一个手势。“还有一个问题，二曹，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女性警官从怀中拿出一张照片，上前两步来到森下身边。空曹低头看向照片，发现它实际上是截取的监控图像，不怎么清晰，不过还是可以辨认出大多数细节：它显示了一名女性正把一支看起来像是铅笔的东西插向一个试图用木刀攻击她的男人的眼睛，而她的左手掐着另一个男人的脖子，令人难以置信的把他举离了地面——空曹认识这个人，身高一百八十体重一百八十（注：磅）的柔道高手，退役的陆上防卫军士兵，很难想象他会有像只小鸡一样被人单手拎起的一天。
而且是被一个女人。
再看看地上躺着的另外五个多半已经死了的男人，这不是普通女人做得到的事情，甚至不普通的女人也未必能够做到。
“如果我见过她，一定会想办法弄到她的名字。”他吞了口唾沫，“非常抱歉，警部，我帮不了你。”
“不要急着下结论，二曹，再看看这张照片。”女警官说，拿出另一张照片，又靠近了一点。
森下再次低头。第二张照片依旧是截取的监控图像，时间应该是在袭击开始之前，因此女人站在一个能被拍到正面的位置——虽然还是不怎么清晰，但要仔细分辨，还是可以看出她的脸部的大致轮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森下觉得这张面孔有点眼熟，就像……
就像拿着照片的女警官。
二等空曹迷惑了不到一秒，接着感到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恐惧在瞬间抓住了他的灵魂，使他浑身发冷。他张开嘴，试图召唤守在门外的士兵，但在第一个音节离开之前，一只强有力的、就好像铁钳一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空曹的挣扎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
“这真是太费事了，长官。”半机器人丢下手中的尸体，同时转变成森下的模样和装束，转身看向吴明，“要我说，直接闯入基地恐怕还要更容易一点。我们差不多已经掌握了所有哨兵的位置和巡逻路线，避开他们的视线并不困难。”
吴明笑了一下。“既然我们恰好在你找到的账本上面发现了二等空曹的名字和所属单位，不妨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把事情闹得更大。”
“这有什么好处？”
“最起码，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主神创造的是一个能够自行演化的真实世界。”吴明说，但不完全是实话，他已在弗莱迪克鲁格那儿知晓了轮回世界的本质，现在做的一切更多是为了掩饰，以免有的人察觉他有一个不可告人的信息来源。“如果这些家伙不是按照既定程序运行的NPC，一旦发现有一名现役军人和大量武器装备神秘失踪，你认为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打911？”
“110，日本用这个号码。”
“军队会把案件交给警察处理？”李萧毅感到难以置信。
“你缺少幽默感。”吴明说，示意半机器人把尸体搬到合适位置，接着启动了存储空间的光传输系统。一些闪耀的光粒开始绕着二等空曹的正在变冷的身体旋转，不断加速，直到变成连续的线条，然后他就从房间里消失了。
中学生眨了眨眼睛。“你的储存空间也能把人放进去？”
吴明摇头。“活的不能。就算是活人，进去了也会变成死人，而且要是忘了取出来，用不了几天我就会得到一具臭得熏人的腐尸。”
“你试过了？”
“没有用人试过。”吴明一边说，一边向着房门走了过去，“走吧，我们该做正事了。”
他打开门，第一个走出房间，接着是变成二等空曹的半机器人，最后李萧毅走出来并且立即把门关紧，以免有谁看出里面已是空无一人，不过两名守门的士兵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半机器人身上，急于知道谈话的结果，根本没往房间里面看。
“没事了，二曹？”一名士兵问。
“还有一点小麻烦需要处理。”半机器人说，“我和两位警官离开一会儿，你们可以返回岗位了。”
“需要通知一尉吗？”
“不需要，这是我的私事。”
两名士兵同时点头，接着像是还没完似的，又问到：“那位女警官不跟你们一起？”
“在我回来之前她会一直留在这里。但是都给我听清楚，不要因为她是个漂亮女人就随随便便溜进去献殷勤。”半机器人严厉的警告到，“你们是军人，要注意形象。”
不幸的是，她现在是已经死掉的二等空曹，而空曹自己就是一个混日子的、不注重军人形象的家伙，要求别人注意形象就是一个笑话，最多只能装装样子，没有人会真的当成一回事——尽管两名士兵的回答都很响亮，转身离开的动作同样干净利落，但是表情说明他们迟早会溜回来。
吴明估计，最迟到换班的时候，两人就会发现房间的实际状况。当然，这不代表他们就能理解发生的事情，但在那个时候，想要离开基地就会遇到一些阻碍。
“我们要抓紧了。”他说。
半机器人点头表示明白。“我把车开过来。”
她离开了不到两分钟，没有费事寻找原本驾驶的轿车，一辆恰巧停在附近的三菱军用吉普不幸成为了它的替代品。等到吴明把一脸抗拒的中学生弄进后排，这辆原本设计用来越野的汽车就像赛车一样冲向了基地的军械库。
起初，李萧毅还很担心半机器人的行为引来巡逻的士兵。虽然她知道几乎所有哨兵的位置，但现在是凌晨，一辆轰然作响的军车无疑是个非常显眼的、值得调查的可疑目标。然后他发现这种想法相当多余，半机器人得到的只有几声被迅速抛到身后的咒骂与呵斥，来自某些被发动机轰鸣惊扰了的倒霉蛋，没有人想要把这辆一路狂飙的吉普车拦下来看个究竟，而且越往深处前进，管理上的松懈也就变得越来越明显，沿途的人影逐渐减少，最后完全销声匿迹，似乎基地的军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认识，只要守住大门和围墙就不会有人闯进这座军事设施，因此没有必要把内部看得太紧。
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形直到军用吉普抵达目的地也没有任何改观，最后挡住三人的不是全副武装的守卫，只有几道坚固的钢制大门，但它们使用的都是非常先进的、需要密码和指纹的电子门锁，所以在半机器人面前仍然形同虚设。
她弄开这些门锁花费的时间并没有比掐死二等空曹更多。
“我们就这么进来了？”中学生觉得自己像在做梦，然而他身边的航空炸弹毫无疑问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足够让其余两人忽视他的感慨。
“瞧我发现了什么。”吴明的声音透着惊喜，“MK81，我还以为这些玩意儿已经退出现役了。”
“有什么问题？”李萧毅问。
“问题？问题就是MK81的重量只有二百五十磅，美国人觉得威力太小，在越南战争结束以后就把它们从装备清单上删掉了。”吴明停下来想了几秒，补充到：“不过，按照咒怨的年代，他们正在重新生产这个规格的炸弹。”
中学生还是不明白。“既然如此，在这里发现这些炸弹就不该让你感到惊喜。”
“这些是老掉牙的MK81，不是新的有GPS制导组件的GBU29。”吴明说，然后意识到这差不多是在对牛弹琴，因为李萧毅对军用装备几乎一窍不通，于是改了口：“无论如何，这些炸弹对我们很有用，稍作改装就能装上无人机。”
在他说话的同时，吴明启动光传输系统，把一打炸弹放入储存空间。李萧毅怀疑他想要炸掉的不只是伽椰子的老家，不过没等他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与此相伴的还有金属拖过地面的摩擦噪音。
中学生转过身，看到半机器人拎着一挺很大的加特林机枪、背着一个硕大的金属圆桶走了过来，一根连接着机枪和圆桶的、有点像是金属的子弹带的东西挂在她的手臂上，但它太长了，有一部分落在地上，所以才会有那些刺耳的声音。
“这又是什么？”他问。
“火神炮。”吴明抢先回答了问题。但这件武器不在他的计划当中，因为无人机安装不了，弹鼓的体积超出了允许的范围。他对半机器人的选择感到很好奇。“你把它拿过来做什么？”
半机器人把武器系统放到地上，认真的说：“我自己用的。”
吴明觉得她的语气有点像凯奇带着十万发子弹接受边境检查的时候，他先说了“是自己用的”，然后说，“我比较喜欢打枪”——老实说，这确实符合杜勒的喜好，当然也符合天网的机器杀手的一贯作风，然而从州长开始，电影出现的终结者使用的始终是小得多的M134，不是二十毫米口径的玩意儿，所以他的困惑并没有完全消除。
“你确定自己能够使用这东西？”
“问题不大。”半机器人答到，然后岔开话题：“我检查了清单，这里有九头蛇火箭和发射装置，需要我拿过来吗？”
“我自己过去。”吴明如她所愿的没有继续提起火神炮的适用范围，“还有什么？”
半机器人开始列举清单上的武器，大部分是编号和字母缩写，都是李萧毅弄不明白的名词，但他确实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吴明和他的助手不自觉的流露出来的喜悦。
就像老鼠进了米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