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吒的房间里，十位轮回者齐聚一堂，大多数人不是像队伍的领袖那样顶着漆黑的眼圈，就是一副还没睡醒的茫然表情——人类对于未知黑暗的本能恐惧和来自恐怖恶灵的死亡诅咒令他们难以安然入睡，辗转反侧几乎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只有零点和赵樱空还能保持正常作息规律——不过让在场的人感到欣慰的是，他们仍然活着，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相比之下缺乏睡眠着实算不上大问题。
“我们都没事，这很好。”郑吒灌了一口冷冻的灌装咖啡，“今天已经是第二天，只要坚持到第七天结束，我们就能活着回到主神空间。”
“都没事？我看未必。”少女杀手毫不客气的驳斥了郑吒的言论——以她的性格而言，这表示她把他的发言看成了错得离谱的奇谈怪论——而且很难得的放下她的宝贝书本，把自己的发现如实的告知了身边的队友，“今天早晨我在警察的公务网络发现了两起杀人案件，就在稍早的时候，巡警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公园找到两具死尸，其中一名死者的内脏全部失去了踪影，面容极度扭曲，警察认为他的死亡非常缓慢和痛苦，并且在整个过程始终保持着清醒，而另一名死者是被一根电线杆贯穿腹部，但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不仅电线杆没有移动的痕迹，上面的电线也都完好无损。警察怀疑这是某种密教仪式，不过他们现在抽不出人手调查案件，只能通过媒体向公众征集线索，所以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两名死者的经过充分修饰的画像，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感到万分惊喜。”
她的长篇大论让几乎每一个人变了脸色，三个有着敷衍了事般的龙套姓名的傻子青年甚至像癫痫发作一样浑身抖个不停：纯粹的死亡算不上特别可怕，毕竟谁都会有那么一天，在这个世界还会变得很快，但是有如行为艺术的猎奇死法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坦然接受的了，而且谁也不知道那个仅仅在窗边露了一面就把队伍的领导者吓到歇斯底里的恐怖恶灵还能想出哪些新的花招。
郑吒用力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大家不必过于惊慌。只要吴明带着武器赶到——”
赵樱空打断他。“我建议你不要对他有太多希望。”
“为什么？”
“看上去他惹了不少人。”少女杀手说，“昨天，他闯入一家高利贷公司，在杀死七名黑道干部之后抢走五百万元现金，其中一部分不是变成我们正在使用的各种用品，就是被放在钱包里面，今天早上，他又潜入附近的空军基地，偷走几十支步枪和十万发子弹。我不能说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但是警察、黑道和军队正在四处寻找可疑人物，这就造成两个问题，第一，他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把线索清理干净，第二，我们昨天才到这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在某些人看来未免存在某种巧合，迟早会被写入嫌疑人的名单，遭受调查和监视，恐怕他不敢贸然与我们接触。”
抽气的“嘶嘶”声接连不断的从人们的嘴里蹦了出来。吴明的胆大妄为远超他们的想象，即便与他接触时间最长的几个人也不能例外。
“我早该知道……”郑吒捂着脸，小声的说，“我感觉他的思考方式跟我们完全不同，就好像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詹岚赞同的点点头，问到：“我们应该换一家酒店吗？”
“这就等于承认我们确实与两起案件存在关联。”张杰告诉她，接着拿出楚轩赠送的通讯器，“不要急着下结论，我们会不会遇到麻烦，问了吴明就能弄清楚了。”
女作家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相信他会——”
房门在这个时候非常恰到好处的被人敲响了。詹岚翻了一个白眼，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而零点走过去开了门。最早进来的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提包，被半机器人拎在手中，而且她还拎着另一个相同款式的提包。接着两手空空的中学生大步走进房间，吴明跟在他的身后，换了一身装束，打扮得像是从夏威夷度假归来的游客，而且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同时招惹了军队、警察和黑道的在逃罪犯——如果不是脑子坏了或者太疯狂，就是深信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张杰看了看女作家，又看了看少女杀手，两人看起来都有一点尴尬。他大笑起来，走上前，在吴明肩上锤了一下。“我们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吴明故作姿态的冲着他眨了几下眼睛。“我不是施坦因纳……我的意思是，既然我说了会来，那就一定会来。”
他改口很快，而且詹岚也没有认真听他说了什么，所以“施坦因纳是谁”这个问题并没有像吴明担心的那样出现。不肯认输的女作家只是把视线投向了他的身后：“你最好没有把警察带到这里。”
吴明继续眨眼——他的心情很好，而这就导致他的举止变得有点反常。“看上去你已经知道我的壮举了。”
“壮举？我没看出来。”詹岚嗤笑到，“这是引火烧身，吴明，只要你的计划稍微有一点失误，我们就会多出许多敌人，而且危险程度不会比伽椰子更低。”
“对你来说非常不幸的是，我的计划进展顺利。”吴明回击到，“女士，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根本不可能发生。”
“只是这一次。”女作家气恼的鼓着眼睛，“你的不计后果的行事风格迟早会把所有人牵连进去，到时候我们全都跑不掉。”
“到时候再说吧。”吴明不以为然的说，向仍然拎着提包的半机器人做了一个“放下”的手势。“把东西给他们。”
她照做了，接着拉开提包的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呈现在了众人眼前：六支几乎是崭新的自动步枪和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十个弹匣，都已经装上子弹。要是警察在这个时候冲进房间，空军基地的盗窃案件就可以宣告结案了。
这是让郑吒感到头痛的两个原因之一，相对次要的那个，毕竟警察出现的概率微乎其微，甚至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另一个原因就不容忽视了。
“你打算让没有受过训练的新人使用军用的步枪？”
“这没有多少分别，他们也不会使用手枪。”
“我和张杰可以教导他们。”
“零点也可以教导他们使用步枪。”吴明笑了一下，“而且就我所知，军事训练仍然是我国的大学一年级学生必须接受的基础课程。”
“那是形式主义，实际起不到任何用处，我们都很清楚。”郑吒反驳到，“你不能指望谁用五发子弹打了一次靶就学会如何正确使用自动步枪，更别说很多人的子弹连靶子的边都碰不到。”
“我的上靶了。”龙套青年之一申辩到。
吴明没管他，告诉郑吒：“就算缺少实弹射击训练，他们在电脑上也进行了无数次射击练习，包括大量单人和小队的模拟战斗。”
“那是游戏！”郑吒吃惊的睁大眼睛，“你见过哪个人是通过射击游戏获得战斗经验的？”
“在你眼前就有一个。”吴明指着自己，“在成为和平制造者之前，我只有一千个小时的模拟飞行经验。”
要是郑吒对吴明的职业特点了解得足够多，就会立即指出这确实是只有模拟飞行经验的游戏玩家可以胜任的工作，然而跟使用步枪射击三百米以内的移动目标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他不过是一名普通市民，对此只有极少一点粗浅的认识，所以仓促进行的反击完全没有找准要点。
“除了你还有谁？”
“我可以给你一份足够长的名单。”吴明说。
郑吒不说话了。他完全相信吴明拿得出一份名单，并且就像他说的那样足够长，不过这毫无意义，因为上面的每个名字都无法得到证实。
吴明无法说服他，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所以事情已经陷入了僵局，而他需要一个突破口，否则只能放弃。
龙套青年抓住了这个机会，再次申辩到：“我的上靶了。”
遗憾的是，还是没有人听取他的辩解。
“不管你怎么想，郑吒，我没有提供第二个选择。”吴明说，“你们要么接受，或者自己想办法弄到几支手枪，不过按照目前的局势恐怕很难办到。”
郑吒认真打量着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新人使用步枪？”
“这对我们都有好处。”吴明说。
“什么好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吴明拒绝回答让郑吒感到很困惑。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吴明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目的，因此特意选择了自动步枪而不是一般人认为更好用的手枪，不可能因为某个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就改变决定；再说郑吒自己就是一个反面例子，既然他第一次使用手枪进行实弹射击就能够做到弹无虚发，接连轰掉移动靶子的脑袋，那么认定某个天赋或者运气特别好的菜鸟能用步枪打出相近的良好成绩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看上去我只能接受你的安排。”郑吒叹了一口气，“但愿你是对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吴明说，接着告诉仍在等着的半机器人，“把武器和弹药分给新人。”
“每人一支步枪和五个弹匣。”半机器人拿起一支步枪，把它交给一个跃跃欲试的龙套青年，同时附赠一条严厉的警告：“听清楚，无论枪膛里面有没有子弹，任何时候都不要把枪口对着自己人，如果有谁蠢得犯了这种错误，我不保证不会将此视为攻击意图并且先发制人。这不是玩笑，或许你们觉得自己的小命还值一千奖励点数因此我不会随便轰开某个人的脑壳，但有句老话说得好，宁可面对十二个人的陪审团，也不要六个人抬棺材，所以不要心存侥幸，我不会给你们任何机会。”
“她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对所有人都适用。”吴明笑着说，视线扫过几名新人，在三个龙套青年身上停留了特别长的时间。
拿着步枪的年轻龙套，萧兵乙，吴明用了几秒才想起他的名字，在他的注视下感到自己手中的东西变得像是烧红的铁棍，而且还很沉重，以至于想要赶紧把它丢开。所幸吴明最终移开了目光，因此步枪得以继续留在这个年轻人手中。
“还有一件事。”半机器人接着说，“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像傻大兵那样扣住扳机就不松手。你们只有一百五十发子弹，只有学会控制射击节奏，才能坚持得足够久。”
另一名正把手伸向提包的龙套青年停住了动作。“我听说你们盗……拿走了十万发子弹。”
“基地指挥官虚报了数字。”吴明说，“他希望警察重视案件，但又不能公布真实的损失情况，因为那样会导致他丢掉现在的位置。”
郑吒闻到了不祥的气息。“你到底拿走了多少武器？”
“不多，只有十二枚航空炸弹，四个火箭发射器，两个航空机枪吊舱，一门火神炮，以及足够击退一次营级规模攻势的九头蛇火箭、炮弹和子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怎么合理规划布局，我的储存空间也只够装进这么多东西。”
“你……”郑吒又说不出话了，当然其他的人也是如此。吴明的疯狂程度再次超过了每个人的预计——他拿走了那么多军火，大概可以杀死几百个人，甚至可能更多，却还是没有感到意足，就像他对武器的需求是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无底洞。
郑吒开始担心吴明的真实意图。“你究竟想做什么？”
“就像我昨天说的，杀掉那个死了的疯女人，能够杀掉几次就杀掉几次。”吴明说，平静得就像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
“你真的觉得可以拿到三万五千……三万奖励点数和六个B级支线剧情？”郑吒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哪怕不考虑伽椰子的危险程度，现在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偷来的炸弹也能像主神提供的灵类子弹那样对恶灵造成伤害吗？”
吴明显得胸有成竹。“我对这些就地征用的弹药做了一点改进。”
“改进？”
“他给这些子弹刻上了符文。”齐腾一为吴明做了证明。他把一颗子弹递给郑吒。“看起来像是甲骨文和楔形文字的结合……也许是，看起来非常相似，我在一些墓穴的棺材上面见过类似的符文。”
郑吒只看了一眼就认出符文的源头。“这是主神提供的灵类子弹的符文。”他看向吴明，“你把它刻到了偷来的子弹上面？”
“在主神空间的时候我就在这么做。”吴明承认到，“可以节约不少奖励点数。”
“这能行？”
“当然。机器的加工精度和生产速度都超过人类。郑吒，我希望你不是传统手工制作和工匠精神的忠实拥护者。”
郑吒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制作的符文子弹能像主神提供的灵类子弹那么有用吗？”
“只要符文是正确的，它们就会有用。”吴明肯定的答到——但在实际上，他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肯定，只是把“理论上是这样”藏在了心里。
郑吒对此一无所知，因此认可了他的答案，转身看向齐腾一。“你在棺材上面看见过类似的符文？什么意思？有什么用？”
齐腾一尴尬的挠着头皮。“老实说，我不清楚那些符文有什么用。毕竟我是鉴定师，不是盗墓专家……不过我曾经听到一些专业人士在无意中提起，似乎这些符文有辟邪和防止主人尸体变为僵尸的功能。当然，以前我一直认为那不是过古代的迷信。”
失望明白无误的在郑吒脸上显现出来，不过吴明发现他的情绪变得很快，转瞬之间又变成了惊喜，似乎齐腾一的回答并非全无用处。随即吴明意识到这与郑吒拿出的一叠符文纸有关——这是他在进入异形世界之前兑换的护身符，张杰和詹岚也有同样的东西，只不过谁都没有想起，因为在一群外星杀手面前这些东西就是废纸。
现在它们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
“每个人一张。”就像过去一样慷慨，郑吒开始分发他的护身符，“这种护身符会在鬼怪接近的时候自动燃烧，而在它烧尽之前，持有者不会受到攻击，这段时间足够用来逃跑或者呼叫支援……”
他跳过了张杰和詹岚，因为两人已经把自己的护身符拿了出来；也跳过了吴明和李萧毅，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吴明拒绝了他的好意，理由是一个圣光牧师不需要此类物品。
不过谁都知道这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巴不得伽椰子赶紧找上门，然后拿下首次击杀。
“这是你的选择，吴明。”郑吒沉默了短暂的几秒，接着露出笑容，拍了拍齐腾一的肩膀，告诉他——以及其他人，“谢谢你的提醒，既然现实世界能够找到克制鬼怪的符文，这个恐怖电影世界为什么就不能有？那些寺庙总不能都是为了摆着好看。”他大笑起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学习到什么道法咒语之类的东西，主神那里不就有这些功法的兑换吗？”
吴明觉得郑吒还是没有弄清状况：这里是日本，要对付伽椰子，对魔忍大概没什么用处，但是阴阳师和巫女无疑比和尚有用得多，除非他要去的地方是真言宗的总本山，然而高野山在西边的和歌山县，传说中的里高野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入的隐秘场所。不过，尽管有这些想法，他并不打算把它们摆到台面上，还是那个老套的剧本问题，只要到了灵异类型的恐怖电影，宗教人士和宗教场所就没有起过正面作用，也就是说，即便郑吒找对了拜访对象，最后还是会功亏一篑。
所以，无论他去了哪儿，找了什么人，结果都是一样，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把他引向正确的方向了。
吴明仅仅表现出了必要的一点关心。“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寺庙？”
“今天下午。”郑吒说，然后沉默了半秒，“你肯定不会跟我一起。”
“我认为愿意跟你一起的人不会有很多。”吴明看向其他人，少女杀手第一个证实了他的猜测。
“我得留在酒店继续监视警察的公务网络。”
“我也不能去。”零点接着说，“我准备在附近寻找一个合适的狙击点。”
郑吒皱了一下眉，问到：“还有谁？”
“我。”铭煙薇举起手，“我想去逛街。好不容易来了日本，不逛街怎么能行？”
这个理由相当合乎情理——只要不考虑这是一个恐怖电影世界，并且这里的每个人都已经被恶灵诅咒，随时可能变成一块死肉。吴明看得出来，郑吒比较倾向于拒绝铭煙薇的要求，只是碍于她是一个漂亮女人，因此没有立即表态，希望找到一个合理的、有说服力的理由，不过他同样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有一种强烈的自杀倾向，并不打算活着离开这个世界，所以阻止她自寻死路同样不是容易做到的事，并且看上去没有什么必要。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张杰肯定乐于见到她把自己送出去，并且搭上几个添头：除了萧兵乙，剩下的两个龙套青年明显的表现出了想要充当护花使者的冲动，然而他们不能带着一把自动步枪上街闲逛，不论它是买的、借的还是从军事基地偷来的，所以这种基于荷尔蒙的冲动仍然停留在意识层面，没有转变为口头承诺。
这就是他选择步枪的其中一个目的，如果这些家伙还想获得安全保障，哪怕只是心理上的，就必须老老实实留在酒店，哪儿都别想去。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郑吒最终还是否决了铭煙薇的请求。
尽管极不情愿，她不得不留下，与赵樱空和两个龙套青年待在一起，但即便如此，愿意跟随郑吒的仍然只有张杰、詹岚和齐腾一，最后剩下的一个，萧兵乙，完全出乎吴明意料的是，这个人竟然把他缠上了。
“大佬，”他模仿着李萧毅的称呼，“我想学打枪。”
吴明愣了不到半秒，随即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