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决定留下。”张杰指着在他身后排成一排的三位队友，“我们四个。”
吴明在灯罩的脸上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惊讶。他知道自己的感受也是一样，只不过控制得很好，没有表现出来。
张杰的提议完全超出预料，特别是在眼前这个紧要的时刻，尽管红后指出了离开机房的安全路径，但谁都清楚人工智能不能完全相信，成群的活死人可能就在某处等待众人，而且距离蜂巢完全封锁只剩下很少时间，逃离地下研究所的机会稍纵即逝，因此所有人必须同心协力，发挥每一分力量，哪怕少一支枪也是不可接受的严重损失。
更何况，按照正常人的逻辑，谁也不会愿意被埋在半英里深的地下坟墓，与几百个饥肠辘辘的活死人和一台居心叵测的人工智能做伴，这是自寻死路，要是真有人打算做这种事，要么他的脑子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仍然没有看清形势。
但是张杰和另外的三个人看起来不像被丧尸啃掉了大脑，所以促使他们决定留下的合理原因只有一个——对吴明来说，猜到灯罩的想法很容易，但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观点，张杰决定留下只是因为一个原因，舔食者。
他肯定放了不少出来，所以只能藏进机房等待时间结束。
吴明觉得自己最好放弃原本的计划。
这让他的感觉很不好。
灯罩也是如此，他的表情和语气就能说明问题：“留下？我们没有剩下多少时间，所以我没有空听你们的胡扯。”
“我认为他们是认真的，队长。”吴明说。
灯罩转过头看着他：“认真的？”
“看看他们的样子。”吴明的右手在三人的面前做了个横扫的姿势，“都是普通人，而且缺乏锻炼，从这里跑到车站就能要了他们的小命，更别说还得杀出活死人的包围，要我看，他们撑不到最后。而且显然，他们也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决定留下，至少这个地方还很安全。”
灯罩沉默了几秒，看向张杰：“那么你呢？为什么也要留在这里？”
张杰耸耸肩，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说：“我恢复了一些记忆，这些人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丢下他们独自离开。再说，我留在这里也能保护他们的安全。”
灯罩不无怀疑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想要找出谎言的痕迹，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于是又把目光投向吴明：“你怎么看？”
“我同意他们的提议，对所有人都有好处。”吴明说，“带着他们必然会拖累你们的速度，要是运气不好，谁也别想跑掉。”
“你们？”灯罩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你也要留下？”
“对。”
“为什么？”
“因为他。”吴明看向跟克隆人挤在一起的马修艾迪森。注意到他的视线，身份暴露的假警察也向他投来一道困惑的目光。
灯罩也很困惑：“马特？”
“我不能跟着他一起出去。”吴明把刚编造的理由缓缓倒出，“按照少校的指令，我应该把他交给公司，但是这位先生刚死了一位亲人，这个地方又是这么一个烂摊子，我暂时不想做这件事，但要是少校知道我让他跑了，我就会有麻烦。”
“所以你和他之中必须有一个人留下？”
吴明点了点头。“我更倾向于让他出去，队长。”他放低音量，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要是有人把蜂巢的秘密透露给了外界，我希望这个人不是我。”
灯罩皱起眉毛——要是听不出吴明的言外之意，他的脑子肯定已经进了活死人的肚子。“你这是背叛行为。”
“做人得有良心，队长，虽说我已经把大部分良心换成了现金，但还是剩了那么一点。”吴明说，“这个鬼地方死了五百个人，还要加上你的三名队员，要是你愿意看到公司把秘密全部埋到地下，你可以亲手把他交给少校。”
灯罩陷入沉默。变幻不定的表情说明他的内心充满矛盾，正在进行着激烈斗争——这是吴明预料之中的结果，否则他就不会编造那么一个理由。
而且他知道灯罩最终会做出什么决定。
“放跑他也会让我遇上麻烦。”灯罩低声说，一半是指责。
吴明在心里笑了，说：“你不认识他，队长，虽然我向你揭发了他的身份，但我的身份同样可疑，因此你不相信我的话也是情有可原。”
灯罩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不只是我一个人听到了你的话。”
“不用担心阿伯纳西女士，”吴明瞟了一眼克隆人，抛出一颗重磅炸弹，“我相信她就是马特的妹妹的联络人——不要激动，队长，也不要看她。”他抓住灯罩的胳膊，让突击队长保持冷静，然后说：“至于剩下的三位，他们是你的人，你来决定怎么处理。”
“还有红后。”灯罩提醒到，“这个人工智可没有错过任何事情。”
“她会是一个麻烦，不过仍然可以解决。”吴明暗示到，“有许多从物理层面破坏数据的方法。”
“这很冒险。”
“我们总是在冒险，队长，如果你认为不值得这么做，就把他交给少校。”
灯罩咬着牙。“你是个混球，吴。”
吴明坦然的接受了那个称呼，露出微笑。“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灯罩摇摇头。“要是你死在这里，我就是最后一个。”
“对你来说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吴明继续微笑，“总之，队长，你是头儿，决定权在你手里。”
“我宁可不要它。”灯罩叹了一口气，提高音量：“好吧，我同意你们留下。等我们到了外面，我会建议……请求少校允许我组建一支搜索队，重启蜂巢，把你们救出去。希望你们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卡普兰。”
听到召唤，电脑专家立即跑到灯罩的身边——事实上，就算没有召唤，他也会这么做，因为他不赞成那个决定：“队长，你真的同意他们留下？”
“你听到他们说的了，这的确是现在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办法。”灯罩拍了拍卡普兰的肩膀，“把机房的防御系统打开，这样可以给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我明白了。”卡普兰说，转身跑向控制室。
趁着他重启防御系统的时机，吴明走向“杰森伯恩”，用冲锋枪交换了一支手枪，而且只要了十五发子弹，“你会比我更需要这些东西。”他说，右手捏成拳头，与突击队员的拳头碰到一起，算作告别，“要是我们都没死，我就请你喝一杯。”
当然，这不可能。他在心里想着，看着几位电影角色拉开地板上的检修口的盖子，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漆黑一片的水电管道里。接着张杰关上盖子，机房里就只剩下了“主神”的五位玩家。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吴明看出戴眼镜的女人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只是碍于多了一个人，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部吞进了肚子。不过，有了控制室和机房的三道看似坚不可摧的防护门，以及致命的激光通道，几个人绷紧的神经还是逐渐放松，最后整个松懈下来，张杰甚至非常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接连给郑吒递了几次香烟。
当然，黑头发青年没有忘记吴明，但是吴明拒绝了。
“谢谢，但我不抽烟，很少喝酒。”他用绝没有开玩笑的语气解释到，“除了无糖的可口可乐也不接受任何别的饮料。”
张杰为此愣了好几秒钟。
“你真是个怪人。”戴眼镜的女人说。
“很多人这么说。”
“我以为你会跟着雇佣兵一起离开。”女人接着说。
“那是原本的计划。”吴明坦然答到，“不过，当我意识到你们企图利用激光通道和三重防护门拖延时间，它就被放弃了。”
女人得意的笑了，宣扬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是我的主意。”
不是张杰？吴明忍不住把眼角的余光投向黑头发青年，但这个身具超凡能力的危险人物此刻只顾着猛吸香烟，完全是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
吴明的眉毛皱了起来，随即松开，同时对女人露出笑容：“很高兴能帮到你的忙，女士。”
“帮我的忙？”女人露出诧异神情，“你在什么时候帮了我的忙？”
吴明将双手放到胸前，交叉起来，然后说：“可能你没有意识到，但你的计划存在一个漏洞，卡普兰的控制器，只要他按下按钮，我们就会永远失去可爱的人工智能……”
女人的面孔瞬间变了颜色，显然已经想起电影的剧情，由于红后逼迫爱丽丝和马特处决小雨，卡普兰烧毁了她的主板——没了红后，激光通道就会失去作用，她的计划的核心部分也就荡然无存，这不是漏洞，这是致命的缺陷。
“我们该怎么办？”女人摸着高阔的额头，问题脱口而出。
“幸运的是，斯潘塞帕克斯已经死了，抗病毒血清的下落也有了线索，除非我们的人工智能还能想出别的花招，否则很难让卡普兰对她动手。”吴明稍稍抬起头，“你的看法是什么，红后？”
“我只是在履行职责。”人工智能说。
“就是不知道是谁赋予的职责。”
“当然是我的设计者。”
“谁知道呢。”
“我是人工智能，不会说谎。”
不会说谎就怪了。吴明在心里冷笑，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再说下去，稍不留神就会牵扯到《终章》的内容，迫使红后不惜代价杀人灭口。
他不再说话，红后也就恢复了沉默状态，于是给了女人开口的机会。
慌乱已经从她的身上消失了，仿佛从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高昂的兴致，不是为了别的事情，是想弄清吴明的身份：“对了，你是做什么的？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上班族，是外勤，去过美洲、中东和撒哈拉以南。”
吴明抬起一侧眉毛。“你记得很清楚。”
“只要是能够激发我的灵感的信息，我都记得很清楚。”女人笑了，为自己补上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重新认识一下，詹岚，作家。”
吴明模仿着她的句式：“吴明，普通的上班族——”
“普通的上班族不会跳楼梯。”李萧毅在这时加入对话，“也不会用斧头砍人脑袋，而且砍了不止一个。”
中学生的怨气仍然充沛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他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吴明暗自摇头，神色平静的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是普通的上班族。”
“我认为李萧毅说得没错，你不是普通的上班族，倒是像个间谍，或者类似身份的人。”或许是作家的丰富想象力发挥了作用，詹岚的兴致变得更高了，“不过，要是有什么不方便——”
“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吴明打断她。没有了剧情人物，继续与几位“队友”保持距离也就失去了意义，隐瞒身份同样如此，更何况，只要机会合适，“和平制造者”一向不介意公开展示自己。
“我为全领域军事服务集团工作。”停顿片刻，他又加上一句：“我们通常称呼自己和平制造者。”
“从未听说过。”李萧毅故意撇了一下嘴。
“这不奇怪。”吴明不以为意的说到，“我们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听起来像是……雇佣兵？”詹岚猜测着。
“我们不用那个称呼。”
“实际还是雇佣兵。”女人狡黠的笑了——她以为自己已经看穿吴明的本质，“我对像你这样的人很感兴趣，很想知道这个职业是不是像电影那样……刺激。”
“不。”吴明摇头，“我们跟别的职业没有太多不同，每天上班，正常工作八小时，接着加班四个小时，最后下班回家，就是这样。”
郑吒吐出一个烟圈，说：“听上去跟我一样。”
“我不信。”詹岚摇头。
李萧毅赞同到：“我也不信。”
“事实如此。”
“我还是觉得你在有意隐瞒……”詹岚沉思片刻，又抛出新的问题：“你杀过人吗？”
“你想知道我的第一次外勤任务吗？”吴明反问。
“当然。”
“四年前，一个小国家的政府请求和平制造者消灭当地的叛军头目，我被指定为执行者。我们的情报部门通过调查得知，目标会在某一天前往某个村庄，与叛军的部分高级军官举行会议，于是在那一天，我驾驶一架无人机在村庄附近待机——”
“无人机？”詹岚颇为意外的说，“我还以为你会亲身前往战场。”
“这种事极少发生。”吴明说，“总之，我驾驶的无人机在空中待机，两小时后，目标的车队准时出现，我请求立即攻击，但是行动指挥官要求核实目标身份，所以我只能等到车队进入村庄，目标离车步行，然后攻击指令下达，而在这时候，村民已经把他包围，向他欢呼致意，渴求祝福——他深受村民爱戴。在我的监视器上面，除了目标和他的随行人员，还有近百平民，一半是老幼妇孺——”
“所以你犹豫了？”詹岚再次出声。
吴明注意到了她的奇怪眼神，明白想象力丰富的作家正在脑中构思一段有关人性冲突的戏剧性场景。他摇了摇头，神色如常的说：“没有，得到指令我就按下了发射按钮，用两颗导弹杀死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詹岚呆立半晌，不敢相信的追问到：“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机房又一次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