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的话发自内心。”陈璧君向往地说,“我毕竟比你小八岁,不论在任何时候,我都能够满足你的一切要求。”汪精卫望了妻子一眼,见她穿件紧身的深绿色无袖绸料旗袍,依旧丰容盛鬋,虽然因身体发福,脸由瓜子型变成圆盘型,但从白里透红的脸颊上,从丰满的胸脯上,往日的少女美态可以依稀从她的徐娘风韵中看得出来。从内心上说,如果没有徐珍闯进他的生活中,他的确是永远爱她的。但是,小八岁毕竟没有小三十一岁那样的年龄优势,何况陈璧君二十五岁时的美貌,也不如徐珍的今天。
第二天上午九点,汪精卫、周佛海、梅思平、影佐与南京维新政府行政院长梁鸿志、内务部长陈群、绥靖部长任援道、日本驻华中侵略军司令部联络部长兼维新政府顾问原田雄吉,在汪精卫家里举行会谈。双方分别由徐珍和张梓华列席做记录。
陈璧君一眼见到徐珍示威性地坐在那里,想到昨晚丈夫说的“我是永远爱你的”那句话是多么虚假!好像肚子里打破了一只醋坛子,酸溜溜的怪难受,恨不得冲过去,将徐珍那美丽的脸颊抓破,让她变成个丑八怪。是的,她嫉妒的焦点是在这张脸上。但是,理智又暗暗提醒她:在这种场合万万任性不得,等他们会谈结束再看我的厉害!
梁鸿志与汪精卫是同年生,但看去比汪精卫苍老多了,仿佛年近古稀的老人。汪精卫望着他,想起去年三月下旬,维新政府成立不几天,上海《中美日报》在一篇谴责汉奸的杂文里,用双关词语,从表面看像是在讲历史典故,实际是讽刺傀儡头目梁鸿志没有民族气节的对联:“孟光斩姘头,梁鸿志短,宋江打败仗,吴用威消。”这副对联虽然对仗欠工整,但由于沦陷区人民对这些认贼作父的汉奸恨之入骨而引起共鸣,一时间人们争相传诵。汪精卫想到这里,不知是对梁鸿志表示同情,还是自己将来也会遇到这种讥讽,不胜凄凉。
当汪精卫宣布会谈的中心内容是取消维新政府之后,梁鸿志用一口地道的福建长乐话发言,说道:“日本内阁五相会议已经做出决议,维新政府的名称不能保留,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我不同意采取合并的办法,主张采用改组的方式,也就是说,维新政府的行政院和各部不能废除,应以它为基础予以充实,使其更加完善和健全。比如说,它还缺个财政部长和外交部长,必须物色适当人选充任。”
言下之意,新的中央政府应以维新政府为基础,他梁鸿志还得当行政院长。这也难怪,梁鸿志京师大学堂卒业之后,在政界混迹三十多年,只当过北洋政府法制局参事、参议院议员和执政府秘书长,好容易由日本侵略者扶植,才当了一年零三个月的行政院长,虽然处处仰人鼻息,但好歹总算个政府首脑,他怎么舍得丢掉这顶乌纱帽呢?
陈群和任援道从保留住自己的部长出发相继发言,支持梁鸿志的观点。作为太上皇的原田,认为只要保住梁鸿志的行政院长,他仍然可以在新政府中作威作福,他用赞美的语调说:“梁先生知识渊博,治政经验丰富,处事持重而果断,是中国当代少有的政治家和谋略家,我推荐他任新的中央政府的行政院长。”
汪精卫一听凉了半截,加之家庭矛盾,心里乱糟糟的,他苦笑一声,说道:“今后由仲毅兄任行政院长,我个人表示同意,但还得与日本政府磋商,听听他们的意见。”
“至于对维新政府是合并,是改组,还是取消,应该遵循五相会议决议办事,予以取消。”影佐站在汪精卫的立场说话,他微笑着面对原田,“将军的意见呢?”
原田考虑的是维护梁鸿志的地位,至于其他的人的职位顾不得那么多了,淡淡地说:“同意取消。但是,对维新政府其他官员必须做妥善安排。”“自然,自然。”汪精卫连连点头,“至于谁担任什么职务,以后再具体磋商。总之,一定不亏待大家。”
会谈的双方都没有取得各自的预期结果,不欢而散。汪精卫、周佛海、梅思平、影佐和徐珍送走了梁鸿志一行返回来,见陈璧君怒气冲冲地站在家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徐珍喝道:“这是我的家,你没有资格进来!”
“我是汪先生的秘书,是他的未婚妻,我们很快会结婚,这是我未来的家,我完全有资格进来!”徐珍想起土肥原和影佐的鼓励,大胆而果断地把问题提到令人吃惊的高度,然后勇敢地冲进屋来。
“不要脸!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你想夺走我的丈夫,叫你尝尝姑奶奶的厉害!”陈璧君五脏六腑都气炸了,勾着十个指头,对准徐珍的脸颊猛抓过去。徐珍敏捷地一闪,陈璧君扑了个空,扑通倒在地上,鼻梁上的眼镜也掉了。梅思平赶紧把她扶起来,又拾起眼镜递给她,劝慰说:“汪夫人不必这样,不必这样折磨自己。”
周佛海见徐珍两手叉腰,一副准备搏斗的架势,低声对她说:“请徐小姐暂时回避一下,到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会。”“不!我偏要在这里,看她把我怎么的?”徐珍已经豁出来了。陈璧君第一个回合败阵,又败得如此狼狈,更是怒火冲天:“看我把你怎么的?姑奶奶我今天要了你的命!”她抓起一只茶杯对准徐珍的头部砸去。徐珍头一偏,茶杯砸在桌上的座钟上,咣当一声,钟面上的玻璃连同茶杯的碎瓷片哗啦啦掉在桌子上。“你这么放肆,你还有点理智没有?”汪精卫气愤地说。“难道你还有理智?你,你这个寡情薄义的男人呀!”陈璧君哭喊着,一头向丈夫撞去,撞得他倒退两步,她自己也差点又倒在地上。接着,她发疯似的拦腰抱着丈夫,悲痛欲绝地哭问道:“她是不是你的未婚妻?你说!她是不是你的未婚妻?你说呀!”
这是汪精卫面临最大的难题。如果说是,陈璧君将会使出怎样的威胁手段来?如果说不是,徐珍的思想感情将会起到怎样的痛苦变化?他无话可说,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受到妻子的审判。
“你说,你说!你是不是很快会与她结婚?”陈璧君的头在他胸脯上乱撞着,“你怎么不说话呀?”周佛海、梅思平和影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陈璧君拉开。“我建议大家都坐下来,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一步,那就把话说清楚。”影佐用纯熟的汉语说罢,首先坐下来。
“对!坐下来把话说清楚。”周佛海也坐了下去。
“好吧,坐下来说。”陈璧君用愤怒的目光望了徐珍一眼,又用同样的目光望了丈夫一眼,“什么时候与她结婚?你说!”
“我的工作需要徐小姐协助,生活也需要她照顾。”汪精卫望着妻子那敌视的目光,讷讷地说,“希望你,希望你同意我纳她为妾。”
“我不同意!我万万不能同意!”陈璧君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眼泪流得更急了。她气愤地说:“难道我不能协助你的工作?难道我不能照顾你的生活?难道我年纪大了就成了罪过?难道女人老了就应该把丈夫让给别人?真是岂有此理!”
妻子的话,把汪精卫推到一个有口莫辩的境地。但是,他毕竟是聪明的,解释说:“怎么能说把丈夫让给别人?她是我的偏房,你是我的正室,仍然居第一位嘛!”
“是的,将来国民政府改组,还都南京,汪夫人仍然是中华民国第一夫人。”周佛海微笑着说。他抛弃了结发妻子与杨淑慧结婚,还感到不满足,经常出进花街柳巷,他是设身处地为汪精卫着想呢。
“将来汪先生以国家元首身份出访,你是夫人身份陪同,如果徐小姐也随行,就以秘书身份,或随身医生身份。”影佐狡诈地一笑。
这时候,陈璧君感到世界上的一切语言,都是那么不着边际,那么轻飘飘没有分量。她陈璧君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十七岁放弃学业,放弃优越的家庭生活,毅然跟随孙中山和汪精卫赴日本,一半是向往革命,一半是追求爱情,但如果没有后者,她绝不会做出这种抉择。她追求财产、荣誉和权势,但是有了这一切更需要爱情,只要能把心爱的人搂在怀里,这时候,即使是皇帝和天上的神仙,也不比她更欢乐和更幸福。世界上只有爱情,才能使人们与神仙处于平等的地位。她那近视镜片后面的眼睛,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既有悲痛也有仇恨,既有酸味也有苦涩。她狠狠盯了徐珍一眼。如果她的丈夫没有显赫地位,而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这么大年纪了,你能爱他吗?一个年轻美貌而又善于卖弄风骚的女人,去逗引一个上年纪的人,哪有不动心的?这正是一些风骚女人依附权势的特征。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就这么被你这个徐珍毁灭了。陈璧君绝不甘心,她霍地站起来,又一次冲向徐珍,非与她拼一死活不可!
徐珍早有准备,也霍地站起来,准备厮打一场。但是,双方尚未交手,就被周佛海等人拉扯开了。
爱情的真与假,深与浅,纯与瑕,在变故中会反映得清清楚楚。陈璧君感到丈夫的心真正变了,变得无法挽回了。于是,放声痛哭起来。但是,又有一股力量倔强地从心底升起,就是死也不能让丈夫另找新欢。
这时,桂连轩领着特工组织的警卫大队长吴四宝、警卫大队侦察处长姜国保走进来,见陈璧君一个劲地哭泣,其余的人脸上的表情说不出个滋味,都心里一怔。他们三人除了姜国保,想起昨天下午在码头上的那一幕,一切都明白了。
“你们有什么事吗?”汪精卫烦躁极了,瓮声瓮气地问。
“报告汪主席!”吴四宝垂手立正说,“姜国保先生刚从重庆回来,获得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它关系到新政权的前途命运,故马上前来向汪主席和诸位长官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