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一再表示,今后一定忠诚地归顺汪主席。”李士群补充一句。“不杀,怎么好在季夫人面前说话呢?”唐惠民感到为难。“那好办。”李士群不以为然地一笑,“到街上抓个老百姓,把他的头颅割下来。反正季夫人不认识尹振江,只要是个人头就行。”“不能这样残害无辜老百姓。”汪精卫摇头反对。接着,他果断地说:不杀尹振江,不足以造成对老蒋和戴笠的震慑。我的意见维持原议:“杀!”“那么,对余丽娟,无论如何不能杀。”李士群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极力为她辩护,“一是她只负责侦察,不是直接凶手,二是她揭露了一起凶杀预谋案,立了功,三是她年轻有为,一再表示诚心归顺我们。”“我同意士群兄的意见,留下余丽娟一条命,让她为我们的和平事业效劳。”丁默邨支持李士群的观点。“余丽娟从息烽间课班出来才一个多月,对军统没有很深的感情,她今后一定会很好地归顺汪主席。”林之江补充说。“佛海兄的高见呢?”汪精卫一时拿不定主意。“我主张将抓到的三个人都杀掉!”周佛海满腔仇恨,咬牙切齿地说,“军统杀了我们一个,我们杀他们三个,这才真正能够给重庆当局以很大的震慑!”“杀人多了,对立面更大,对我们没有好处。”李士群据理力争。“我们与重庆,早已实刀实枪干起来了,还考虑什么对立面?杀,把三个人都杀掉!”汪精卫想起自河内以来所受的种种惊吓,不禁怒火冲天。“什么时候执行?”林之江问。“定在今天晚上。”周佛海命令道。
李士群实在舍不得让余丽娟死去,但汪精卫已下了杀令,也不敢再争辩。但他要求说:“推迟到明天晚上吧!我们不妨再做做工作,从这三个人嘴里再掏点情报。比如余丽娟,答应晚上向我交代新的问题。”
汪精卫信以为真,说道:“那就改在明天晚上执行。”第二天黄昏时,余丽娟正横躺在床上,为今后的幸福而想入非非,突然进来两个特务,一个用手枪对准她的胸脯,另一个给她戴手铐。“你们那位审讯我的先生说,明天我就可以自由了,怎么还要这样对待我?”余丽娟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哭喊着不肯就范。“一个钟头以后,让你永远自由。”那特务强迫她戴上手铐。“你们丧尽天良!那位先生昨晚与我同床,多次奸……”事到如今,她顾不得羞耻了,但她的咒骂未完,一团破布已塞进她的嘴里。
“听说你还没有结婚,在你离开人世之前,让你享受一晚新婚的幸福,你应该感谢那位先生的恩赐。”给她上手铐的特务阴阳怪气地说,“不要流泪了,你应该怀着愉快和满足的心情,进入那个极乐世界。”
晚上九点,尹振江、余丽娟和马洪福三人,分别由金宝、佘爱珍和一个特务开枪,让他们死在上海东北郊高桥附近的沙滩上。一个小时以后,尹振江和余丽娟的头颅,血淋淋地摆在季云卿的灵柩前,只有马洪福保留一具全尸。
几乎在尹振江等人倒在沙滩上的同一个时候,汪精卫手下的两个特务,被钉上脚镣手铐,在军统上海区所在地保健路二一五号的两间房子里,分别接受审讯。
原来,戴笠接到陈恭澍的密报,获悉尹振江、佘丽娟和马洪福先后被汪精卫他们抓去,的确受到很大的震慑,于七月三日下午五点密电军统上海区进行报复,谁能抓到一个对手赏银元二百块。陈恭澍接到密电之后,又从戴笠给他们的活动经费中拿出一笔钱来进行奖赏。晚上八点,他当着上海区的特务们宣布,谁能提供可靠情报,在二百块银元的基础上再增加一百块。但是,提供情报的时间必须限定在三日之内。
银元,在姜国保的思想上产生很大的诱惑力。他从保健路二一五号回到家里,就高兴地对喻春兰说:“是我们发财的时候到了!”他投靠汪精卫不久,已与姘妇喻春兰正式结为夫妻。
“是怎么回事?你说明白点!”喻春兰惊喜地问。
姜国保把戴笠和陈恭澍的布置说了一遍,乐不可支地说:
“在汪先生手下的几百名特工人员中,至少有五十人的住址我很清楚,我们先搞十个,弄三千块银元,怎么样?”
“我的天啦,吓死我了!”喻春兰的心顿时吓得几乎停止跳动。
“又不要我出面抓人,只要向恭澍表哥提供情报,钱就到手了,这有什么可怕的!”姜国保已经财迷心窍,忘乎所以了。
“你得到银元,要了人家一条命,害了人家一家老小,良心上过得去吗?”喻春兰极力反对,显得比他有道德。她又威胁了一句:“你要不听我的劝阻,让我们先分手你再去干!”
“在当今社会,要想荣华富贵,几乎没有不杀人的。”姜国保利欲熏心地一笑,“你想想,近十余年来,蒋介石先生为什么杀了那么多的人?还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荣华富贵!远的不说,就说眼前的事吧!蒋先生为什么派军统的人枪杀季云卿?汪先生他们又为什么把尹振江、余丽娟和马洪福抓去杀了?同样是为了维护各自的荣华富贵。”
“别人怎么杀人我管不着,反正我不准你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喻春兰担心她的话不能打动丈夫的心,就把她表哥茅子明抬出来,“如今,子明表哥在汪先生手下当警官训练班教育长,是特工组织的红人,你这样做,对得住我表哥吗?你如果固执己见,我马上向他告发你!”
“那不要了我的命吗?”姜国保用惊疑的目光望着妻子。
“只有你的命是人命,别人的命是草芥。”喻春兰气愤地说。
“哎呀!我与你说着好玩嘛,怎么生起气来了?”姜国保望着妻子一笑,笑得很自然,“我想试探一下,看你的心地善良不善良?”
“放屁!”喻春兰嗔怪地骂道,“我们同居几年了,我的五脏六腑早就被你看透了。”
“好了,好了,我一切听从心地善良的妻子指挥。”姜国保说,“总之,我绝不会干缺德的事,你放心好了。”
妻子呼呼睡着了,姜国保怎么也不能入眠。一闭上眼睛,只见那白花花的银元,像潮水般地向他涌来,倏地又幻化成精美的别墅,豪华的陈设,丰盛的筵席。忽然,那闪亮的圆东西,又变成一张张人的笑脸,一齐向他顺从地笑着,讨好地笑着,恭维地笑着。咦?他们是他的侍卫长、卫兵、女仆、私人秘书、轿车司机、保健医生,难怪笑得这么甜,笑得这么真切。人世间,只有拥有荣华富贵的人,才能有福气享受这种笑。忽然,他又责备自己过于矜持,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又何必对妻子说呢,女人总是胆小怕事的。对了,把银元存到银行里,就说他婚前还有笔储蓄。看来,事情弄得太大容易暴露,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先搞两个人,弄六百块银元再说。蒋介石与汪精卫之间的厮杀时间还长得很,今后这种机会有的是。先搞哪两个人呢?集中住在一一三六弄和七十六号的人很难抓到手,只能在散居自己家里的人身上打主意。那就先搞陈明生和刘阿三吧,这两个人很讨厌,他们依仗与吴四宝是拜把兄弟,每次见面时,那眼神和语气,都流露出对他姜国保的鄙视。
就这样,四日上午八点,陈明生和刘阿三落入陈恭澍之手。上午十一点左右,六百块银元也就进入了姜国保的腰包。
这时,正在香港的戴笠,获悉抓到了陈明生和刘阿三,为了从他们嘴里获得汪精卫的确切住址,决定亲自审讯这两个人,于八日下午五点,从香港飞抵上海。他和陈恭澍先审讯陈明生,但不论怎么严刑拷打,陈明生不但没有说出汪精卫的住址,连自己在汪精卫手下当特务也矢口否定。现在,戴笠和陈恭澍正在审讯刘阿三。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但结果完全与审讯陈明生一样,一无所获。戴笠急了,把陈恭澍叫到门外,低声说:“既然提供情报的是姜国保,你把他叫来当面对证。”
姜国保听说戴笠要他出面作证,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他两面派的本色被揭露,而脑袋搬家。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招来这么大的风险,很后悔没有听妻子的劝告。人生如果真的有后悔药,即使千金,他一定会倾家荡产买来,他真想远走高飞,又一时想不出脱身之计。他也想到陈恭澍是戴笠的亲信,万一出问题,陈恭澍一定会为他说话。于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走进审讯室。
“姜先生!刘阿三是不是汪精卫手下的间谍?”戴笠等姜国保坐下,劈头就问。
“是的。他是吴四宝的拜把兄弟,与吴四宝一道投靠了汪精卫,在行动大队当侦察员。”姜国保心慌意乱地说着,两只眼睛不时地注意刘阿三的表情。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刘阿三,原以为姜国保来为他辩护,现在见他出面作证,愤慨不已,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姜国保!我今天总算看清了你的两面派面目。你明为军统的特工人员,实为汪先生特工组织的一名干将,两边都受到重用。”
戴笠的心一阵震惊。他惊疑地问:“真是这样吗?”
陈恭澍也大吃一惊,但想到姜国保是自己的表弟,半信半疑地冲着刘阿三说:“你若说假话,我马上毙了你!”
“他说的完全是假话!见我出面作证,他怀恨在心,反咬我一口。”姜国保装出既气恼又委屈的样子。
“我向二位先生赌咒!如果我说半句假话,可以千刀万剐我。”刘阿三脑袋充血,脸憋得通红,“姜国保于今年五月二十日晚上被捕之后,贪生怕死,就暗地投靠了汪先生。五月二十六日晚上,如果不是姜国保通风报信,汪先生居住的‘居之安’早就化为灰烬,汪先生也早就不在人世了。他因此得到一笔奖赏金……”
“不准你血口喷人!”姜国保气冲冲地站起身来,挥着两个拳头叫喊着。如果不是戴笠坐在旁边,他非两拳把刘阿三打死不可。戴笠狠狠地瞪了姜国保一眼,喝道:“你给我坐下来!”马上面向刘阿三,点点头,“你继续说。”
陈恭澍越来越感到问题严重,为了不失他的上海区区长的身份,严颜正色地对姜国保说:“你好好地听他说完。”随即下巴颏向刘阿三一仰,“你继续说下去。”
“早几天,又听说姜国保从重庆带回《共党问题处置办法》等四份秘密文件,他亲手交给汪先生,因而又获得重赏。”刘阿三讨好地望了戴笠和陈恭澍一眼,“我说完了。”
刘阿三的话说得有根有据,戴笠没有半点怀疑。他想到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亲自指挥的炮击“居之安”的计划,完全败在姜国保手里,不禁怒火中烧,腾地站起身来,对准姜国保的胸脯猛击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戴先生!这完全是冤枉啊。”姜国保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捂着疼痛的胸口哭喊着。刘阿三这才知道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是大名鼎鼎的戴笠,抱着九死一生的希望,戴着沉重的镣铐站起身来,向他深鞠一躬,诚恳地说道:“如果我有半点冤枉他的地方,请戴先生活剐我,活埋我。”
戴笠正在气头上,没有理睬刘阿三。他把手枪拔出来,往桌上一掼,愤怒地冲着姜国保喝道:“你立即给我自杀!”
陈恭澍不知是想到与姜国保的亲戚关系,还是从军统的事业考虑,马上递给戴笠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暂时不毙,留着有用。”戴笠并不知道陈恭澍与姜国保是表兄弟,冷静一想,表示同意,命令陈恭澍说:“给他戴上脚镣手铐!让他老实交代,是怎么叛变我的?”接着,戴笠和陈恭澍等人押着姜国保,来到关押陈明生的房间里。“陈明生!”戴笠手指姜国保,“你认识他吗?”脸上和两条大腿都流着鲜血的陈明生,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被捕是姜国保的出卖,见他脚镣手铐,以为与自己遭到同样的命运,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不认识。”“他今年五月二十日晚上投靠汪精卫的特工组织之后,你们在一起共事,怎么不认识呢?”陈恭澍显得很气愤地说,“你必须放老实点!”
“一个钟头前,我把身份证给二位先生看了,我是收破烂的,根本没有参加任何特工组织,也从来没有与任何人共过事。”陈明生狡辩着,“我每天挑担箩筐,总是一个人串东街,走西街,收我的破烂货。”
“姜国保!你认识他吗?”戴笠手指陈明生问。
姜国保原以为陈明生会像刘阿三那样揭露他,那他非死不可。现在,见陈明生这么说,真是喜出望外,并对他产生一种愧疚感,如果可能,他心甘情愿把那三百块银元奉送给他。于是,顺水推舟说:“不认识他,的确不认识他。”他面向陈恭澍:“抓错人了。”
当晚半夜时刻,刘阿三被枪毙了。陈明生终于获得释放。姜国保呢?因为戴笠没有获得第二者的证实,暂时没有杀,也没有放,准备明天上午八点审讯他。
第二天上午八点,正是姜国保接受戴笠审讯的时候,汪精卫、周佛海和陈璧君等人获悉陈明生和刘阿三被捕的消息。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又得到刘阿三的死讯,正在思考陈明生为什么没有被军统枪毙,丁默邨领着陈明生来了。当他们从陈明生嘴里得知姜国保已被钉上脚镣手铐时,一个个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果姜国保经不起重刑的折磨,一旦把他投靠汪精卫以来所获悉的情况,统统交代出来,那就糟糕透了!顿时,一阵猛烈的恐惧震撼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