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理解一个人心灵深处的奥妙,的确很难,要判断一个人的忠诚,更不容易。
今年一月八日至十三日,戴笠玩弄的那套捉放高宗武的把戏,如同迷魂阵一样,不仅使汪精卫和周佛海等人不辨真伪,而且把高宗武视为坚贞不屈的勇士而备加信任。因此,七月二十四日下午六点,当西义显从香港返回上海,说高宗武与重庆有联系时,他们也只是半信半疑。直到当天晚上,西义显来到汪精卫家里,将日本同盟通讯社香港分局掌握的可靠情报,向汪精卫和周佛海详细报告之后,才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噢!七月四日晚上,宋美龄在香港宋子良家里秘密接见高宗武夫妇,同盟社香港分局是怎么知道的?”汪精卫的心被惊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五官也一齐往下挪动了位置,脸膛像个倒垂的丝瓜,“请西义显先生详细说说。”
“宋子良家里的女佣刘梅容,与同盟社香港分局采访主任吉村光雄先生的华籍妻子李静兰,原籍都是福建厦门,又是嫡亲表姐表妹。”
西义显见汪精卫对他提供的情报这么重视,脸皮突然热起来,马上热到耳朵根,最后导热到心坎上,“七月六日下午,刘梅容去看望李静兰时,两人在闲谈时无意中透露出来的。”
“刘梅容怎么知道宋美龄会见的是高宗武夫妇?周佛海听说宋美龄亲自出马拉拢高宗武,顿时惊得脑际里嗡嗡作响,只觉得脑袋仿佛在脖子上急忽忽地旋转着一样。”
“因为刘梅容的另一个表妹,名叫王素君的,与高宗武同住在香港太子行,是邻居,她多次在王素君家里与高宗武的妻子见过面。”西义显心中涌起一种豪迈感,仿佛正在办理一件非凡的大事似的。
“该没有认错人吧?”汪精卫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发青的嘴唇上恐怖的余波未尽,还在不停地微微颤动着。
“不会。”西义显自信地说,“据刘梅容说,她把三杯茶分别送到宋美龄和高宗武夫妇面前的茶几上时,她与高宗武的妻子相互用微微点头表示打招呼呢!当然,宋美龄与高武宗夫妇秘密会见时说了些什么,刘梅容不得而知。”
“内容不言而喻,无非是要高宗武脱离我,无非是向他了解我的动向,无非是打听中日和谈的具体情况。”汪精卫说到这里,又一次被恐怖所笼罩。
本来,高宗武被戴笠释放之后,眼见日本侵略者在亚洲地区的势力越来越大,汪精卫政权的建立已为时不远,他当外交部长的奢望也即将实现,对蒋介石封他为外交部次长的许诺,滋味已不那么浓了。近半年来,他只应付式的从香港给戴笠写过两次信,向他说了些汪精卫集团无关痛痒的情况。七月四日晚上,高宗武受到宋美龄的青睐和二百两黄金的馈赠,他的心被她那炽热的感情融化了,把汪精卫赴日的内幕向宋美龄和盘托出,满口答应随时向宋美龄写信,汇报汪精卫建立新政权的秘密,他在半年之后带着妻子返回重庆,担任国民党中央委员和外交部次长。只有当宋美龄问及汪精卫在上海的详细地址时,高宗武没有忘记汪精卫曾提拔他当亚洲司司长,又几次向蒋介石建议提升他为外交部次长的那片情意,以汪精卫害怕军统暗杀,带着陈璧君和徐珍躲在日本驻上海宪兵司令部而应付过去。
现在,汪精卫和周佛海听了西义显的报告之后,把高宗武视为可恨又可怕的内奸,决定等高宗武从香港返回上海,就由特工组织逮捕他。汪精卫赴广州前夕,罗君强从香港来上海、说高宗武的肺病复发住了医院。汪精卫为了早日清除隐藏在身边的祸患,向亲信李圣五交了底,要他带笔钱,以动员高宗武回上海疗养为由去香港。这对于已成为施桑奴实际上的丈夫的李圣五,真是天赐良机。七月二十四日,李圣五就乘飞机启程了。他与施桑奴一见面,就如胶似漆地不可分离,便制造了高宗武病重体虚,既不能乘飞机,也不能坐轮船的假象,两次给汪精卫和周佛海写信,说至少要调养一个月才能赴上海。
古往今来,许多英雄豪杰和仁人志士的宏伟事业,往往败在女人的怀抱中。在李圣五处理汪精卫的秘密派遣这件事上,避开本质,就其现象而言,历史是何等相似乃尔!前事,总是以严肃的训诫作为后事的镜子,而后事,总是顽固地反射着前事那幽灵似的折光。历史,就是这么一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人类的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奇特的大书!
七月八日晚上,当李圣五与施桑奴赤身裸体,厮缠进入高潮,她为了获得肉体上的极大满足,紧紧地拥抱着他,嫩白的脸颊在他略显粗糙的脸皮上使劲地摩擦着,情不自禁地用短促而激动的语言叫唤着:“我的五,最亲爱的五,你好好体会体会,真是恰到好处,真是天作之合。哎哟我的妈,怎么这样舒服!我的五,我永远离不开你,永远永远!”
这时候的李圣五,除了指挥兴奋的神经在极度活跃着,其他神经都处于休眠状态。他已经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还生存在人世间。他使劲地动作着,气喘吁吁地说:“我最亲爱的奴,只有我最理解你的性要求!但是,你要规劝你那个名目上的丈夫,无论如何,不能倒向重庆!只要他永远跟随汪主席,我就永远给予你满足的性爱。”
李圣五的话,在施桑奴的思想感情上起到的作用,好比石青粉搅拌在豆浆里,一下子起了强烈的质变化。她感到像雷击一样,心中的无限陶醉,猛然转变成无限惊慌,性欲陡然停止。她把抱住情夫的双手松开了,只觉得昏昏沉沉,眼前一片黑暗。猝然间,她推开压在身上的李圣五,一骨碌坐在床上,睁着两只惊疑的眼睛,惶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宗武要倒向重庆?”
李圣五被施桑奴的惶恐行动吓呆了。他的野性仍在发作。他顾不得去理清楚她此刻的复杂情绪,又把她压在床上,答非所问,语无伦次地说:“我的奴,听我说。重庆,很好,你喜欢,我也喜欢,噢!那是个可怕的地方,你别去。要么,我与你一道去,可以吗?”
“你若真正爱我,需要我,必须向我说真话。”施桑奴刚才还抗拒过他那粗暴的占有欲,但是由于三言两语说不清的原因,终究被他压在下面而显得无能为力,温柔得像只绵羊,用女人特有的诱惑力刺激他,显得深情地说:“你不把宗武倒向重庆的真实情况告诉我,叫我怎么规劝他呢?我最亲爱的五!”
“我真正爱你,的的确确需要你!好,我向你说真话。”他为了长期占有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女人的漂亮脸子加淫荡,可以获得一切,小至金钱,大至皇帝的天命。施桑奴终于从李圣五嘴里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的五,你别相信,这是谣言,是捏造!”鬼混过去,她与他侧身相对,用一只胳膊挽着他的脖子,又用一股狂劲吻着他的嘴唇,“宗武即使还在重庆任职,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司长,而我又是个普通的家眷,蒋夫人怎么瞧得起宗武和我呢!我聪明的五呀!”
“的确是谣言,是捏造。这很可能是不怀好意的人从中挑拨!”李圣五满嘴违心话,尽情地抚摩着她身上的敏感部位,以求得她的欢心,“正因为我不相信,才毫无保留地向你透露了刚才所说的一切。”
“我绝对相信你的话,我最亲爱的五!”她张开嘴,轻轻地咬着他那像个小刺猬的下颌,警觉地思考着,判断着,捉摸着。
第二天上午,施桑奴避开李圣五,来到丈夫疗养的医院。高宗武斜靠在床头上,听说宋美龄秘密接见他夫妇俩的情况被败露,吓得面如土色。他那遭到沉重打击的心,好像漂泊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怎么也稳定不下来。他惊呆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这消息,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张淑慧姐姐告诉我的。”施桑奴有意避开李圣五,“她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向我透露这个消息的。”张淑慧是香港《华南日报》记者陆绍仙的妻子,是施桑奴兄嫂张淑英的姐姐,与施桑奴也是好朋友。高宗武没有任何怀疑。但是,他想到《华南日报》是汪精卫的舆论工具,既然陆绍仙知道了,一定已经传到了林柏生和汪精卫耳里了。他心里一急,连咯了几口鲜血。
“你不用着急,我们得冷静地想办法对付。”施桑奴掏出手帕给丈夫拭去嘴角的血迹,轻轻地扶他躺在病床上,“你躺一会,我去请医生来。”
“暂时不要去惊动医生,趁病房里没有外人,我们商量一下对策。”高宗武脸色惨白,像个病入膏肓的死者。他微闭着双眼沉思一会,为一时想不出良策而喟然长叹一声:“唉,要是圣五兄还在香港就好了,他与我有深交,一定会鼎力相助我。”
“是呀!李先生上月二十四日来香港,只待了三天,二十八日就去上海了。”施桑奴一直这样欺骗着丈夫,“如果通过李先生在汪主席面前说出否定的话,相信事情的真相会隐瞒过去。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还可以走第二着棋。”
“第二着棋?”高宗武心头一喜,仰起上身坐起来,“你说,这第二着棋怎么走?”“你马上给蒋夫人写信,要她派可靠的人来香港,接我们去重庆。”施桑奴实在不愿意与李圣五绝情,但为了丈夫脱险,只好忍心做出这种抉择。高宗武犹豫了一会,感到无计可施,只好把信笺铺在膝盖上,给宋美龄写求援信。
宋美龄接到高宗武的信已是八月十四日下午。她看了信,为汪精卫集团的情报准确而暗暗吃惊,急忙与丈夫商量对策。蒋介石不同意高宗武马上去重庆,但一时又想不出使高宗武安全隐藏在汪精卫集团的好办法,只得把戴笠叫来。
“这是宗武写给夫人的信,你先看看,唵!”蒋介石拿着信的右手,远远地向戴笠伸过去。戴笠起身接过信,细读了两遍,小心翼翼地询问:“校长的意思,是要我派人去香港接高先生夫妇?”
“高宗武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啦,唵,这个这个,比如说,汪兆铭什么时候盗用国民党中央的名义,开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唵?在什么地方召开,赴会的是些什么人,唵?他的所谓新中央政府什么时候,唵,又是哪些人任院长和部长,唵?”蒋介一连“唵”出几个疑问,“只有通过高宗武事先掌握这些人的名单,这个这个,先暗中控制,然后该抓的抓,该……”他望了妻子一眼,想到她信奉和恪守基督教关于主张今生要忍耐和顺服,把希望寄托于来世的教义,把“该杀的杀”改成“该教育的教育”。他接着说:“这样,唵,我们才有主动权!所以啦,至少在半年之内,不能让宗武回重庆来。但是,夫人在香港与宗武夫妇那次秘密会见,这个这个,败露了,怎么办,唵?雨农你得动动脑子,想出个让宗武继续隐藏在汪兆铭身边的好办法来!”
戴笠具有搞阴谋诡计的天赋,马上回答说:“报告校长!雨农建议以军统的名义再一次逮捕高先生,再让他夫人去上海给汪兆铭报信。这样,汪兆铭他们一定会被我们弄得晕头转向。”
“好,很好,唵,就这么办。”蒋介石铁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事关重要,你必须亲自去香港,唵。”
“我一定亲自去,一定把事情办得使校长满意。”戴笠为了表示严肃认真,胸脯连向上挺了两次。
“办法是好,只是汪兆铭他们怎么知道是军统干的?”宋美龄的心仍然悬着,“又怎样才能使他们信以为真?”
“这不难。”戴笠将计划详细说了一退,并获得蒋介石夫妇的赞许。六月十六日下午,戴笠带领戴夏民、贾金南和赵君理,乘飞机抵达香港。紧接着,他们找到了上次参与捉放高宗武的香港流氓张振和,要他与赵君理乘出租小轿车去太子行,把施桑奴接来九龙约道一家旅馆的三楼三二八号房间,与戴笠见面。施桑奴听赵君理介绍,与她握手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戴笠,吓了一大跳。
戴笠觉察到了施桑奴的惶恐表情,笑着说:“高先生写给蒋庆人的信,蒋委员长也看过了。委座与蒋夫人特地派我来香港,为高先生解除危难。”“感谢蒋委员长和蒋夫人,感谢戴先生!”施桑奴转惶恐为惊喜,双手扣在胸前,向戴笠深深一鞠躬,“我和宗武什么时候离香港去重庆?戴先生!”
“暂时还不能离开香港。”戴笠将蒋介石的意见和他的打算,扼要向施桑奴说了一遍。然后说:“今晚十点左右,我们将派人化装成香港警察去医院,假装逮捕高先生。等会请夫人去医院,将我们的行动方案告诉你丈夫,让他先有思想准备。”
施桑奴听说暂时还不能离开香港,心情十分焦虑。她想了想,终于找到了借口,神情忧郁地说:“宗武的病情严重,若离开医院的时间长了,得不到治疗,病情一定会加剧,这可怎么办呢?”。
“这事我们早就想到了。”戴笠手指戴夏民,“这位是戴医生,他已带来了高先生所需要的药品,会把高先生的病医治好的,请放心。”这叫施桑奴还能说什么呢?出于礼节,她又对戴笠一鞠躬,显得激动地说:“谢谢戴先生和戴医生的关怀。”高宗武离开医院,与戴笠等人居住一起之后,通过张振和与潜伏在香港的一批军统特务的宣传,汪精卫集团的骨干分子高宗武已被军统特务逮捕的消息,仿佛在大风中撒了把糠,四处飞扬,不到一天时间,就传到了日本香港领事馆、日本同盟社香港分局、《华南日报》编辑部和在香港的陈公博、傅式说、陶希圣和李圣五等人的耳里。
十七日下午四点,李圣五在《华南日报》听到这个消息时,大吃一惊。正当他走出《华南日报》门口,抱着惶惑不安的心情准备驱车去找陈公博,一同探讨事情的真相时,迎面走来了张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