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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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七次秘密会谈(3)

“我们没有忘记,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请不要误会!”周佛海犹如挨了当头一棒,顿时天旋地转。他焦急得伸出双手,像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深水里那样在求救,妄图抓住一线生机以免于溺毙,苍白着脸说,“目前,贵国有百万军队驻扎在内蒙、华北、华中和华南地区,我们还都南京之后,这些地区都由新政权管辖,不再有战争。因此,除了内蒙地区因特殊需要,日军驻兵数量不限之外,其他地区的日军只能留下少量的部队,协助我们维持治安,其余的必须按重光堂会谈时所商定的,在两年之内全部撤走。”他脑袋晃了晃,以表示理直气壮,然后把目光盯着影佐,揣度他的内心。

影佐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说道:“恕我直言,周先生看问题未免简单化了。难道真的如周先生所说,这些地区由新政权管辖之后,不再有战争?当然,皇军不会与贵方的和平建国军打仗。但是,这些地区还有三百多万蒋介石军队,还有共党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呀!请问,新政权能够下令他们放下武器吗?”

五个中国人被问得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一阵难堪之后,林柏生说:“皇军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成立之后,不是计划开展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吗?不是计划在一九四〇年彻底消灭蒋军和共军吗?”

这一来,倒把六个日本人问得面面相觑,张口结舌了。是的,影佐他们有难言之隐。他们知道,九月初,西尾从东京飞抵南京的第三天,当各路将帅云集总司令部时,他曾趾高气扬地对部属们夸下海口:

“血战一年,回东京欢度昭和十五(一九四〇)年的除夕之夜。那时,天皇陛下将设盛宴慰劳我们!”曾几何时,西尾因长沙战役惨败而受到天皇的责备。接踵而来的,又是阿部规秀中将命归西天。他刚向天皇呈交了检讨书和保证书,还来不及运筹第二次战役,蒋介石已命令所属十二个战区,以及八路军和新四军发动了冬季攻势。十一月三十日晚上十点左右,当译电员破译了蒋介石催促各部队速报冬季攻势的战略部署的密码电报时,他和坂垣都惊得目瞪口呆,慌忙通知各师旅团严加戒备。但这时候,中国军队已经有四个战区和八路军、新四军的部分军队对日军发起了攻势。

那么,面临中国军队的全面进攻,日军的胜败又将如何?只有天知道。

这些情况,影佐自然不会说给周佛海他们听,一来属于军事秘密,二来怕影响他们的情绪。他想了想,说道:“为了早日解决中国事变,西尾总司令他们的确有那么个宏伟的军事企图,但是它属于理想范畴,能否实现尚很难预料。当然,在昭和十五年内消灭蒋军和共军,是我们双方的共同愿望,唯愿西尾总司令百战百胜,武运长久。”

西尾一上任就很倒霉,运气不佳,哪里还谈得上武运“长久”?等待他的将是进退维谷。

须贺接过话头说:“如果西尾总司令的作战计划实现了,绝大部分皇军必然会逐渐撤离中国,这是毫无疑义的。实话相告中国同志,帝国的农田几乎全靠老年人和妇女耕种,许多良田沃土荒芜了。还有一批工厂,因工人来中国打仗而倒闭。一旦战争结束,我们的士兵得赶快回国种田去,回国开工厂去,绝不会赖在贵国不走!”

“所以,撤兵问题,暂时只能由贵方以备忘录形式向帝国提出来,不做明确的规定。”影佐心怀叵测地望着周佛海等人,“贵方该相信帝国会有这种诚意吧!”

周佛海的头脑并不那么简单,但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却很怪,偏偏是不简单的头脑做出简单的判断。他信以为真,欣然笑着说:“完全相信贵国会有这种诚意。好吧,等会我方向贵方提交一份备忘录。”他满足地咽了口唾液,好像望梅止渴似的。

接着,梅思平提出在他们还都南京之前,把驻扎在南京的日军撤走。他坦率地陈述理由说:“如果不这样,中国人,还有国际友人,都会说我们的新政权是在皇军的刺刀支撑下的傀儡政权哩!”

这一条,日本政府在《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里没有写上,说明日本没有这个打算,影佐他们做不了主,但总得说服对方。谷萩说:“皇军驻中国派遣军是个整体,要撤全撤,要留全留。如果单独撤走驻南京的两个师团,会引起人们的误解。”

“请教谷萩先生,有什么误解?”周隆庠意识到他在狡辩。

“国际舆论一定会抨击皇军在中国吃了败仗。”谷萩回答不能自圆其说。

“国际上绝不会这样看,因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皇军没有撤走呀!”梅思平反驳说,“再说,皇军已经控制了中国半壁河山,谁都知道皇军在中国打了胜仗。”

矢野赶忙从另一个角度为谷萩解围:“即使国际上不会这么看,驻南京的皇军也撤不得,其理由有两点:一、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设在南京,它也绝不会搬迁到别的城市去,既然如此,它身边没有一批军队怎么行呢!二、整个苏南地区几乎是新四军游击队的天下,他们在南京东北面的镇江,东面的句容,东南面的溧水一带活动频繁,而且十分嚣张。”他吓唬说,“镇江、溧水距离南京有多远?百把华里;句容呢,不足八十里,一阵跑步就到。皇军有两个师团在南京,他们竟敢在这一带神出鬼没,如果皇军一走,诸位的宝座会坐得稳当吗!”

周佛海等人默然了。他们从报纸上获悉,从去年冬季以来,游击队经常在南京、镇江、句容之间的三角地带与日军交战,而日军很少打过胜仗。日军的具体伤亡情况不清楚,只知道上海杨树浦医院住着从苏南前线送来的日军伤兵有五千多人。面对严酷的现实,他们不能不慎重考虑。

清水见他们陷于深思,以安慰的口气说:“至于有人说你们的政权为傀儡政权,那是不怀好意,挑拨你们与帝国的关系。将来诸位在南京主政,绝不会有日本人去操纵你们。帝国给你们派出的顾问,是帮助诸位出谋划策的,好比贵国古代的食客。”

“纵然把在南京的皇军撤走了,而其他地区的皇军没有撤,那些不怀好意骂你们的人还会骂呢!”犬养笑着说,“刚才清水君说,今后绝不会有日本人去操纵你们,而你们也不可能接受日本人的操纵。因此,以汪先生为首的新政权,绝不是傀儡政权,而是傀然独立的中华民国政府。”

“傀儡”与“傀然”,只一字之差,其实质截然不同。但是,汪精卫集团将有多少傀然独立,周佛海他们心中有数。然而,经这几个日本人牵强附会地摇唇鼓舌一番,仿佛变成了真理似的,却使他们获得某种慰藉,也就不再坚持日军从南京撤走。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头脑还比较清醒,知道自己的分量。

“中国同志还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影佐见对方一一落入日本政府设置的圈套,兴奋不已,“请毫无保留地提出来,能解决的,帝国将尽力而为。”“请给我们一点贷款吧!”周佛海管财政,感到手头拮据。因阿部首相有过交待,影佐显得很有权威似的马上答复:“行!贷五千万日元给贵国,年息为百分之二十,不算高吧。”

他伸出五个指头,“五年,本息一并偿还,可以吗?”“暂定五年。”周佛海想到他们的家底太薄,时间不敢肯定。“行!我回东京后对藏相青木一男先生说说。”影佐那口气,似乎他是青木的上司。不过,日本政府的确给予他很大的权力,也很信任他,这可以从他的代表团长身份得到证实。接着,花了近一个小时,由犬养将《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以及若干个附件念了一遍,然后由周佛海和影佐在上面一一签字。

签字,是灵魂的自画像。周佛海拿起派克金笔,凝视着“中国代表团团长”七个字,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神圣感和庄严感。开初,“周佛海”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端端正正,一笔一画都表现出一种特有的豪情和肃穆。写完第三个“周佛海”之后,不知是想到他的大名将因此流芳百世而兴奋,还是想到将因此遗臭万年而胆颤,也许是芳臭两种感情各半吧,以下的十多个“周佛海”写得既不是潇洒流丽,又不是潦潦草草鬼画符,反正说不出个滋味来。连他的神态也改变了初时的庄重和拘谨,变得任性放荡了,犹如输红了眼的赌棍,在出卖祖业的契约上画押。

接下来的是外交式的祝酒相庆。大家刚把酒杯举起来,负责这次会谈警卫的日本宪兵排长西义雄二闯了进来,神色仓皇地报告说:“刚才在这间房子的楼下,发现一颗定时炸弹,只差两分钟就要爆炸!”

“当啷!”一声,不知是谁的酒杯惊落在楼板上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