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千古大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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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张之洞:逸轨的新政 (2)

不少人对张之洞的见风使舵、善于变化不以为然,也就是张佩纶所讥讽的旁顾趋时。既为报恩,也为升迁,张之洞不惜拼却个人声誉,揣摩权倾天下的慈禧心意,不失时机地为她曲意辩护、阿谀效忠,这样的旁顾趋时的确为人所诟病。但他到山西后由清流向洋务的实质性过渡与转变,则为情势所迫,全然出于内在本心。不改革,就没有出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权变通达的“趋时”,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顺应潮流,与时俱进,我们应该为之击节赞赏。

山西久蒙大旱,民生困顿,饿殍遍野;加之烟毒泛滥,教案迭起,真所谓“吏事积疲,贫弱交乘”。要想改变这一混乱落后现状,非变革图强不可。张之洞下车伊始,就大刀阔斧地开展了一系列社会改革的严厉措施。除禁烟效果明显外,其他方面,则乏善可陈,收效甚微。是期望过高,还是整治不力?是奖惩不公,还是操之过急?是没有对症,还是积重难返?为此,张之洞不得不陷入深深的反思之中。就在这时,一个特殊人物——英国浸礼会传教士李提摩太出现在他的眼前。

李提摩太,汉名李菩岳,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精通儒、道、佛经典,是一个典型的“中国通”。就连他的外表,也装扮成当时的清人模样——身穿对襟马褂,头戴长辫假发。只有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肤色与蓝蓝的眼睛,才透出他是一名欧洲洋人的信息。李提摩太不仅致力于传播“天国”福音,也关注人间社会改革,他以赈灾为名来到山西,走访民间,广泛调查,绘制地图,掌握了大量的一手实地资料,力劝国人“采取西方文明,尤其是教育、科学和经济等方面”。

为推行“西化”主张,李提摩太专门拜访山西巡抚张之洞,向他赠送自己所著《近时要务》、《富晋新规》及其他西方书籍,并奉上他思虑良久、切实可行的治晋方略——以开矿产、兴实业、办学堂等“西化”方式改变山西,以开启民智,藏富于民。

张之洞此前对西方科学多多少少也有所风闻了解,只因那是洋务派信奉的东西,又属“夷狄之学”,并未深究细探,认真了解。而现在则不一样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既然传统治理方式无法改变山西的落后面貌,何不学习、效仿“西洋术”一试?于是,张之洞静下心来,摒弃偏见,开始研读李提摩太送来的“精神食粮”。“中国南省虽出丝茶,而北省土产鲜有机器制作,终不如进口洋货值丰,此四十年中暗亏不知凡几……果能自此振兴格致,精益求精,将来深明之所以然……”张之洞读着读着,心中不觉豁然开朗。而此时,李提摩太又在太原亲自登台,向山西官绅学士演讲天文、地理、声光电化、医药卫生等西方知识,现场演示氧气助燃、磁石吸铁等简单易行的科学实验,还专门向张之洞一人讲解西方最新的“炼钢法”……一切的一切,都使张之洞眼界大开、惊叹不已,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看来要想真正变革现实,致富图强,唯有采取“西法”之策了。

其实,在张之洞身上,深深地烙印着儒家经世致用的思想。父亲张瑛任贵州兴义知府时,曾与太平军作过殊死决斗,年仅十六的他,就参加了父亲率部苦苦坚持三天三夜的兴义守城战。受此影响,张之洞“好阅兵家言及掌故经济之书,慨然有经世之志”。此外,他还拜晚清“中兴名臣”胡林翼为师,在他的影响下,张之洞“精研历代诸儒之学,而以实用为归”。当下所面临的刻不容缓的现实危机,激发了张之洞昔日深埋于心的经世致用思想,“塞外番僧,泰西智巧,驾驭有方,皆可供我策遣。”于是,他聘李提摩太为顾问,在山西开始了洋务运动的最初尝试:设洋务局,购西学书籍仪器,修筑公路,筹办织布局,订购新式农具,改进土铁生产……

万事开头难,有了关键性的第一步转型,往后的向前推进,深入发展,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中法战争爆发,张之洞因在山西任内脚踏实地的改革措施深得慈禧赞许,加之他力主抗战,又有身为军机大臣的族兄张之万竭力保荐,清廷于1884年5月22日下旨,命他署理两广总督,主持对法战事。

由巡抚到总督,官升了,位显了,权大了,而肩头的职责与负担也更加沉重了。张之洞以一介儒臣出任封疆大吏,临危受命,成为清军对法作战西南战场的最高统帅。在他的精心谋划与赤诚努力下,终于取得了中国近代史上少有的辉煌胜利——镇南关大捷。捷报传来,张之洞不禁喜出望外:“自中国与西洋交涉,数百年以来,未有如此大胜者。”法国茹费理内阁也因这场战役而倒台。然而,法国议会很快又通过了增拨军费、增调军队、扩大战争的新议案。陆战的局部胜利无法从总体上扭转整个中法战争的大局势,内外交困的清廷不得不“乘胜即收”,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最为“优惠”的无割地、无赔款条约——《中法会订越南条约十款》。

战争虽然结束了,可它对张之洞产生的深远影响才刚刚开始。中法战争中清军表现出来的处处被动、捉襟见肘之势,坚定了张之洞刻意谋求中国军事近代化的决心,他很快提出三项亟须施行的“当时急务”:一、“储人才”,开办近代军事教育,造就一批能征善战的军事人才;二、“制器械”,开办军工厂,制造枪弹大炮;三、“开地利”,兴办采煤炼铁等近代化工业生产。他认为这三项环环相依,缺一不可,“有人才而后器械精,有煤铁而后器械足,有煤铁器械而后人才得其用,得之则权利操诸于我,失之则取予仰于人。”

基于以上认识,张之洞在广州编练广胜军,创办水陆师学堂,建造枪弹厂,加速广东水师建设,将洋务自强运动开展得有声有色。

1889年11月,张之洞奉命调任湖广总督,兼筹办芦汉铁路大臣。此次虽属平级调动,但清廷的目的,主要是让他筹备修建芦汉铁路,并在武汉开辟一处新的洋务基地,与实力显赫的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相互牵制抗衡。

1889年12月17日,已愈天命之年的张之洞乘船抵达武昌。直到1907年调离进京,除两度暂署两江总督外,张之洞任湖广总督长达十八年之久。

如果说张之洞在外放山西巡抚与督任两广期间,开创实业、兴办洋务只是小试牛刀——属序幕与热身赛,那么真正的大戏好戏、竞争比赛则在督任两湖之时。

有慈禧太后为后盾,有清廷修筑芦汉铁路的全国总体性战略规划作支撑,张之洞知道他的“天命”所在就在武汉,就在湖北,他决定放手一搏。一场改变中国近代历史进程,名为“湖北新政”的洋务运动在19世纪末轰轰烈烈地上演开来。张之洞的个人功业,也因此而迈向其他后期洋务派难以企及的峰巅。

“张氏抵鄂之年,应为湖北从传统走向现代化的起点。”一个落后的内陆区域,在张之洞的苦心经营下,一跃而成为中国近代化程度最高的省份而与得风气之先的上海、广东并驾齐驱,省会武汉也成为仅次于上海的中国第二个近代化大都会,被外国人誉为“东方芝加哥”。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近代“中部崛起”!

张之洞于武汉大办近代工业,发轫之地则在广州。受中法战争刺激,他在两广总督任上积极筹办枪炮厂、炼铁厂、纺织厂等机械化工厂。接任两广督篆的李瀚章相当保守,对办厂之类的洋务根本不感兴趣,觉得张之洞留下的这厂那厂全是些烫手“山芋”。于是,张之洞便趁机将这些工厂迁到湖北,而原先向外国订购的诸多机器设备,也改变了运送目的地,陆续抵达武汉。湖北新政于草创之初,就这样捡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有了良好的基础与开端。

湖北新政的主要内容,可概括为创办近代工业、发展教育事业、编练新式军队。

张之洞在湖北兴办的近代工业,主要是汉阳铁厂、湖北枪炮厂以及湖北织布局、纺纱局、缫丝局、制麻局等四局。

滔滔长江与长江的最大、最长支流汉水在武汉交汇,也将武汉分隔为武昌、汉口、汉阳三镇。正是在张之洞督鄂期间,武汉三镇的职能逐渐区分开来,武昌为督府所在,乃湖北行政中心;汉口以商务为主,沿江为英、德、俄、法、日五国租界;汉阳为张之洞开办的主要厂矿——汉阳铁厂、湖北枪炮厂厂址所在。

作为亚洲第一个近代化钢铁工厂,远东乃至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大型企业,汉阳铁厂历经三年建成。1894年6月30日,当铁厂第一炉鲜红耀眼的钢水流泻而出时,整个世界为之震惊不已。设在上海的西方报馆立时刊发传单,电告各国,其中一家报纸这样写道:“汉阳铁厂之崛起于中国,大有振衣千仞一览众山之势……中华铁市,将不胫而走各洋面,必与美英两邦,角胜于世界之商场,其关系非同毫发……呜呼!中国醒矣,此种之黄祸,较之强兵劲旅,蹂躏老羸之军队尤可虑也。”

出钢三天之后,张之洞在随员的陪同下视察汉阳铁厂,在满耳的机器轰鸣声中登高眺望,但见生铁厂、熟铁厂、贝色麻钢厂、西门士钢厂以及铁货、机器、造轨等十个大小厂房鳞次栉比,烟囱高高耸立,喷吐的烟雾缭绕天际,似与朵朵白云融为一体。一时间,张之洞不觉豪情满怀,仿佛看到了古老的中国正在脱胎换骨,告别昔日的贫弱,跻身于世界强国之列……是的,当时的他,根本就没想到一个有着几千年封建专制的国度,欲建设成为一个经济发达、社会民主、繁荣富强的国家,该是多么曲折艰难。一个接一个难以想象的劫难,仿佛注定了中华民族必须经受一场场血与火的洗礼,只有在涅槃中才能获得新生。

汉阳铁厂后改为商办企业,与大冶铁矿、萍乡煤矿组成著名的汉冶萍煤铁厂矿有限公司,毛泽东曾两次视察其中的大冶铁厂(后为大冶钢厂)。1952年,在回顾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历程时,毛泽东说有四个人不能忘记,第一个提到的就是“搞重工业的张之洞”。

汉阳铁厂西邻,便是张之洞最早建成的湖北枪炮厂。这里设有枪厂、炮厂、罐子钢厂、无烟火药厂、炮弹厂、枪弹厂等多个规模宏大的分厂,共有员工约三千人,能生产当时最新式、最先进的快枪快炮,特别是一种口径七点九厘米的步枪,更是以其优良的质量而享誉全国。令张之洞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种“汉阳造”步枪,在近半个世纪之后的抗日战争中,仍是国人抵御入侵日寇的强有力的主要武器。设若张之洞在天之灵有知,在为自己当年的洋务实绩感到欣慰的同时,更多的,恐怕得为后人的裹足不前而感到深深的遗憾与悲哀了!

布、纱、丝、麻四局设在武昌,成效不如汉阳铁厂与湖北枪炮厂,但织麻局为全国首创,四厂分布开来,对武汉地区近代化的整体构成,无疑起着相当重要的促进作用。

据有关资料统计,张之洞在湖北地区共创办大小工厂三四十个之多,投入白银一千七百多万两,职工总数最多时达至一万六千余人。湖北的经济结构,由此发生了根本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