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千古大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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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洪秀全:“天国”的实验与失败 (2)

不久,洪秀全又依照大病期间梦中所见上帝亲手交他一柄斩妖宝剑的幻觉,找到著名铁匠“打铁罗”,锻造了一把铸有“斩妖剑”三字的所谓宝剑,一天到晚佩在身边,并赋《吟剑》诗一首:“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擒尽妖邪投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东南西北孰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接受上帝信仰之后,洪秀全从任教的莲花塘返回官禄土布村传教,很快说服与他有着相似经历的表弟冯云山、族弟洪仁玕入教,并为他们施洗。因独尊上帝一神,他们首先去掉各自私塾中的孔子牌位,尔后动员乡亲撤除一切邪神偶像,摒弃一切传统迷信,结果在村里酿出许多纠纷,惹起轩然大波。洪秀全等人不得不作出远走他乡、出游传教的决定。

其实,洪秀全所信、所传之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基督教,而是以《劝世良言》为蓝本,自行理解的上帝教。在传教过程中,洪秀全通过陆续撰写的《劝世真文》、《改邪归正》等五十余帙宗教诗文,逐步构建具有“洪氏风格”的宗教理论。这些诗文大多失传,留存至今的仅有《百正歌》、《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等篇。

洪秀全传播上帝教的影响日增,自然引起了西方基督传教士的关注。美国南浸会传教士罗孝全便让他的中国助手周道行写信致意,邀请洪秀全前来广州他所设立的教堂粤东施蘸圣会。洪秀全也想见识一下真正的西方基督教徒,以验证自我领悟的上帝教知识,于是,他愉快地接受了邀请。1847年3月下旬,洪秀全在洪仁玕的陪同下来到广州罗孝全处,参加了教堂的《圣经》班,这才第一次直接读到《圣经》汉译本,不禁高声念诵不已,每天还聆听两小时的牧师布道。在罗孝全热情诚挚的感化下,洪秀全很快提出正式受洗入教的请求。然而,罗孝全的两名中国助手担心洪秀全入教后成为他们的竞争对手,寻机从中作梗,结果使得洪秀全受洗之事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科举落第以及与基督教失之交臂,这两件看似十分偶然的事情,就这样改变了洪秀全的个人命运,也影响了中国近代历史的发展进程。不说科举高中,哪怕仅仅得到一个秀才的功名,洪秀全就不会去信奉、传播什么上帝教了;要是他受洗入教成为一名真正的基督教徒,日后便不可能自行创立另一教派上帝会,他即使借教造反,性质也将大为改观,与此后建立的太平天国迥然有别。

其实,洪秀全之名,也并非本名,而是宗教的特殊“产物”。洪秀全原名洪仁坤,小名火秀,秀全是他假托上帝之言自己取的。据《太平天日》记载,洪秀全大病梦幻之时,天父上帝因他与妖魔勇战获胜十分欢喜,封他为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并说道:“尔下去凡间时,或称洪秀时,或称洪全时,或称洪秀全。”建都天京后,他又对“秀”、“全”二字予以特别解释:秀,禾乃,“天国良民之主也”;全,“人王”也。只是洪秀全之名何时叫开,是大病梦幻之后,还是紫荆山传教之时,已无法考证。

未能受洗加入真正的基督教,洪秀全怀着失望懊恼的心情离开广州,前往广西与冯云山会合。作为洪秀全最早最忠的追随者,冯云山独自一人在广西紫荆山布道传教,不仅争取了大批教徒,并且一直遥奉洪秀全为教主,使得“每村每处,皆悉有‘洪先生’而已,到处人人恭敬”。因此,洪秀全刚刚抵达紫荆山,就受到了当地教众的拥戴与追捧。如果说洪秀全以前只是传教——传播一种根据《劝世良言》自我领悟的上帝教,那么此时,在遭到西方基督传教士的冷遇之后,在众星拱月的朝拜与陶醉之中,洪秀全不由得开始考虑要创立一个以自己为教主的正儿八经的宗教——上帝会了。自我领悟毕竟有限,可巧的是,他刚刚接受了为期数月的正规基督徒训练,于是,便借鉴西方基督教部分内容、教规、礼仪,如祈祷文,十款天条,洗礼仪式,礼拜仪式等,对过去在传教过程中形成的宗教体系加以补充、改进,使之不断完善。由此可见,洪秀全创立的上帝会不是独立的宗教,而是依附基督教而衍生的一种寄生宗教,可视为基督教的一个派别,一条分支,一个变种。

人们一般将洪秀全、冯云山创建的宗教组织称为“拜上帝会”,近来有学者严加考证后认为,这一宗教组织应该称为“上帝会”,而不是“拜上帝会”。“拜”是古人表示恭敬的一种礼节,有拜会、加入、参加之义。拜上帝会,即参加上帝会的意思。笔者深以为然,因此,本文将一改过去工具书、教科书、论著中的相关称呼,称“拜上帝会”为“上帝会”。

上帝会成立之初,洪秀会并未产生使用武力推翻清朝统治的想法。他虽然早就对现实社会抱有强烈不满,并自认为受上帝委派下到凡尘扫除妖孽,却只想通过温和的传教方式,慢慢改变世道人心。此后的金田团营,揭竿而起,实为“逼上梁山”的被迫之举。对此,李秀成在被俘后留下的自述中写道:“自教人拜上帝之时,数年未见动静。自道光廿七八年之上下,广西盗贼四起,扰乱城镇,各居户多有团练。团练与拜上帝之人两有分别。拜上帝人与拜上帝人一和(伙),团练与团练一和(伙),各争自气,各逞自强,因而逼起。”

由名落孙山到四处传教而金田起义,循着这条线索,我们会清晰地发现,正是现实的逼迫与个人的抉择,洪秀全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武力反抗清朝统治,建立太平天国的道路。

就在起义前夕,发生了一桩对此后太平天国内部影响极为深远的重大事件。

如果不是深入研究,一般人实难发现洪秀全的上帝会与西方基督教的内在区别。也正因为如此,上帝会利用清廷弛禁天主教之机,不仅避免了过去拜会结盟屡遭查禁、镇压的命运,而且迅速壮大,信众很快就发展到三万多人,势力直接威胁到地方团练的利益。特别是上帝会捣毁神像等举动对地方教化与秩序更是构成极大威胁,双方冲突势在难免,结果导致冯云山等人遭县衙拘押。为救出冯云山等人,洪秀全一时奔走无效,便专程返回广州,向外国教会及主持弛禁天主教的两广总督耆英求助。就在洪秀全离开不久,冯云山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自由回到了紫荆山,旋即赶往广东寻找意欲搭救自己的洪秀全。而此时的洪秀全在广州活动没有结果,只好重返广西紫荆山。就这样,两人在广西、广东往返途中相互错过。

当冯云山遭到羁押,洪秀全四处求助,两位首领匆匆奔走于道之际,上帝会一时群龙无首,人心涣散,处于失控状态。为笼络人心,不少教徒诡称神灵附体发号施令,其中最突出的当数以烧炭为生的穷苦山民杨秀清与萧朝贵。

民间长期流行着一种降僮巫术,如星宿下凡、死者转生、仙佛附体等,这不仅在当时的广西地区十分盛行,即便今日,也有着一定的“市场”。降僮的人称为僮子,僮子专以此职业为生。僮子降僮时,会进入走火入魔的痴迷状态——此时神灵已降附其身,凡治病、求财、求子、解疑等,都能各取所需地达到一定的效果。普通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没有资料、证据表明杨秀清、萧朝贵做过专业僮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两人精通此术,至少是从中受到了启发。先是杨秀清假托天父上帝附体下凡,然后是萧朝贵托称天兄基督附身降旨,形式与降僮并无二致,上帝、耶稣附体时呈睡眠或痴迷状,醒来后还原为普通常人。只是他们身上所附,不是僮子降僮时依附的当地神灵,而是天父上帝、天兄耶稣,回归常人后还得宣称自己获得天启,发布天父、天兄圣旨,从而达到预期的目的。

杨秀清、萧朝贵正是通过这种形式,代天父传言,预言灾难即将过去,号召教众团结一心,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安定人心、稳定局面的作用。等到洪秀全与冯云山双双返回紫荆山时,他们不仅获得了天父、天兄传言人的特殊资格,还得到了广大教众的信任,担当了主持上帝会日常事务的重任。在为教众的团结与局面的安定感到欣慰的同时,洪秀全对杨秀清与萧朝贵的擅权僭越不禁感到深深的忧虑。面对木已成舟的事实,他不得不作出一定的妥协,承认杨秀清与萧朝贵的“代言”权,缓和领导人内部的紧张局势,并对“天庭”座次作了相应排定:上帝为天父,长子耶稣为天兄,洪秀全为第二子,冯云山为第三子,杨秀清为第四子,萧朝贵为第五子。

正是这一不得不作出的妥协与让步,为太平天国此后的内讧与失败埋下了潜在的祸根。

1851年1月11日,从各地赶到广西桂平县金田村团营的男女教众约两万人,隆重庆贺教主洪秀全三十八岁生日,正式誓师起义。

所谓团营,就是将各地会众教徒汇聚在一起,编练成军队。营,即军队的编制单位。团营意味着上帝会在葆有宗教因素的状态下,变成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军教由此合而为一。团营之初,太平军有男营、女营之分,皆以军为单位进行编制。“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男营每军计有官兵一万三千一百二十五人。女营组织略有不同,每军计有女兵二千五百人。时人有诗赞女兵道:“绿旗黄袍女元戎,珠帽无龙结束工;八百女兵都赤脚,蛮衿扎裤走如风!”

以深信不疑的宗教信仰为支撑,以井然有序、整齐划一的编制为结构,以铁一般的严明纪律为保障,以教会认定的兄弟姐妹封建宗族关系为纽带……可以想见,如此结合而成的一支军队,一旦举事,会爆发出多么巨大的能量!

就教主洪秀全本人而言,此时也完成了一次超越性的过渡与转变:由个人的科场失意、压抑痛苦,升华为集团乃至民族的理想诉求。上帝会之所以如磁铁般吸引广大民众毁家纾难,全身心地投入参与,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在于洪秀全的庄严承诺:恢复汉族山河,反清不复明,开创新王朝,建立一个“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人间理想社会——“太平天国”。

以金田村为起点,一场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民起义就这样以摧枯拉朽之势勇猛向前地铺排发展开来。

而此时的外部环境与一些极其偶然的因素,也促成着这场起义的燎原与席卷之势。派往广西镇压起义的钦差大臣林则徐路途染病长逝;率援军赶赴参战的前云贵提督、身经百战的老将张必禄也在途中病故(一说战亡);而当时在广西主事的巡抚郑祖琛是一个年老多病、只图粉饰的人物,没有半点威望,根本不能控制、协调部下;尔后派往广西的钦差大臣李星沅与两广总督徐广缙反目,新任广西巡抚周天爵又与广西提督向荣不和,军队不服从调遣,后勤供应不济,军政矛盾重重,文武相互掣肘,剿灭何从谈起?不久,李星沅又病逝于军营,导致清军一片混乱,无心恋战。有史料表明,当洪秀全得知林则徐前来平叛的消息之后,慑于他的威名,有过从海上逃遁的计划。如果林则徐不死,以他的成熟干练以及神奇的吸附力,必能游刃有余,调度有方,即使不能招抚镇压,至少可以阻止、延缓太平军的势头。

多重因素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推动着太平天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以风卷残云的凌厉,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向着他们既定的目标进军。

太平军从广西打到湖南,又从湖南打到湖北,占领武昌。尔后旌旗蔽日,浩浩荡荡,顺江东下,一举占领南京。虽然有过诸多失利败绩,但就总体而言,算得上一路前行一路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