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夺权野兽朱棣(套装1-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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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先把对方打趴下,再亲手把他扶起来(2)

马皇后说她不该问的,但看到陛下寝食难安,她心里难过,又帮不上忙。她只能劝朱允炆凡事要想开才是,朝廷大事有文武百官,边疆不宁让武将讨伐,刑罚科考农桑商贾,交有司各官府,可叫他们分忧啊。

朱允炆不由得笑了,他放下手中的折子,说:“依你的意思,这皇帝倒是好当了。朕问你,不是边关战事,也不是士农工商的民生之事,恰恰是皇族内的事,也能全交给大臣办吗?”

马皇后猜到是藩王之忧了,她故意说:“皇上怎么了?后宫是不可以干政的,怎么问起我来了?”

朱允炆说,后宫干政,是指违制插手政务。皇上要主动问她,就不是干政了,国事天下人之事,皇上甚至可以去问农夫、挑夫呀。

马皇后这才伸出左手的四个手指头说:“我知道,皇上是为他而焦虑不安。”燕王朱棣排行老四,她一下子点到了要害。

因为说到心里去了,朱允炆叹息了一声。马皇后又不做声了,催他多喝点八宝茶。朱允炆问她,开了头怎么又不说了?

马皇后说:“皇上得赦臣妾无罪。”

朱允炆说:“真啰唆!让你说,还会怪罪你吗?”

马皇后早有一番主张。当初太祖一口气封了二十四个王,他们对太祖高皇帝,当然都忠心耿耿没二话,但马皇后知道,太祖在立太子时,就犹豫过,他最中意的是老四燕王,迫于礼数、古制和群臣反对,才勉强割舍下来。有太祖在,老四再有野心,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就不同了,建文皇帝是晚辈,是他侄子,才干又逊他一筹,他自然越来越不把朱允炆放在眼里了。

碍于面子,朱允炆即使在自己的皇后面前,也必须强撑着,他告诉马皇后,太祖曾对他说过,把防御边患的重任全交给叔叔们,叫他稳稳当当地做个太平天子。

马皇后不想刺激他,但既有问,该有所答,连她都不说实话,天下人谁还能对皇帝陛下说实话!于是马皇后说,你当的是太平天子吗?若是,又何必不敢让各藩王进京来吊丧?又为什么匆匆忙忙仅仅七天,就让先皇入土为安了?这等于揭开了老底。

“不让各王入京,这是有太祖遗诏的呀。”朱允炆为了面子,竟有点口是心非了,他说,燕王确实有胆有魄,文武过人,又有守边之功,骄狂一些是有的。若说有非分之心,还不至于吧。

马皇后没有说他是自欺欺人,而是说陛下还在庇护他。她提醒皇上别忘了,朱棣在众人面前怎样羞辱陛下的?

这是让朱允炆伤心而又恼怒的往事。也许是先天不足,朱允炆的头有点偏,有一次朱棣竟然当众拍着他的肩膀,说陛下脸一边大一边小,真像半个月亮……

被揭到了痛处,朱允炆怒道:“你住口吧。”

马皇后不敢再说,想想我还不是在维护你吗?取笑你的又不是我。她越想越委屈,竟滴下泪来。一见皇后流泪,朱允炆又不忍心,拿了一方手帕递给马皇后拭泪,见她低头不语,又问:“怎么不说了?”

马皇后说:“我还敢说吗?再说还不得杀了我呀?”

朱允炆笑了:“我是那样的暴君吗?”

马皇后这才又回嗔作喜地安慰他说,陛下不是派人把燕王堵回去了吗?他不也派三个儿子进京来代他吊唁了吗?多加防范就是了,用不着过度忧心,保重身体要紧。

一僧一道

东岳泰山脚下的泰安城,一切招牌都离不开五岳独尊的泰山。朱棣被泰安知府安排下榻的客栈就叫“东岳客店”,倒也名副其实,这是一家推窗即可以遥望泰山玉皇顶的客店,前楼又兼营饭馆,生意兴隆,几乎座无虚席。

底楼大堂里有一张拼起来的大桌面,有十几个打扮成商贾模样的人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张玉、朱能,甚至郑和也混迹其中,最奇怪的是朱棣也易服在座,他卷着袖子袒着胸,尽量表现得粗俗,谁也不会把他的尊容同王爷联系起来。看上去他更像一个猎户、屠夫。

朱棣带头划拳行酒令,吆五作六,喊得震天响。

“五魁手啊、七个巧啊、六六六啊……你输了,喝!”朱棣大叫着,输了令的朱能只得捧起一大碗酒咕嘟嘟地灌下去。

郑和和朱棣手下人都很纳闷,朱棣今个这是怎么了?他是一个最讲尊严的人啊!他为什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但说实在的,郑和更喜欢这个平民化的朱棣,他永远这样才好呢。郑和吞了一大口菜,小声对张玉嘀咕,今个王爷犯了哪股风了?他从来没这样过呀。

张玉的头脑当然不会像郑和那么简单了,他相信王爷此举一定深藏玄机奥妙,朱棣干什么事情都是弹不虚发的,一定有好戏。但他不想对小太监多废话。

好戏正在不同的地方上演。东岳客栈门前正有一僧一道相偕到来,僧是道衍,道则是他刚从徂徕山请下来的袁珙。此人大脑门、高颧骨,大嘴叉,两个耳朵又出奇的小,与大耳朵的道衍形成巨大反差。他也是一副怪模怪样的相貌。他们离老远就听到声震屋瓦的行酒令的呼叫声从酒楼里传出来。

袁珙不禁停步门外,皱着眉头说:“你毕竟是方外之人啊,这种世俗的喧闹场所,你也常常涉足吗?”

道衍大笑:“你我尽管僧道有别,彼此心里有数,谁还是想真正出世啊?”袁珙说,到底叫世俗人看了不雅。道衍说他向来是我行我素而已,不管世俗人怎么看。

袁珙说:“怪不得你出山了呢。”袁珙不知他为什么相中了燕王。在袁道长看来,凭道衍的本事,该去建文皇帝那里去讨封,也是他建功立业的正地方。道衍却说他并不求封侯拜相。

袁珙不信,认为他矫情,离开清静无为的尘外,挤进繁喧倾轧的尘世,又不图荣华富贵,那这是何苦?

道衍有他的说法。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各自的活法,有时一生得失只因为一点缘分。他所以赤胆忠心地辅佐燕王,只因为朱棣一句成全他的话。袁珙很感兴趣地想听究竟。

原来壬戌洪武十五年,马皇后薨逝,燕王回京奔丧,太祖皇帝为了让儿子们记住为母后四时超度,特别选了些大法师给各藩王,道衍也在应选之列。老四燕王与他一拍即合,可太祖却说他相貌粗陋、面目可憎,说他久后必不为善,要把他下到牢中,但燕王一句话救了他。

袁珙问是什么话?朱棣当时说自古貌奇者必有来历,这道衍和尚未出山时,在寺中一直供奉着太祖的画像,早晚一炉香,这样忠心之人,天下难寻啊。这一来,朱元璋才转怒为喜,一句话改变了道衍的命运。

袁珙说:“怪不得你这样为他卖命呢,值,士为知己者死嘛!”

快到门口时,早有店小二迎出来:“二位长老屋里请,哎哟,这还有一位道长,不管吃荤吃素,南北大菜,山珍海味,我家酒楼的菜肴,皇上、亲王也得说好,吃了这一回惦念下一回。”

袁珙说:“店小二这张嘴,只怕连死人也能说活了。皇上、亲王会屈尊到你这鸡毛小店来吃饭?”

店小二说:“这都是没准的事。快里面请。”

道衍一边迈步进门一边说:“只怕皇上、亲王真来了,你有眼无珠还认不出来呢。”

店小二说:“那怎么会?皇上、亲王往那一坐,头上有光环,那光环是一条金翅金鳞的真龙,若不怎么叫真龙天子呢!”

他二人听了,不禁相视大笑。

高人要会看人富贵

烟气、水汽弥漫的酒馆大堂里人声鼎沸,朱棣那桌依然不减豪兴,大呼小叫地在划拳。道衍有意地往朱棣那张桌子瞥了一眼。

朱棣早就发现了这一僧一道。袁珙虽本能地、习惯性地用目光扫视了一遍,因为朱棣把后背对着他,他并没看见朱棣的脸。

店小二引着僧道二人穿过杂乱无章的红漆木方桌,走上木楼梯,上了二楼挑台,找了张没人的桌子,透过木栏杆从这里望下去,正对着大堂里的朱棣的那张桌子,看见的依然是朱棣的后背。

道衍点了几个荤素菜,和袁珙喝着茶、嗑着瓜子,道衍有节奏地摇着羽毛扇。少顷,店小二手托方盘过来,拣了四个菜放在桌上,称他二位为法师,想想不严密,又改口称道长,他们点的糖醋肉段、古老肉、糟焖鸭和东坡肘子全来了。

袁珙道,全是肉!便讥笑道衍,岂不真的成了花和尚了吗?道衍让他先别武断,让他每样都尝了再说话。袁珙便动筷挨道菜品尝一口,吃了才知道,竟全是素的,名字虽荤,却多是豆腐、面筋和藕类做成的。

袁珙称赞菜烧得色、香、味俱佳,还真像是大鱼大肉,想不到寺庙里的素斋这里也会做。道衍吃着,天南地北地聊着,很自然地说到了燕王朱棣,谈到了他这次没结果的带兵吊丧,袁珙说朱棣野心不小。

道衍当然要替朱棣回护,从他的人品到才干,无不大加夸赞,并且愿意引见,让袁珙见见燕王。袁珙很冷淡,他说非英明的天子他不伺候。这明显是在贬低道衍,这是他们之间旧日的约定,那时这对狂放不羁、以天下为己任的一僧一道相约,发誓不是英明皇帝不出山,不是明君都不折腰,而现在,道衍违背诺言,竟成了一个藩王幕宾,袁珙的话显然有奚落的成分。

道衍会听不出来吗?他一笑说:“你比我志向大多了。”

道衍与袁珙推杯换盏地喝着,道衍发现他的眼睛不停地在食客们脸上扫来扫去,道衍忍不住发笑。

袁珙问他笑什么?道衍说笑他呀。难怪有人说,卖啥的吆喝啥。刽子手看人总是看人家脖子,袁珙也是一样。

袁珙问为什么?道衍说,琢磨从哪儿一刀下去能砍掉脑袋呀,刽子手是最忌砍第二刀的,那叫丢手艺。袁珙哈哈笑道:“我和刽子手怎么混为一谈了?”

“一样。”道衍说他总是看人面相,看谁是大命人,谁是短命人,这也是他的习惯啊。

袁珙点头,并不否认,真叫他说对了,也是身不由己。有时在人群里猛然发现一个富贵的面相,他甚至比人家本人还高兴,不图他一声谢,只求应验了时告诉他一声,那兴奋劲可与中了状元媲美。

道衍于是带有引导性地问他,让他在酒楼里巡视一遍,看这高朋满座的酒馆里,有没有大富大贵之相啊?

袁珙说他早看了一圈了,皆平平,升斗小民而已。道衍指着背对着他们的朱棣,让他再往楼下仔细看看此人。

袁珙走到侧面木栏杆旁,真的欠身向楼下望去,他的目光摇过一张张餐桌,最后锁定在朱棣那张桌上,朱棣露出了正脸,他正与朱能划拳。袁珙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忽然,他扔下筷子,慌慌张张地跑下楼去。道衍也跟了下去。

此时朱棣完全是无状小民,袒胸露臂,一只脚踏在条凳上,正和朱能较劲:“八匹马呀、四喜财呀,全来了啊……我赢了,喝,喝!半碗不行,得干一大碗!”

一大碗算什么,朱能声称先喝一坛子,把下把输的先存到肚子里。说罢真的捧起酒坛子,一口气往下灌,酒水顺着嘴角流了一身。众人拍桌子敲碗叫好,朱棣带头大呼小叫。

郑和可从来没看过朱棣这样豪饮,又这样不顾身份,他打着饱嗝问别人,今个殿下怎么了?莫非疯了吗?没人应。郑和又重弹老调,他若总是这样该多好伺候啊。

这时袁珙已来到朱棣面前,朱棣其实也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呢。朱棣也看到了躲在廊柱后头的道衍和尚。

袁珙忽然跪下去,对着朱棣纳头便拜,口里说:“天子在此,请受贫道一拜。”这突兀的举动弄得满桌顿时鸦雀无声,全都愣了。

朱棣斥道:“哪来的疯道士,顺口胡说!快给我赶出去。”

当朱能上来拉他时,袁珙说:“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自重,跑到这种地方来作践自己呢?”这一说,人们不敢视袁珙为疯子了,朱能也松了手。朱棣故意说自己可不是什么殿下,他和他们一样,是官府里的兵丁,凑几贯钱,在这里饮酒作乐而已。

袁珙说:“王爷休要欺我。我看不错的,阁下非但贵为藩王,你这相貌乃天子之相。”

袁道长的相面和“天子相”的话语一出,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很快在酒楼上下的吃客中间传开来,不管酒醉的还是清醒的,都争相跑来看“天子相”。

朱棣有点紧张,这可不是得意的时候,尽管心里被袁珙说得一阵阵发热,心也激动得怦怦狂跳,但他并没糊涂,也没失去警惕。他深知利害,万一传出去,传到京城,那可就是惹祸上身了。

朱棣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必须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的。他只得说:“真是个疯子,快把他轰走。”

侍从们把袁珙从地上拉起来,正要往酒楼外面推,倒是张玉感兴趣地说:“听听他怎么说,到底是不是疯话。”

袁珙说,王爷龙行虎步,日角插天,这分明是太平天子相啊,如果日后不准,可杀他袁某人之头。他手下的众人一听,个个面露喜色,张玉甚至问:“那你看我们这些人的相貌呢?”

袁珙扫了他一眼说,他就是大将军的相,并能封公侯,他们这些人全是贵不可言,只要跟定燕王不生二心就行。这回连郑和都手舞足蹈起来。看热闹的食客们都在窃窃私语。店主人竟跑过来给朱棣磕头了,口口声声说他“有眼不识泰山”,王爷住到他店里,居然不知,慢待王爷有罪。

朱棣面对这情景,一时不好收场,正踌躇间,从廊柱后转出道衍来,他来替朱棣解围,他不客气地说:“何方妖道,在这里妖言惑众!”

朱棣趁机命张玉、朱能动手绑了妖道,快把这妖道送交泰安府严办,如果不是疯癫,就治重罪。

张玉不忍,还想求情:“王爷,人家总没有诅咒咱们呀。”

朱棣看看自己的装束,很觉失了面子,连忙从郑和那里要来藩王的官服穿上,有了体面,也就恢复了威严,他向各位食客承认自己确是燕王,所以微服私访,就是听人说,泰安地面上常有歹徒妖言惑众,今天果然叫他逮了个正着。他称,这等唯恐天下不乱之徒,不严厉惩处,还了得?然后一迭声喊快押下去!

袁珙一时也蒙了,忙求救地去看道衍。道衍却显得无动于衷,一副见死不救的冷漠样子,不得要领的袁珙被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