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夺权野兽朱棣(套装1-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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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舍不得儿子保不住权(1)

有了胜算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钟山之阳遍布莽莽苍苍的林木,以松柏和桧树为主。从南京朝阳门一直到灵谷寺,都有皇墙夹峙,在山势起伏的钟山上,埋葬着开国皇帝朱元璋。从钟山远眺,可以看见浩瀚长江在天际流淌,气势不凡。孝陵真是个风水宝地。

为了护陵,建文帝继位后,特地在此设立了孝陵卫,这里的兵丁职责就是每天按时在山上山下巡逻。

朱棣来钟山哭陵,泪出痛肠,那眼泪里混合着伤感、痛苦、迷茫、感激,也有别人无法体会的怨恨。没有躺在孝陵里的那个大人物,哪会有朱棣来到这人间走一回?朱元璋偏爱朱棣,是好事,也是坏事,大位未就,空惹来这么多烦恼,如朱元璋地下有知,能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思吗?

已经祭陵完毕了,香烛的残烟犹在缭绕。朱棣站在神功圣德碑前好一会,甩开三个儿子和从人,单独与道衍走过石人石兽拱卫的神道,沿着流淌的溪水坡岸走来。已近黄昏时分,火球一样的太阳正从西面林海往下沉,像托在大海上一样。

朱棣和道衍漫步到小石桥旁,道衍知他内心一定如沸水翻腾,就问他来祭孝陵,有何感慨?朱棣说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很难用一句话说清。

道衍说,如果太祖地下有知,他一定很不安,很后悔。他是多么英明的一代帝王,他最怕看到的是身后的动乱,他为立储立嗣的事煞费苦心,熬尽了心血,为的是江山万代不易,最终他选择了一个不足以为他守业的弱者。这实在是他的悲哀。

朱棣认为可悲的在于传延下来的宗法,讲嫡长子继承,而非择贤者继大统。这连英明一世、不拘泥古法的朱元璋都没能跳出这个怪圈。

连民间都知道,太祖唯一中意的人是燕王殿下,也确实如此,文韬武略,也只有朱棣有乃父之风。道衍说,如果他真的后悔了,也许会在冥冥之中助他一臂之力呀。

朱棣四下看看,几个儿子都在很远的地方,他说:“先生慎言,这里不是北平,隔墙有耳啊。”

道衍笑笑,四维之大,何墙之有?如此空旷之地就不同了,谁也没这么长的耳朵。朱棣想想前天负荆闯殿,真有点后怕。

道衍笑道,有失必有得,殿下真敢破釜沉舟啊。刘邦成就王业靠韩信、萧何,刘备起家靠诸葛亮辅佐,太祖皇帝有刘伯温、李善长出谋划策,以殿下的大智大勇,是不必有军师的,自己就足够了。

朱棣不这么看,他固然不是没主见的人,但再强的人,也有缺失,红花也须绿叶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没有道衍法师和袁道长及时点拨,他不知会办错多少事呢。

朱棣击登闻鼓闯奉先殿,道衍可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他这是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好险没叫人家将计就计,那齐泰、黄子澄可是正中下怀了。

说起齐泰和黄子澄,好厉害,朱棣恨得牙根发痒,如果不是建文皇帝没主意、心不狠,他的大印和册宝当场一缴,一切都完了,他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这正是冒险的好处。道衍说,冒险可能翻船,也可能胜算,利弊各半。现在好了,殿下是不虚此行啊,文武百官都亲眼目睹朱棣的坦诚无私,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再让朱棣过不去,理就全在殿下这一边了,这一招棋,实在太高明了。

朱棣并未解忧,也还不能高兴得过早,齐泰和黄子澄也不是白吃饭的。在殿上他们虽然想就势把他拉下马,可惜没成。如果他们事后不断地给建文皇上吹阴风,他一晃当,仍有危险。这和赌博押注一样,朱棣押定这一注了,他其实不是在争得时间,是在争得人心。日后一旦起兵,也得师出有名,让天下人心所向在我,那才能胜算。

道衍提醒他宜见好就收,夜长梦多,祭完孝陵,赶快走人。梁园虽好,毕竟不是久恋之乡。

朱棣却不打算马上走。他还有好多事要做,他这次回来,一是尽力消除朝廷对他的猜疑,二是要探听朝廷的虚实。他要广交朋友,皇亲国戚也要维系。现在削藩削得他们草木皆兵,他说几句仗义的话,也能得到日后的一份报答,这是一本万利的事。

道衍说:“你不怕他们趁机软禁你,不让你猛虎归山?”

朱棣的内心也不止一次地权衡过,齐泰、黄子澄恨不能一下子制他于死地。可建文皇帝会有所顾忌,他越是表现亲情,朱允炆越不敢下手,他怕落下个不仁不义的罪名,他吃亏就吃在太在乎口碑了。

道衍说:“你倒是把小皇帝摸透了。殿下这次不是要把世子三兄弟带走吗?能顺利吗?”

现在可不好说。朱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公平只是梦想,人的本性是贪

方行子进了宫,成了小皇子宫斗的武功师傅。这事很偶然,宫斗从小喜欢舞拳踢腿,总是要朱允炆为他寻师,也缠着总管太监宁福带他出宫去找师傅,宁福哪敢乱找?他忽然想起,在方孝孺家曾看见过有一个少年男子在院中习武练剑,那一定是方公子了,这当然是可靠的,他于是向皇帝提出建议。

朱允炆虽不喜武,却也希望儿子别像自己这样孱弱,有点武功也好防身,便答应去请方公子。他哪里知道,“方公子”就是方小姐。

方行子就这样将错就错地以男子身份进了宫,当了皇子的武功师傅。她的功课是每天早上训练宫斗一个时辰。

这天早上,一身男装打扮的方行子又在湖畔教七岁的小皇子宫斗练剑,她先演示了一套剑术,告诉他,这套降魔剑练好了,可以水泼不进,让他再演试一回。

宫斗便舞起剑来,方行子欣赏地站在一旁看着。

宫斗出了一身汗,累了,让方行子陪他去钓鱼,他说早晨鱼儿爱咬钩。她只得答应,早有小太监们拿来了鱼竿、鱼篓、鱼饵、小杌子。

朱允炆早早起来了,召来方孝孺,他有早起议政的习惯。他二人边走边说,见有人在钓鱼台上垂钓,就信步过来,观看他们钓鱼。

钓鱼人正是穿男装的方行子和小皇子宫斗,还有几个宫女。有几个太监负责上鱼饵和摘钩,把钓上来的鱼送入水中的鱼篓。

风很轻,吹皱一片湖水。大片的莲蓬互相碰撞,飒飒作响。一池荷花开得正艳,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朱允炆说:“你看荷花开得真好。”他记得去年太祖皇帝驾崩那几天,满湖的荷花无缘无故地都枯萎了,连这花草树木也有灵性。

方孝孺顺着皇上说,是呀,今年荷塘生机盎然,这是江山兴旺的好征兆。皇子宫斗忽然喊:“鱼漂动了!快提竿!”

方行子就势一提,钓上一条半尺长的金鲤鱼来。她摘下钩,把鱼托在手上,走近朱允炆说:“请皇上把这条鱼放生吧。”宫斗不肯,那不是白钓了吗?

方行子的举动令皇上欣慰,符合他的仁慈之心。方行子说她昨天晚上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一条龙落到了洗面盆里,她想这条鱼该是有点来历的。

朱允炆很高兴,他从方行子手上接过金鲤鱼,走近水边一松手,鱼跳入湖中,欢快地游走了。方行子递了湿巾给皇上擦了手。

朱允炆说起还是七岁生日那天,也像宫斗这么大,太祖领他到钓鱼台放过一次生。他记得祖父一口气放掉了一篓鱼,有几百条。

放生,不过是象征而已,方行子不明白,为什么要放那么多呢?

宫斗问:“是放着玩的吗?”

朱允炆说:“朕当时问了,太祖高皇帝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杀的人都是太多了。”

方行子明白了,原来他是想求得解脱呀。她又斗胆问朱允炆一句,陛下杀过人吗?迄今为止,朱允炆还真没杀过人,不管亲手杀还是借别人之手杀。在他看来,这也是施仁政,这总是好事吧?

方孝孺说:“当然是好事。周公治国就没杀过人。”其实他也无法考证古时候的真伪。

女儿嘲笑父亲说:“又是你的周公,言必称周公。”

方孝孺说:“那才是盛世楷模呀。”他一直想用周公和文王、武王来影响建文皇帝。

朱允炆想当一个在位之年,不杀一人的君王,他问方孝孺,能否办到。方行子抢着说:“这怎么可能!那些谋反叛逆者、害人的匪类、江洋大盗,也都不杀吗?不杀坏人,那只有看着好人被杀,对坏人的仁慈就是对好人的残忍。”

朱允炆说:“说得也是。”

方孝孺说:“天下只有大治,才有真正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时就真的可以不用刑法、不用杀人了。我朝照现在这个样子治理下去,总会实现的。”

方行子却认为那只是梦想。有贫富就有不公,有不公就有不平,有不平就有铤而走险者,真正的天下太平是没有的,人的本性是贪欲、贪得无厌。朱允炆很吃惊,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却把世事看得这么透彻。他沉思着,觉得她说的也很有理。

宫斗拿起剑催促着方行子说:“师傅,不钓鱼了,咱们还去练剑吧。”方行子让宫斗先给父皇练一趟降魔剑,父皇若夸他了,才能再教他新招法。

宫斗便在钓鱼台上拉开架势,走了一趟剑,舞到兴致上来,剑光闪闪,把小皇子包裹得风雨不透。方行子从湖里舀了一瓢水,向宫斗泼去,立刻反弹出无数水珠。等宫斗停剑立定时,他身上一点都没湿。

方行子说,功夫到了,舞起剑来,水泼不进,还可以吧?

朱允炆称奇道:“怪不得宫斗不爱读书只想练武呢,果然有长进。看来,皇子里有一个武将也很好啊。”他欣赏地打量着方行子说:“你果然很有神通,你进宫来吧,给朕当大内侍卫。”方行子不敢应,看着父亲。宫斗可高兴了,他极力怂恿说:“就让我师傅到宫里来当侍卫吧。”这样,他就可以朝夕求教了。

方孝孺试图拦阻:“这怕不方便吧?”

朱允炆看着方孝孺说:“这倒没什么不方便的,方先生是觉得当宫中侍卫辱没了令郎吧?”方孝孺哭笑不得,瞪了女儿一眼,怪她多事。事已至此,只好将错就错了,就说:“皇上能看中她,到大内来当御前侍卫,那真是家门有幸啊。她从小对练武着迷。她受了点高手真传,如果皇上不嫌,倒不妨来护卫皇上。”

朱允炆问方行子:“你可乐意?”

方行子巴不得的,连忙说:“愿为皇上尽力。”她从小恨自己是个女子,抱负和才干无法施展,没想到天赐良机。

宫斗欢呼雀跃起来,他竟然说,他跟师傅学好了武艺,长大了也给父皇当御前侍卫。朱允炆和方孝孺都笑了。方行子又带宫斗去垂钓,朱允炆和方孝孺沿着湖畔向前走去。

临走之前,拍关键人物的马屁

回家路上,方孝孺不断地埋怨女儿,非要女扮男装,这回可好,看你什么时候再恢复女儿装?弄不好,这是欺君之罪呀。方行子却不当回事,说她一辈子当男子正合她意。当女儿有什么好?她只能终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当宫中侍卫的机会。

方孝孺说不服她,只好听之任之,却多少有隐忧,一旦露了馅,这叫什么事,他怎么面对皇上啊!

晚饭还没做好,方行子换上女儿装,在她的房子里弹着琵琶,好久不弹,她觉得手都生疏了。

方孝孺在书房案前伏案批改文章,听着琵琶声在院子里回荡。

管家方仁进来禀报说:“老爷,燕王来了。”并随手递上洒金粉的大红拜帖。

方孝孺接过拜帖一愣,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禁“哎呀”了一声,他怎么来造访?万万想不到啊,突如其来,迎接也不是,拒之门外也不是,叫他无所措手足。他最怕的是皇上和同僚们知道,他可是跳黄河洗不清啊,岂不有一只脚踏两只船之嫌。

在方孝孺拿不定主意时,方行子进来了,她说:“父亲早该想到的。朱棣一向有礼贤下士的美名,他的三个儿子又都是你的门生,于理于情,他都不该过门而不入啊。”

方孝孺与女儿探讨,燕王此来何意,应如何接待?

方行子笑道:“得了吧,我的夫子爹,你再把燕王上门的意图和你的对策探讨明白,人家早进来了,快换衣服吧。”

方仁早捧出了官服靴帽,女儿帮他穿戴,方仁说:“我先请燕王殿下到前面客厅里等吧。”

方孝孺说:“岂有此理!他是王爷,我得到大门外去跪接。”

方府大门、二门早已洞开,家仆分左右两列站班。方孝孺急步趋出,见朱棣带着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三个儿子早已下了轿,正在阶下等着呢。

方孝孺口里说:“燕王驾临寒舍,该先下个安民告示才是,免得我失礼。”同时跪下去要磕头。

朱棣马上双手扶起他来说:“这可使不得,先生是我三个儿子的业师,我来看望老师,我只是家长而已,岂敢受先生大礼?倒是先生该受我一拜才是。”他只是象征性地做行礼状,方孝孺马上拖住了他。

朱棣便折中地对三个儿子说:“你们快来给老师磕头,也算代表本藩了。”

不管方孝孺怎样拦挡,朱高炽还是带两个弟弟给方孝孺行了大礼。

方孝孺伸手礼让:“殿下快请。”并让朱棣在甬道上居中先行。

朱棣却与方孝孺手拉手地进了院子。

方孝孺本来要把朱棣延入客厅的,朱棣却执意去书房,他早听人说了,方孝孺的私人藏书,江南独一无二,他很想见识见识。

方孝孺无奈,只得把他让进书房。

一进入方家书房,一股陈年纸张和油墨气息扑面而来。朱棣望着张挂四壁的字画和琳琅满目的图书,他说:“一进先生的房子,便闻到了书墨香气,不像我们家,一股世俗之气。”

方孝孺说了一句“殿下太客气了,你说是书香之气,更多的人说是酸腐之气呢”。他笑着与朱棣分宾主坐定,朱高炽三兄弟打横分坐两侧。丫环穿梭般过来上手巾把、上茶和干鲜果品。

朱棣早就听蜀王说过方先生学富五车,只是无缘结识,去年在临淮关陌路相逢,又是个不愉快的见面。朱棣说过后想来,很抱愧。

方孝孺说,殿下奔丧,归心似箭,这也是人之常情,在下奉旨劝阻,也是基于太祖遗诏,这并不伤彼此感情。

朱棣道:“说得好。没想到,我的儿子们有幸受方夫子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