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儿说:“你要干什么!你不想走了?你想留下?那不是送死吗?”徐妙锦说:“别为我担心,他们不至于对我下毒手。再说了,只要这信到了我大哥手上,我就更安全,他就会来救我。”
桂儿扑到她身上哭起来,呜咽着说:“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妙锦拍着桂儿的后背说:“傻话!别哭,我们很快会见面的。”
外面的嘈杂声也传进来了。有两个男仆和几个粗使丫环全都惊慌失措地相继跑来报告:“小姐,不好了,快出去看看吧,不知怎么回事,大兵把咱住处围起来了,围得水泄不通。”
徐妙锦变得很平静了,她梳理了一下头发,向宫外走。
徐妙锦走出门来,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风雨灯的光鬼火一样游荡着,张玉、李谦亲自指挥着上百名燕王府护卫军把徐妙锦的住处包围了,他们木桩子一样站在雨水中。
徐妙锦看了身旁的桂儿一眼,桂儿说:“完了,我怎么出去呀?”
身后一个男仆说:“出去?我看一只麻雀也别想飞出去,这是怎么了?徐王妃对亲妹妹这么不客气?”
徐妙锦转身往回走。桂儿又跟了回来。
徐妙锦在地上走了几步,默默地坐到了古筝前,她竟弹起琴来,想借抚琴使自己镇定下来。这反常的举动令桂儿惊讶不已。徐妙锦开始弹的曲子忧郁而又压抑,弹得桂儿眼泪哗哗流。随即指尖在琴弦上飞速地一滑,声如裂帛,激越高亢的琴音顿起。
不知什么时候,徐王妃来到黑夜雨地里,站到了徐妙锦寝宫前。
徐王妃站在护卫军后面,她冒雨佇立,听着那充满哀怨、抗争情调的琴声,心里百感交集。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对自己的亲妹妹真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她表情木然。一个披着黑斗篷,头上罩着大头套的人来到了徐王妃身旁,他正是燕王朱棣。徐王妃一扭头发现了他,立刻说:“你怎么出来了?你现在还不能露面啊。”
朱棣瓮声瓮气地说:“没人认得出来。我的性命、我的成败,现在都系于你妹妹一身了,你别怪我心狠,我不得不如此。”
徐王妃说:“这是她自己找的,我也不能袒护她。不过,若能看在我面上,希望能保全她性命……”她的声音很凄楚。
朱棣说:“你想哪去了。我只是不准她与外面接触而已,岂有加害之意,你不发话,我也不忍心啊。”
徐王妃说,这丫头心直口快,什么事并不走心,不然哪有闲心弹琴?朱棣却不这么看,琴为心声,这是她在发泄胸中郁闷之气。
徐妙锦激昂慷慨地弹着,突然,一根大弦崩断了,她把琴一推,愣愣地看着那根断线出神。桂儿问:“怎么办啊,我怎么出去呀?”
徐妙锦忽然问她:“你和小保子是同乡?”
桂儿点点头,是一次偶然闲聊起来才论上同乡的,他家离桂儿家不到十里路,翻过一道山就是,桂儿小时候就听老人说起过他们村,叫他们太监村,一个村子出了二十多个太监了。她不明白,这时候小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徐妙锦说,这个小保子不得了,是燕王手底下红得发紫的太监。他跑过来之前,差点叫皇上处死,他居然在皇帝跟前卧底,给朱棣当眼线,够贼胆子了,够手眼通天了。
桂儿也承认,小保子鬼着呢,他什么事都留心,全记在心里,主子忘了他都不忘,人太精了,算计起人来也够可怕的了。所以桂儿讨厌他。徐妙锦说:“我看他对你不错,总往你跟前凑。”
桂儿说:“我不爱理他。”徐妙锦说:“这回你得兜揽他,他有用。”桂儿恍然道:“小姐是想让他帮我逃出去?”
徐妙锦说:“他若肯帮你,易如反掌。万一不行,求他设法把信带出去也行。”桂儿说:“我试试吧。”
人际关系要现用现交
转天,天终于放晴了,地上蒸腾着雾气,一片泥泞,到处是水洼。大兵依然包围着徐妙锦的住处,在这里管事的是小保子李谦。他大模大样地坐在院中罗伞下,跷着二郎腿,摇晃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面前小几上放着一把紫砂壶,泡着茶,也不用茶碗,每隔一会对着壶嘴喝上一口,优哉游哉的神态。
桂儿从房里走出来,左手提一把冒热气的水壶,右手端一只漆方盘,上面有瓜子、蜜饯和点心。
一个大兵往回拦截:“回去,不准出来。”桂儿撇撇嘴说:“你狐假虎威啥呀!李公公是我老乡,我们在家还以兄妹相论呢。”
大兵还要说什么,李谦向士兵摆摆手,说:“别拦她,是给我添热水的。”桂儿这才走到罗伞下。她给李谦重新沏了茶,从漆盘里拿出点心说:“吃吧,风里雨里的,你也挺不容易的呀。”
李谦斜了桂儿一眼,说:“你坐一会,别怕,有我呢。”
桂儿便坐到了他对面,嗑着瓜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家小姐犯了啥过失了,至于大兵压境,不准出门半步呀?
李谦狡黠地一笑,吃着点心说:“我也不知道,你也别多事,知道的越少越好。谁能摸清王侯家的恩恩怨怨啊。”
桂儿叹了口气,那得围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李谦说他也不知道,他看短不了。这得听徐王妃的,她都不心疼她妹妹,你操那么多心干吗!
桂儿说:“我是小姐的贴身丫环,我不关心她,还有人情味吗?”
李谦说:“那你就劝她多开开心吧,劝她找找乐,她不是爱弹古筝吗?唉,对了,怎么好几天没听见她弹筝了?”
这正中桂儿下怀,她趁机说:“别提了,小姐正发愁呢,琴弦弹断了两根。得到前门乐器铺子去买,你们又不让出去。”接着他央求道:“好哥哥,放我出去帮小姐买根琴弦不行吗?”她说小姐全凭弹琴解闷消愁了。
那还了得!李谦说,上头有话,她们这里,一只麻雀、一只老鼠都不准放出去。
桂儿用手绢抽了他一下:“你才是老鼠呢!”随后她又央求说:“小姐没琴可弹,还不得把她给憋屈死呀?这样好不好,你若不放心,你派个人跟着我,再不放心,你亲自跟着我,还怕我跑了吗?我在北平两眼一抹黑,我连一个熟人也没有,往哪跑?咱们到前门琴行那儿买几根琴弦就回来,还不行吗?”
李谦活心了,他说:“让我想想吧,这会求我了,从前我要你一个绣鸳鸯的花手绢你都不给。”
桂儿马上解下腰间一方绣工很好的手绢送到他手上,他立刻闻到了一股玉兰花的香气,正是从手绢上散发出来的。
桂儿讨好地说,这方手绢就是给他绣的,总没机会给他。李谦一看,绣的是并蒂莲,底下是一对戏水鸳鸯,不禁眉开眼笑,桂儿问他喜欢不喜欢。李谦亲了手绢一口,说:“好香,怎么不喜欢!”不过他马上揭穿她,这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现用现交啊。
桂儿说,现用现交也比不交强啊,她冲他甜甜地笑了起来。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异性给李谦飞过媚眼呢,他虽然丧失了男人的正常生理功能,却没有丧失渴求异性的本性。他的心一阵悸动,他居然答应了桂儿的要求。反正有他亲自跟着,还怕她玩什么鬼花样吗?
于是他卖了个人情,说他不是冲徐妙锦,而是冲她桂儿才肯破这个例的。不过又约法三章,出了燕王府,不准她见任何人,除了乐器铺子哪也不准去,买了琴弦立刻打道回府。桂儿一口应承。
桂儿别提有多高兴了,反正小姐交给她的信早已揣在怀中,说走就走。就这样,桂儿连宫里也没再回,省得李谦怀疑她与徐妙锦有鬼。李谦骑着马,桂儿坐着一辆木轱辘车,顺利地出了燕王府正门端礼门。
被围困的徐妙锦坐在院子树下,半晌没见到桂儿了,这丫头,自告奋勇去“软化”小保子,却又一去无踪影了。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一个丫环过来轻轻叫她:“小姐。”她回了一下头,丫环指指门外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过来说,李公公让她来告诉小姐一声,叫她放心,他已带桂儿出了府门了,买回琴弦就能弹筝了。徐妙锦顿时显得很兴奋,由于高兴,也感觉肚子饿了,她告诉那个丫环,去关照厨房,给她弄点饭来。丫环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再犯愁也不能一连几天不吃饭呐。
事办成了,也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