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门的大牢,颜素问并不陌生,只是今日再来,觉得这空气里多了一些说不清,辨不明的味道。她一边皱眉想着,一边紧随薛东来与顾长风的脚步走到了案发现场。
“人是怎么死的?”顾长风直接问守在监牢门口的那名狱卒。
“回相爷的话,应该是在饭点儿之后死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人在饭菜里下了毒。”
“饭菜呢?”
“在这里,都在这里,依着大人的吩咐,咱们都没动。”狱卒小跑着,将一碗饭给端过来。
监牢里的饭都是不怎么好的,至少眼前这碗,颜素问是宁可饿死都不会去尝一口的。
“仵作验看过了吗?”
“验了,可结果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
“仵作是用银针验的毒。按照常理,若这饭菜中有毒,将银针插入之后,会立刻变成黑色的。若饭菜中没毒,银针则不会起丝毫变化。可仵作验看之后,那名银针的反应有些奇怪,说是没有毒吧,它变黑了那么一点点,说是有毒吧,又不像是能毒死人的那种。”
仵作用来验毒的那根银针还放在饭菜里,颜素问将银针拿起,仔细看了看。的确如狱卒所说,银针是微黑,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特别淡的香味儿。
“薛大人,我能进牢房里头看看吗?”
“夫人请。”薛东来给守在门口的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赶紧退到一旁。
景春的尸体已经被挪走,地上用白石灰画了简单的人形图,在人形图旁边还有一些呕吐物。
“如何?”
“看不出什么眉目来,若他们真是中毒死的,那这下毒的一定是个高手。我只是奇怪,奇怪这毒是怎么送进来的。这监牢的饭食以及送饭的狱卒,应该都是京兆府里自己的人吧?”
颜素问才问完,就听见监牢外头一阵嚷嚷声,紧跟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跑了进来。这老头儿姓袁,是京兆府新近才找的仵作,经验丰富,但比较贪杯,经常因为喝酒误事儿。颜素问身边的那个秋露如今就跟在这个袁老头儿身边,明着是助手,实际上等同于半个徒弟。
“大人,大人,老朽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找到这死者是中的什么毒了。这毒源于一种蜘蛛,此蛛名为花脸蛛,整体为黑色,但因背部的白色的花纹比较像是一张人脸而得名。此蛛的蛛丝有毒,且蛛丝遇水则化,用来暗杀再适合不过。可这种花脸蛛极为罕见,用蛛丝提炼出来的毒液,售价更是高昂。这一般人家可是用不起的。我呢,也是年轻时,因缘际会,无意中碰见过一次,这才想起来的。”
“这花脸蛛我也是听过的,据说只有在南蜀的原始密林里才有,并且对其生活的环境十分挑剔,且不喜欢被人惊扰。一旦被人惊扰,就会立刻换地方,所以一次捕捉不到,再想要寻到它们的踪迹,就等同于难上加难。这花脸蛛的蛛丝有毒,捕捉者需要佩戴用天蚕丝做成的手套才能将其捕捉到手,提取蛛丝,更是不容易。因为太过困难,当初教我用毒的那位师傅,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去捕捉这个玩意儿。”
“你是顾夫人吧?就是秋露那丫头口中的主子。”袁老头儿眯了眯眼:“夫人说的不错,这毒想要提炼,极其不易,我活了这么些年,也只见过一次。哦,不对,是两次,还有这回的。”
袁老头儿拍了下自己的头:“这毒药肯定是有人送到京兆府的。我虽是仵作,却也打听过这狱卒们的俸禄,就他们每个月得的那一点点银子,是不可能买得起售价如此高昂的毒药的。”
“这段时间,狱卒们可有谁的行为是异常的?”颜素问将手里的饭碗递给薛东来。
薛东来巡视了一圈儿之后,低头回道:“暂时没有,事情发生之后,下官就叫人去查了。”
“今日当值的是谁?”
“是马珏。”薛东来回道:“已经叫人查过了,他没什么异常的。”
“继续盯着这个马珏。”
“夫人怀疑他有问题?不可能啊。他每日里做得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且下官问过牢里的这些人,他们都说这个马珏平常跟这些死掉的犯人没什么来往。别说来往,就是日常连句话都不曾搭过。”
“这就更奇怪了,身为狱卒,又怎能不去与这犯人沟通。就算是派饭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会因为饭菜的好不好争执几句吧。这个马珏的脾气就那么好?”
“不是脾气好,是性子闷。这个马珏不善言辞,也很少开口说话,莫说是在牢里,就是在外头,在下官跟前,都是闷葫芦一个。”
“这个马珏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京兆府的大牢,我也不是头一次来。以往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回夫人的话,这个马珏是有来有往客栈命案发生前两个月来的,是原牢头马廉的侄子。这马廉年纪大了,又患了那个腿上的毛病,说是见不得刮风下雨,更是见不得天气严寒。考虑到他的确身体不好,就准了他回乡,没日子他就把这个马珏给送来了。咱们京兆府跟旁的地方不一样,这狱卒也跟家传似的,一代传着一代,就算不是子孙,也是侄子外甥。一来,大家都知道规矩。二来,几代人下来,也都成了自己人,不用担心这牢里再出什么乱子。这个马珏虽性子沉闷,但做事还是蛮规矩的。”
“马廉?派人去找一下这个马廉,我总觉得这个马珏进入京兆府大牢的时间有些太是时候了。”颜素问说完,回头看着顾长风:“夫君认为呢?”
“这个马珏有问题,他的问题不在于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而是太干净了,什么都没留下,就好像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是盘算好的。”
“这马廉不至于引荐一个有问题的侄子过来啊。咱们京兆府牢狱里的规矩,他是最懂得。”
“只怕不是马廉引荐的。”顾长风沉了双眸:“派人去马廉家看看。这个马廉,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马珏呢?今日不是他当值吗?怎么本官来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他。”
“刚还在呢,就大人来之前,他还在跟小的喝酒聊天。听说大人跟相爷回来,这才起身说去上茅房方便。这么大会儿了,人也应该回来了呀。你们,还有你们几个,谁见到马珏了。赶紧找去,就说大人跟相爷要见他。”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马珏不见了。”一名狱卒抱着堆衣裳走进来:“小的刚去方便,看见这地上堆放着一堆衣裳,衣裳上还有佩刀,佩刀上写的是马珏的名字。这马珏,不见了。”
“追!立马绘制马珏的画像,全城张贴,尤其是客栈跟驿馆,还有之前与有来有往客栈命案有牵扯的那些人家。这个马珏,是想逃。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闭,没有皇上和本相的手谕,是没有办法出城的。他一定还藏在城里。”
听到顾长风的话,薛东来的脸色也阴沉下来,甚至有些恼火:“这个马廉在京兆府多年,没想到……”
“是人都会有弱点,马廉只是被人捉住了弱点而已。我倒不认为这个马珏是他想要引荐进来的。”顾长风颇有深意道。
“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着人去办事。”薛东来拱手,转身,大步离开。
“夫君不觉得奇怪吗?”
“夫人是想说,这马珏……亦或者是马珏的幕后主使之人为何要用这花脸蛛蛛丝之毒毒杀景春?”
“对方选用花脸蛛蛛丝的毒,必定有其深意,只是眼下,我们还没有看透。我奇怪的是,他们为何要杀景春。莫不是这景春身上还有更深一些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比通敌更加可怕。再者,毒杀景春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连带着将周边的这些犯人也给杀掉。夫君猜猜看,这些跟景春关在一处的犯人都是什么人?”
“这个怕是只能问薛东来了。”
“夫君不觉得这位薛大人也有些奇怪吗?按照以往的习惯,就算咱们不问,他也会主动将这些犯人的情况告知。可方才,薛大人似根本忘了这回事儿,且有意将话题引到别处。还有,薛大人方才说了,说这个马珏是有来有往客栈命案发生前到的京兆府大牢。难不成,那个时候,这幕后凶手就知道景春会被捉,且会从天牢转送京兆府衙门?还有,夫君记不记得,这景春通敌是何人查证出来的?正是这位京兆府尹薛东来薛大人。”
“目的呢?人做事都有目的,薛东来如今已经是邺城的京兆府尹,官位虽不高,权位虽不重,可依着他的个人能力,能走到今时今日已属不易。他只需要尽心尽力,在这个位置上做到老,亦不是没有可能。”
“能力这个东西,外人看的比本人看得更准确,且能力与忠诚未必都会在一起。这位薛大人心里,难保没有自己的小盘算。我也是随口这么一说,夫君你,权当闲话听一听就好,这眼下也还没有证据是指向薛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