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权力野兽朱元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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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3)

第十五章 (3)

“办好了,”胡惟庸答,“实草皮人就摆在了应天府大堂进门处。皇上这一招高明。其实,贪心人人有,惧怕惩处而时时自戒,虽不是良策,毕竟是好事。能吓住有贪欲的人,逼他们当清官。”

“你说得对,贪心人人有。”朱元璋又指出他说的不够全面,还有一种人,不是因为怕严法酷刑而不贪,他们心中有一个德字约束,这就是古人说的君子。

“皇上训诲的是。”胡惟庸忽然瞥见屏风上有一张醒目的朱笔字条,是“苏坦妹”三个字,他的脑海里立刻转开了,这个时候,皇上怎么又想起了他几年前杀掉的江南才女?

朱元璋问:“为杀李彬的事,李善长是不是觉得很丢面子啊?”

“他很懊悔。”胡惟庸说,“他不是上了谢罪表了吗?”

“做样子谁不会!他是老糊涂了。朕知道,他是你的恩人,你自然为他说好话。”

胡惟庸有几分心惊,忙说:“臣最大的恩人是皇上啊!”

“你很会说话。”朱元璋看了他一眼,说,“李善长是不是有三天没有上朝了?”

“他不是已经告病了吗?他真有心口疼的病,皇上不是还派御医去了吗?”

“也许他该颐养天年了。”朱元璋望着大殿彩绘棚顶,像自语似的说,胡惟庸听后心跳加速,眨着一对小眼睛思索了半天,这才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人老了是犯糊涂,人家刘基决心替皇上惩贪除恶,你李善长应当站出来拿你亲戚开刀才是,皇上杀儿子已有楷模在先嘛。他这么一来,自己失了威望事小,叫皇上多寒心啊!”

朱元璋扫了他一眼,胡惟庸的话显然说到他心里去了。

胡惟庸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那本批乱了的《孟子》,便问:“皇上在批孟子?臣已遵旨,下令天下圣殿里拆除孟子像了。书禁不禁?”

朱元璋叹了口气,说:“禁了不好。为禁《孟子》一事,山东御史游义生不是宁可吞金来死谏吗?不过,今后不能让天下人再念从前版本的《孟子》了,回头你把朕亲手删改的拿去印行。”

胡惟庸答应着,看了看一片朱红的《孟子》,简直像腰斩活人鲜血淋漓一样,令人触目惊心,便小心翼翼地问删了多少。

朱元璋回答得很平淡:“不多,删除八十五处谬论,还剩一百七十余章。”胡惟庸吓了一跳,心道:“这不是删掉三分之一了吗!”

“这都便宜他了,孟子教唆人对君不逊,岂可容忍?剩一半也行,就叫《孟子节文》,颁发各级学校,作为钦定的教材。”

胡惟庸犯不上像迂腐的山东御史那样,用自己的性命去捍卫孟夫子。别看他从小是喝孔孟乳汁长大的文人,如果朱元璋执意要把这两位圣人全铲除,他也不会吭一声的。

还嫌不解气,朱元璋恶狠狠地说:“如果孟轲这老儿活到今天,朕非杀他头,剥他皮填上草示众不可!”

这更令胡惟庸瞠目结舌。

朱元璋说:“你听孟子说的是什么话!‘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还有君臣了吗?”

胡惟庸随声附和,说自己过去都白念一回《孟子》了,没往深里想,不知其害如此之深。对于胡惟庸的表白,朱元璋并不全信,但听起来不逆耳,不逆耳总是舒服的。

心病

孟子的话题未免过于沉重,胡惟庸及时地换了个轻松、快慰的话题,谈到了后宫选秀,他早有耳闻,没有出类拔萃的秀女脱颖而出,朱元璋言辞之中,大有怪罪司官办事不力的意思。

胡惟庸试探着问:“臣听内廷人说,这次选秀不甚中意?”

朱元璋淡淡说:“朕还没来得及一一过目。”

胡惟庸趁机奏报,有两个色艺双绝的人,他觉得应侍奉皇上。

“比达兰如何?”朱元璋问。

此时提起达兰,当然是一种暗示,表示朱元璋没忘记胡惟庸为献美所付出的辛劳和忠诚。胡惟庸笑而不答。

“光笑是何意?”朱元璋有点心痒难耐,催问是哪两个。

胡惟庸道:“一个叫楚方玉,萍踪不定。”

“楚方玉?”朱元璋早听说过,“这不是与苏坦妹并称楚苏的才女吗?朕还读过她的诗呢!”

胡惟庸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说:“过去战乱,天地阻隔,现在天下一统,想找个人应当不难,不过总是费时日,臣已在着手访察。”

“好。”朱元璋说,“你知道朕不光看姿色,也重仪态,更重才华。另一个呢?”

“另一个唾手可得,就在南京,她是熊宣使的妹妹!”胡惟庸说。

对于同样得宠的杨宪,胡惟庸一直想给他使绊子,但苦于找不到机会。上次在李善长那里获悉杨宪之弟要娶熊宣使的妹妹,便意识到机会来了。如果朱元璋看中了那个女子,必然夺来自用,杨宪肯定会不舒服,一旦这种不舒服体现在言行举止中,朱元璋还会宠信杨宪吗……

果然,朱元璋很惊异也很生气,想不到熊宣使家倒有一颗夜明珠。

在朱元璋看来,家有美女,作为臣僚,更应当比百姓明白,及早送入宫中,而不是逃避、隐匿。于是他下了口谕,叫胡惟庸去宣熊宣使的妹妹进宫应选。

“恐怕还有一点周折。”胡惟庸吞吞吐吐地说。

朱元璋敏感地问:“已经许配人家了?”

“是。”胡惟庸说,“但并未过门,夫家是杨宪的弟弟杨希圣。”

朱元璋愣了一下,摸了摸下巴,讪讪地说:“这就不好了。朕如强要,不是有君夺臣妻之嫌了吗?”

胡惟庸献计道:“皇上怎么知道熊家女子已许配于人?陛下装不知道,对熊宣使面谕就是了,那杨家还不明智地退避三舍?”

朱元璋听了两眼放光,露出了满意笑容。

这时胡惟庸的目光又溜向了屏风上写有“苏坦妹”的纸条。

朱元璋发现了他的目光,便问:“看它干什么?你认为苏坦妹杀得可惜?”

“人死不能复活,陛下是不是把苏坦妹当成了一桩心事呀?”

“朕会有什么心事?”朱元璋显然在支吾搪塞,说,“正如你所言,人已死了。”

胡惟庸道:“人死碑在呀!”

朱元璋惊疑而又高兴,心想,这胡惟庸真是善解人意呀。

此前为取悦浙西四贤,使他们为己所驱使,朱元璋不惜立碑勒石,曲意晦言,承认自己错杀了无辜,并有向天下读书人忏悔之意,那是收到了良好效果的,不但刘基、宋濂尽释前嫌来归,天下人也传为美谈。

但这件事,一直是朱元璋一块心病,那块沉重的石碑如泰山一样压在他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这是他的耻辱之碑。过去未称帝时,这种耻辱感还不那么强烈,现在却日渐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了,这又恰恰是不能对人说的,想不到胡惟庸这样精明、善解人意。

胡惟庸说的话正是朱元璋所焦虑的。

胡惟庸又说:“碑上有罪已诏之意,留在世上对皇上不利。人活百岁而已,石碑可是万年不烂的呀。”

朱元璋沉吟片刻问:“你说怎么办好?”

“再简单不过了,派人去把那块碑砸了,扔到江里不就完了吗?”

朱元璋说:“这若传出去对朕不利,算了。由它去吧。”

胡惟庸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便暗示他:“这也不用陛下发谕旨,臣去办,一旦有过,臣来承担,陛下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朱元璋虽未置可否,眸子里那默许和感激的眼神是无法掩饰的。

少顷,朱元璋又问起了廖永忠:“廖永忠还想见朕吗?”

“最近没消息了,听说他得了个怪病,有点语无伦次,说话颠三倒四的,什么都记不住了。”

朱元璋问:“你是说他有疯傻的迹象?”

胡惟庸说:“看不准。”

朱元璋若有所思地道:“你要想办法查实,看他是不是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杀头之罪

朱元璋又在审视屏风上的纸条,其中有一个纸条上写着“如悟”两个字。他看来也颇伤脑筋,扯下来又粘上去,反复几次。

马秀英这时不请自到,一反平日温文尔雅之风,进门就说:“我听说,皇上把你在皇觉寺里的一个师兄弟抓起来了。”

朱元璋一听立刻火了,把笔“啪”地拍在案上,说:“这可不是后宫的事!朕跟你三番五次地申明,后妃不得干预朝政,你也不例外。”

马秀英针锋相对:“这不是朝政,此事关乎皇上的名声威望。”

朱元璋气愤地说:“如悟这狗东西!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他。你不知道他疯狂成什么样,他不光是说我当过和尚、讨过饭,还把我说得不成个样子,叫朕无法在百官面前抬起头来。”

马秀英道:“他是个没有知识的人,皇上跟他计较,自己不也低了吗?再说,陛下的文武大臣,都是跟你十几年一起打江山过来的,陛下的底细、出身,哪个不知道?他们能因为陛下出过家、讨过饭而瞧不起你吗?不照样为你冲锋陷阵、洒血捐躯,不照样山呼万岁拥戴陛下当皇帝吗?”

朱元璋的气似乎消了一些,他说:“虽然你说的也都在理,朕还是无法消这口气。现在一听见谁说起朕当过和尚、讨过饭,就生气,那是明显的不忠、不敬。”

马秀英笑道:“恶意的又当别论,有几个是恶意的呢!人都愿意叫人家提过五关斩六将的往事,没有人喜欢别人揭他走麦城的短。”

朱元璋平静些了,他说:“这倒也是,连圣人也不能免俗。”

“民间有一个关于陈胜的传说,陛下听说过吗?”

朱元璋摇摇头:“你想影射?”

马秀英说:“听听故事总不妨吧?”

朱元璋往椅子上一靠,半闭起眼来说:“你讲吧,朕洗耳恭听。”

马秀英便娓娓道来:“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前,也种过田,后来陈胜称了王,小时候的两个伙伴就去找他,第一个进去的不会说话,和这个如悟差不多。他说:小胜子呀,你不认识我了?忘了咱夏天铲地,你把汤罐子打碎了,汤洒了,咱俩一起在地里拣汤里的黄豆粒吃……”

朱元璋听得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马秀英接着说:“陈胜一听大怒,说这人胡说,叫人拉下去斩了。第二个伙伴会说话,也吸取了教训。他说,想当年跟着大王作战(铲地),胯下骑着青鬃马(青苗),手使钩镰枪(锄头),打到(倒)灌(罐)州城,跑了汤元帅,捉住窦(豆)将军。”

朱元璋睁开了眼。马秀英接下去讲,“陈胜一听,说的还是同一件事,却好听得多,风光得多,于是龙颜大悦,厚赏了这个人。”

朱元璋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站住说:“借古讽今,你很厉害。唉,这故事好像就是为朕而编的。”

马秀英趁机劝他放了那个无知的小和尚,“这也是体现皇上恢宏大度人格的呀。其实皇上还是很念旧的,对云奇那么好,不正因为一起在皇觉寺共过患难吗?”

“谢谢你用讽喻之法来谏朕,别人是不肯这么做的。”

“别人谁敢冒着杀头之罪说这个?”马秀英说。

朱元璋说:“你叫云奇把他送到皇觉寺去吧,皇觉寺已经重修过了,不在乎多一个和尚。不过你得警告他,封住自己的嘴巴,如果再有这种话从他口中溜出来,定斩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