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化名人评传丛书》是教育部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酝酿多年的一个课题计划,它的主旨就是要为广大读者提供一个认识现代社会以来中国文化在极其复杂的语境下是怎样孵化出一大批文人名流的窗口,从而回到历史的现场,更真切地从历史的脉络和缝隙中识别那个时代的文化真实,体悟那个时代里名人的心路历程。
近三十年来,海内外陆续出版了许多文化名人的传记和评论著作,可谓十分繁多,其中亦不乏可圈可点之佳作。但总起来说,其局限性也是很明显的——要么就是注重文本的传记特征,凸显其文学性,而淡化了史料性和学术性;要么就是从纯学术性入手,只注重对传主遗留文字内涵的学术性发掘与剖析,而忽略了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揣摩,对其工作与生活事件的叙述以及对文本艺术性和文学性的追求。从技术层面上来看,这似乎只是个体例问题,其实它关乎到的却是文化理念以及方法运用等宏观统摄的大问题。
我们这里特别要强调的是关于怎样在大量的史料基础上完成评与传的问题,尤其是传的部分,如何运用合理的“历史的想象力”,是每一个学者应该持有的基本价值立场。
当“历史是一个被任意打扮的小姑娘”成为许多历史学家回避历史真实性的遮羞布时,当克罗齐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成为史学界治史的箴言时,我们不能不看到历史一次次被歪曲的历史悲剧。我们是一个不缺乏历史教育的国度,但是,我们的历史教育往往是建立在充满着过度丰富的“历史的想象力”之中的,实用政治对历史学的干预往往建立在夸张、扭曲、变形和虚构的基础之上,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人对历史的误读——远离历史的真实成为一种历史的常态,这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事情。当然,我们也十分清楚,历史是永远不可能“还原”和“复原”的道理,但是,尽可能接近历史的真实,却是每一个史学工作者最最基本的学术道德底线。然而,这个底线为什么会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一次又一次被突破呢?实用历史的观念把历史学推向了深渊。曾几何时,对秦始皇的过分褒扬而掩盖其非人性的残酷一面,无非是为彼时的专制制度树碑;对各朝各代法家的歌颂无非是为维护其专制统治而立传;对成吉思汗穷兵黩武的膜拜无非是为人类“兽性”张目,因而,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诗人的文学抒情,却成为史学界的治学指南时,注定会产生历史学教育的悲剧结局。同样,对辛亥革命的由贬到褒的过度性阐释,片面地追求“历史的想象力”,也正是体现了史学界实用主义的治学理念,倘若这种理念不改变,我们的历史学教育仍然会沿着错误的道路滑行。即便是并不遥远的现代史,涂抹历史的记忆也同样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我们以为,“历史的想象力”应该建立在丰富的史料公开的基础之上,它应该是照亮历史幽暗处的一束光线,使其成为更加光明的原动力;它更应该是填补历史细节不足的润滑剂,成为使其更加丰满起来的驱动力。它不能建立在凭空想象的基础上,没有坚实的史料作为基础,没有基本史实作为实证的依据,就不能抵达历史真实性的彼岸,只有在实证加合乎逻辑的想象前提下,才能更加接近历史真实的原态。
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谈“历史的想象力”,可能会有许多古往今来的事例可举,只一部《红楼梦》就足以证明它在文学艺术中的生命力所在。但是我想举证的恰恰是二十世纪末以来中国文学在消费文化的影响下滥用“历史的想象力”的弊端。
自台港文学中的武侠历史小说流入大陆以后,效仿戏说历史的风潮开始蔓延,作为一种消遣休闲文学,这似乎是无可指责的创作方法。但是,我们不能不看到这样一个悲剧性的事实:许多喝着这样文学奶汁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居然将那些虚构出来的人物故事当做历史教科书的内容来阅读,尤其是在这个人文意识日趋淡薄、工具理性日益发达的时代,那些只希望在“快餐”中获得和完成人文教育的人,是无视历史学和消遣文学之间的界限的,这不能不说是我们文学教育和历史教育的悲哀。
如今的历史题材创作已经到了不戏说和不杜撰历史就不能成书的地步了,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作家们对于那种需要查阅大量史料,在基本史实的基础上有凭有据地发挥“历史的想象力”的功夫已经失去了耐心,那种“十年磨一剑”、“二十年磨一剑”、“一辈子磨一剑”的严肃创作态度已然被消费文化时代的“快餐”制作法所取代,谁还愿意穷几十年的皓首来“磨铁杵”呢?传统意义上的历史题材的严谨创作已不复存在,为弄清楚一个历史细节花费巨大精力的创作将会成为历史。不知道这是文学的幸还是不幸呢?
从没有“历史的想象力”到过度的“历史的想象力”,我们的历史和文学走过的道路并不曲折,但都不是我们所需要看到的结局。我们需要的是贴近历史原态的价值理念,所以,我们希望这套丛书成为一个运用合理的“历史的想象力”的典范。
本着兼顾学术性与可读性的原则,我们在准备编纂这套丛书时,就明确要求作者将“传”与“评”尽可能完美地结合。所谓“传”,是作者以叙事的方法再现传主的生活历程;所谓“评”,是作者直接站出来阐释、论说传主的人生意义与文化成就。做到在真实可靠的史料考察基础之上,既具备叙事的文学魅力,又不失清晰的学术剖析。我们充分注意到了读者的受众面——既要为少数文化研究者提供可资的史料和学术视野,同时也要兼顾广大文化和文学爱好者拜视文化名人的嗜好,为文化普及做好基础工作。因为我们深知,无论是专业研究,还是业余爱好,一旦失去了其趣味性,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达到一个“自由王国”境界的。所以,我们倡导在严谨的叙述中,避开那种繁琐考证和过多纠缠于枝节问题的写法,力图着眼于大事件和传主之间的勾连,以及传主行状与时代思潮之间的关联性,以此来勾勒与构筑传主在历史现场的真实存在。
毫无疑问,我们这个时代已经进入了一个文化消费的时代,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是守成主义者,固守拒绝任何想象的传统“评传”写法,摈弃一切文学的想象和合理的推论。但是,我们绝不提倡那种以出卖传主隐私而获得名利的商业性炒作,反对那种“演义化”写法。因此,本丛书的编撰原则就十分清楚了,广大读者也可从中看出某种端倪。
为了丰富本丛书史料的直观性,我们要求作者尽可能提供一些有关传主的图像资料,内容包括生活照、手稿、书影等等。其目的就是在严肃的学术性观照中增加历史现场感,同时给书籍的装帧增添一些活泼的色彩,融学术性与艺术性为一炉。
丛书将会以成熟一批出版一批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其中多属新制原创,少量是旧著修订新版,我们也将在此过程中不断改进和不断完善,将这一套丛书做成一流品位文化书籍。我们相信,有众多高水平作者的支持,有广大高品位读者的呵护,有一个高要求的编委会以及出版单位的努力与支持,这套丛书一定会达到预期的目标。
丛书编委会
201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