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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母亲爱伦·奥哈拉

爱伦·奥哈拉现年三十二岁,她比她那位火爆性子的矮个儿丈夫高出一头。她的父母都是法国人,她遗传了黑色的眼睛、一头黑发,以及笔直的鼻子。她看上去总是那么柔美而优雅,她的举止总是那么温柔而端庄。即使在命令仆人或斥责儿女时,也从不提高声音,但那却是在塔拉农场人人都随时服从的声音。

从斯嘉丽记事起,她母亲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声音总是柔和而甜蜜,态度始终那么沉着,遇到事情总是应付自如,脊背总是挺直的。她从不让自己闲下来懒散地靠在椅子上,而是始终在手上拿点针线活儿。她那庄重的温柔下有一种钢铁般的品性,使得包括杰拉尔德和姑娘们在内的全家人无不感到敬畏,尽管杰拉尔德宁死也不愿承认这一点。

在斯嘉丽看来,母亲就是力量的支柱,是智慧的源泉,是一位能够解答任何问题的人。

其实斯嘉丽错了,因为多年以前,爱伦·罗毕拉德也曾像每一位十五岁的姑娘那样快乐地格格笑过。就在那一年,比她大二十八岁的杰拉尔德·奥哈拉闯进了她的生活——也是那一年,无忧无虑的青春和她那黑眼睛的表哥菲利普,都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因为,当菲利普带着他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和放荡不羁的习性永远离开萨凡纳时,他把爱伦心中的光辉也带走了,只给后来娶她的这位罗圈腿矮个儿爱尔兰人留下了一个温驯的躯壳。

杰拉尔德在二十一岁那年来到美国,只带着身上穿的衣服和买船票剩下的两个先令。到美国来之前,杰拉尔德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可他对此并不太有自知之明。但两个哥哥詹姆斯和安德鲁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憾事,他们收留杰拉尔德进了他们在萨凡纳的商店。在本世纪初,美国对爱尔兰人还很和气。詹姆斯和安德鲁开始用帆布篷车从萨凡纳往佐治亚的内地城镇运送货物,后来赚了钱便自己开店,杰拉尔德也就跟着他们发迹了。

他喜欢南方,并且自认为很快就成了南方人。从他们那里他学到了他觉得有用的东西,比如他认为玩扑克牌是所有南方习俗中最有用的,只要会打扑克,加上能喝威士忌的海量,就行了。玩牌和喝酒是杰拉尔德的癖好,给他带来了平生三样最受赞赏的财富:他的管家,他的农场,还有他的妻子——他只能把她看成上帝的神奇赐予。

他的管家叫波克,举止庄严,黑得又光又亮,而且拥有出色的裁缝手艺。他是杰拉尔德打了通宵的扑克牌,从一位地主手中赢来的。

杰拉尔德下定决心,要当一个地主,要看到自己的田地绿油油地在眼前展开。他想要拥有自己的住宅、自己的农场、自己的马匹、自己的奴隶。但是,佐治亚州是那样牢牢地掌握在贵族阶级手中,在这里,他休想赢得他所想要追求的地位。

一个很温暖的春天夜晚,在萨凡纳的一家酒店,杰拉尔德遇到邻座的一位陌生客人,那是个本地人,他正好想要脱手一个农场。杰拉尔德同那个陌生人谈起来,一小时之后,他想出一个诡计——玩牌。夜渐渐深了,酒斟了一巡又一巡,其他几个牌友都歇了手,只剩下杰拉尔德和陌生人继续对赌。陌生人把所有的筹码全部押上,外加那个农场的地契。杰拉尔德也推出他的那堆筹码,并把钱袋放在上面。他懂得自己所要的是什么,也相信自己的命运和手中的牌,所以从来都不考虑,如果对面放的是一手更好的牌,那他该怎样偿还这笔钱。

杰拉尔德就这样赢了牌,接手了那片长满灌木和小松树的土地。面对这片荒地,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家里。在他脚下,一幢刷得洁白的砖房将拔地而起;大路对面将有一道新的栅栏把肥壮的马匹圈起来;而那片拥有肥沃河床的红色土地,将种满大片大片的棉花。

杰拉尔德平整田地,种植棉花,从两个哥哥那里借钱购买黑奴。就这样,农场逐渐扩大,终于那幢白房子不再是梦想。这位矮小的、精明的杰拉尔德渐渐完成了梦想的一切。

他同县里所有人都相处得愉快又亲近。威尔克斯家、卡尔弗特家、塔尔顿家、方丹家……邻居们很快就知道杰拉尔德是可爱的,连他们的孩子、黑奴和狗都一眼就看出,这个喜欢大喊大叫、举止粗野的人,实际上是个好心肠的人,他慷慨大方,也乐意倾听别人的话。

杰拉尔德四十三岁那年,腰身粗壮,脸色红润,但是想起他缺少一位妻子,塔拉农场迫切需要一位女主人。他意识到左邻右舍的房子收拾得那么整洁,主妇们那么从容地管理着仆人,而他自己有一天准备出门,却只能找到一件皱巴巴的衬衫。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妻子,也需要儿女。但他不想随便娶个女人,他的妻子必须是一位出身名门的夫人。可他是个外乡人,没有哪个家庭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詹姆斯和安德鲁替杰拉尔德尽了最大的努力,带着他从这家跑到那家,吃饭啦,跳舞啦,参加野餐会啦,忙个不停。最后杰拉尔德终于表示,他看上了其中一位——爱伦·罗毕拉德小姐。

詹姆斯冷静地谈了自己的意见:“杰里,在萨凡纳你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难娶到的女人了。她爱上她的一个表哥,那个放荡的叫菲利普的花花公子。”

“我知道,”杰拉尔德回答,“不过我觉得她还没爱到无力自拔,十五岁毕竟还太年轻。”

“她宁愿要那个危险的表哥也不会挑上你的。”詹姆斯断言。

因此,当传来消息说起埃尔·罗毕拉德的女儿要嫁给这个矮小的爱尔兰人时,詹姆斯和安德鲁跟其他人一样,大吃一惊。整个萨凡纳都在纷纷议论,可谁也没有找到答案。连杰拉尔德本人至今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出现了奇迹。

只有爱伦和她的嬷嬷知道那天发生的整个故事。当这位姑娘得知表哥菲利普斗殴身亡的消息时,伤心地哭了个通宵。到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她已经是个痛下决心的女人了。

就这样,爱伦离开萨凡纳,她带着嬷嬷和二十个黑人家奴,随同一位中年丈夫,动身到塔拉去了。

第二年,他们生了第一个孩子,取名凯蒂·斯嘉丽。杰拉尔德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很喜欢这个黑头发的女儿,高高兴兴地请塔拉农场的每个农奴都喝了酒,自己也喝了个酩酊大醉。

爱伦将萨凡纳和所有记忆都抛到脑后,她一到达北佐治亚,这里就成为她的家。她全心全意地享受着生活,经营着农场,尊重这里所有的人,于是很快成为全县最受尊敬和欢迎的一个邻居。她是个节俭而温厚的主妇,一个贤妻良母。

到斯嘉丽年满周岁时,爱伦生了第二个孩子苏伦,后来又生了卡琳。接下去是一连三个男孩子,但他们都夭折了。

斯嘉丽不像她母亲那么温柔贤淑,而是有着十足的男孩子气。她也不像两个谨慎的妹妹,总在努力学习成为文雅的淑女。为此,母亲和嬷嬷都伤透脑筋。爱伦用细声细气的训诫,嬷嬷则用滔滔不绝的唠叨,都在尽力让她成为德貌兼备、有教养的姑娘。

斯嘉丽简直将母亲和圣母玛利亚混淆在一起。对她来说,爱伦代表着最为安全可靠的保证。她认为她的母亲是正义、真理、慈爱和睿智的化身,是个伟大的女性。她非常希望做一个像母亲那样的人,也许等到有一天,她嫁给了艾希礼,她会着意去模仿爱伦。可是,在那之前呢……